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贾母人事不知,只剩一口气,也不敢再耽搁。邢、王夫人连忙上前扶住贾母,凤姐李纨伺候着换了衣裳。刚将贾母安置好,就见她脖颈一软,俨然咽了最后一口气。
贾赦贾政连忙膝行上前,扶床嚎哭起来。往日再有多少矛盾、不满,如今亲娘去了,竟都哭得撕心裂肺。众孙辈想到贾母素日慈爱,虽知生死乃天理,终究心中不舍,尽皆垂泪啼哭。
家下人等听闻里头传来的哭声,连忙换上早就预备好的孝衣,不过片刻,荣国府上下便是一片白蓝素色,再不见半点鲜亮。众人分了内室外室,方跪着一同举哀,悲悲切切,叫人闻之伤心欲碎。
宝钗和薛太太陪着哭了一会儿,便连忙上前解劝邢、王二位夫人及诸姊妹。外头贾珍等人也劝解孝子以大局为重,先为老太太安排身后事。众人方渐渐止住哭声,将内事仍交凤姐照管,外事交贾琏安排。
宝钗本不好多留,见里头有尤夫人和妈照应,黛玉和姊妹们又已经缓过来,陪了片刻便告辞归家。王夫人知晓她是成家的人,不能像仍在闺中一般自在,便点头答应,又叮嘱宝钗千万过来照看照看。
就算预备得再充分,终究也是一件大事。何况她们大人忙着老太太的身后事,难免顾不上探春、黛玉她们姊妹几个。黛玉又一惯身体不好,若叫她又出了什么事,她也没脸去见老太太了。
宝钗来贾府探病时就想到此处,早早回明苏母。苏母也知宝钗承蒙贾府照顾,哪有不应之礼,因而又叫宝钗提前预备了祭礼。宝钗见婆婆和苏鸿都并无勉强之意,便再无挂碍,听王夫人托付便一口答应。
宝钗归家后,苏鸿正巧下衙回来。见她在房中刺绣,眼圈微微泛红,便问道:“我听礼部那边说史太君殁了,你姨夫上本丁忧,这消息可准?”
宝钗见他回来,连忙将手中的针线放下,起身帮苏鸿脱下大衣裳。听他这般问,叹道:“正是呢,老太太今儿仙去,想到她素日宽厚慈爱,叫人难受。姨妈和我说了,叫我这几日到那边去帮忙,照看我姊妹们几日,一同做个伴。”
苏鸿点头道:“等