小满初至,宁王府西厢的庭院里已漫起丝丝暑气。
李锦期懒懒倚在青竹榻上,青绿色的夏衫被风拂得微微鼓起,像只憩息的蝶。
青杏站在一旁,手里执着团扇,时不时为她家小姐扇去几分燥热。
李锦期今日可算逮着个正着——方才恰巧晚膳点时,萧长敬从外头回来时,那张俊脸通红得像抹了胭脂,眼角眉梢都带着藏不住的笑意。她一看就明白,定是醉仙楼那位姓江的大东家又给了他好脸色。
“没出息...”李锦期撇撇嘴,从桌子上的琉璃盏里拈起一颗青梅,酸得直皱眉。她这位兄长啊,明明生得一副好皮相,又是堂堂宁王府世子,要权有权,要势有势,整个琅京城多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偏生被个姑娘家撩拨得方寸大乱。
青瓷盏中的梅子茶漾着琥珀光,浮冰碰着盏壁叮咚作响。“青杏,”李锦期忽地支起身,朝青杏勾勾手指:“近来可有什么佳节?”她眼波流转,“就是...能邀心上人同游的那种。”
青杏闻言手一抖,团扇差点脱手。她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家小姐,心头突突直跳——小姐这是...有了心上人?
李锦期见青杏这反应,以为她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忙不迭点头,眼神里满是期待:是啊是啊,你也看出来了吧?咱们宁王府怕是很快就要有世子妃啦!
青杏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点头:“小姐放心!奴婢一定支持您!要是世子殿下要打断您的腿,奴婢拼死也会护着您的!”
李锦期被这突如其来的忠心宣言弄得一愣,转念一想又觉得青杏果然贴心,连这都想到了。她欣慰地拍拍青杏的手:“你也期待着对吧?快说说,最近可有什么好日子?”
“要说最近...”青杏凑近些,声音里带着几分雀跃,“再过几日就是端午宴了。咱们琅京有个传统,这天姑娘们都会邀心上人游湖赛舟。若是谁的船拔得头筹,就能得到永安河的祝福——保佑有情人恩爱白头。”她说着说着眼睛都亮了起来,“男子会赠姑娘一束鲜花,姑娘要将花高高抛在船头,寓意前程似锦,福泽绵长。听说每年夺魁的眷侣,最后都美满得很呢!若是心上人在岸上观赛,也可以将花抛给他...”
话到此处,青杏突然想起什么,神色微变。她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
李锦期倒没注意到青杏的异样。她捧着青杏煮的青梅茶,小口啜饮着。这茶酸甜适口,加了蜂蜜后更是回味无穷。她漫不经心地想着,什么恩爱白头,若将来分开,岂不是成了笑话?
“知道啦!”李锦期突然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有些事要办,去找蓁蓁玩,晚些可能不回来了,会派人给你传话的。”话音未落,人已经一溜烟跑没影了。
青杏站在原地,望着小姐远去的背影发怔。石榴裙扫过青石阶,像团跃动的火。
她本想说小姐的父母,当年就是在端午宴上阴差阳错上了同一条船,一见钟情的。可转念一想,小姐应当早就听说过这桩往事,便没再提。
她低头收拾着茶具,青梅茶的香气还在院子里萦绕。这茶她煮得格外用心,酸甜比例调了又调,就为了让挑食的小姐能多喝几口。
四年来,青杏一直守着这个小院。从小姐离府到归来,她日日都备着小姐爱吃的点心、爱喝的茶。虽然知道小姐贪嘴吃多了又要被世子训斥,可她还是忍不住想把这些年欠下的关怀都补上。只要小姐回来时,能喝上一口她煮的茶,吃上一块她做的点心,青杏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梅子茶渐渐暖了,浮冰化作浅浅一汪春水。她就在这里,静静的等着小姐回家。
颜府门前的古槐已亭亭如盖,翠叶筛下满地碎金。这般恰到好处的景致——既不过分冷清,也不显得喧闹,好一派和谐自生的气象,正正好好。
倘若没有那对在朱漆大门前争执的璧人,那肯定会更和谐的,
李锦期躲在转角处的影壁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墙砖上斑驳的苔痕。
“谢三你讲不讲理!”
着琥珀色云雾纱裙的颜晞气得双颊飞红,腰间禁步的玉珠随着她的动作叮咚乱响。对面鹅黄圆领袍的谢共秋却好整以暇地负手而立,待她连珠炮似的说完,才伸手拽住她袖口低语几句。
“你休想!”
雕花木门被颜晞摔得震天响。谢共秋望着晃动的门环轻笑一声,转身时衣袂翻飞,竟轻巧地跃上西墙边的老槐树,转眼便消失在重重碧影间。
暮时的长街空无一人,连蝉鸣都倦怠。李锦期站在刺目的阳光里,忽然觉得眼前金灿灿一片,恍若置身幻梦。
看来不是寻颜晞的好时机。
绣履碾过飘零的槐蕊,倏忽已是四载春秋。李锦期独自走着,忽觉天地之大,竟无一处可寄此身。
“当真无趣得紧。”她低喃自语,指尖绞着裙裾上绣的海棠纹样。旁人皆有所为,唯她终日碌碌,非但不能成事,反累得至亲忧心。
若当初...未曾降生于此世,阿爹阿娘或可安然终老,阿姊亦不必为她这个累赘劳神费心。思及此,喉间蓦地涌上苦涩。倘若双亲泉下有知,可会怨她这般无用?
素指深深掐入掌心,旧伤处隐隐作痛。这般念头,四年来如影随形。每见长姐眸中含忧,又只得强自按捺。分明是个活生生的人,何以活得这般狼狈?
前尘往事,再难回首。昔年双亲远征在外,阿姊自己尚是垂髫稚子,又能照拂她几分?待他日阿姊出阁,恐更难如少时那般相依。若再添子嗣...
非是她不信阿姊,实乃世间难得双全法。她在黎阳,不是没见过,邻家姊妹出嫁后,日渐疏离,终至形同陌路。女子既适他姓,难免要以夫家为重,少时情谊,终究难敌世事变迁。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真相渺茫,前路晦暗。这世间万千颜色,于她眼中皆成灰烬。
黎阳旧居非家,宁王府邸亦非家。她真正的家,早随那场战火湮灭。细想来,与那市井乞儿,又有何异?
人生百年,终归黄土。
恍惚间行至深巷,日光透过槐荫,在地上描摹出斑驳光影。她倚着苔痕斑驳的墙垣坐下。
风过槐梢,簌簌作响。
她仰首望天,桃花眼里盛满碎金般的光影。她的目光跟随阳光穿过树叶的罅隙由一阵细小的微风吹动。墙垣缝隙间,几簇青苔倔强地开着米粒大的白花,让她蓦地想起义母执手教她念过的诗句: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也是,爹娘马革裹尸,长姐中毒未解,师姐还未归家,师兄还都未曾成家,大仇尚未得报,她哪里敢去死,便是吊着一口气,也得找出真相来!
“李锦期。”
正出神间,忽有阴影笼罩。商时序不知何时立于身后,广袖垂落,恰好为她遮去刺目的阳光。一双笑眯眯勾人心魄的狐狸眼从李锦期后面悄摸的过来,挡住阳光,一切阴霾仿佛悉数尽碎。
他俯身时,玉冠垂下的发丝微微扫过她肩头。
日影西斜,巷陌寂寂。
“!!!”
李锦期猛然回首,罗袜生尘间踉跄退后数步:“你怎么在这?”
商时序撇撇嘴,欺身向前打趣道:“怎么,我不能在?”
李锦期惊魂未定:“使君说笑了,使君哪里不能去得。”
“说来也是巧了,我饭后寻思出来走走来消食,竟遇见使君。”她语速加快,连着向后退好几步。
“现下食也消得差不多了,我就先告辞了。”
她转身欲要逃走,如果不是必要的见面,李锦期很不愿意和这个人见面。
这厮虽然生的霁月光风,但心肠狠毒,还曾把剑架在她脖子上,还是少接触的好。
后领忽地一紧。商时序拎猫儿似的将她拽回,温热的吐息拂过耳畔:“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值得李姑娘避如蛇蝎?”
李锦期使劲拍拍他的手:“你干嘛呀,放开我!”
商时序偏不,就是不撒手:“我都说了不要与我这般生分,你还是这样,我是什么豺狼虎豹,瘟神病煞么?你要避开我走。”
李锦期干脆放弃挣扎了:“使君若无要事......”
商时序眯起狐狸眼:“无事便不能寻你?”
那只握住李锦期衣领的手就是没放开,此时察觉到李锦期不再挣扎于是力道松了几分,李锦期立刻抓紧时机,向前一冲。
锦帛撕裂声骤然划破寂静。素纱外裳在拉扯间化作两段飞练,露出凝霜赛雪的臂膀。李锦期僵在原地,但见眼前人素来含笑的狐狸眼倏地睁圆,耳尖竟比天边晚霞还要艳上三分。
“你......”
“我......”
“使君若想胁迫于我,”她冷笑,“大可不必用这等下作手段。”
商时序手忙脚乱地将残破纱衣往她身上裹,偏生越缠越乱。最终解下自己的云纹外袍将她罩住,打横抱起时,指尖都在发颤。
“得罪。”
檐角风铃叮当作响。李锦期缩在他怀中不敢妄动,听着向来从容的使君语无伦次:“回去就赔你百匹鲛绡...不,千匹...若你觉得不够...”
“不过一件外裳......”
“我娶你!”
瓦当上的脊兽似乎都惊得抖了抖。李锦期怔怔望着他绷紧的下颌线,忽觉这场景荒谬至极——区区一件纱衣,何至于说到婚嫁?
足尖甫一沾地,她立刻挣扎欲逃。却被商时序牢牢锢在怀中,径直送入内室。雕花门扇“砰”地合拢时,他泛红的耳朵尖在门缝间一闪而逝。
“乌居的风俗......”李锦期望着身上过于宽大的男子衣袍,只身坐在床边,看着空旷的内室喃喃自语,“都这般骇人么?”
不出一息,外面慌成一批。
李锦期倚着雕花门扇,透过缝隙瞧见外头乱作一团。
乌居来的侍女们个个身形高挑,此刻却如临大敌般排成人墙。为首的侍女俯身行礼,鬓边金穗步摇簌簌作响:“姑娘稍安。”官话说得生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李锦期的眉眼偏低,一双桃花眼看谁都像是带情,又看谁都像是无情。此刻乖巧的看着比她高一头的乌居女子,像只柔顺乖巧的猫咪,竟把那乌居女子看的有些心痒。
偏生还乖巧的应着一句:“好,劳烦姐姐守门了。”
屋内熏香袅袅,李锦期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商时序外袍上的云纹刺绣。忽听外间传来茶盏碰撞的脆响,劈里啪啦的好不热闹。
“先生!”
商时序拽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衣袖,素来含笑的狐狸眼里满是焦灼:“按昭唐礼法,我是不是该立刻下聘?”
老礼官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袖口露出的腕骨上还戴着乌居祭司特有的骨链:“殿下稍安。昭唐早废了此种的旧俗...”
“那就是曾经有过?”商时序倏地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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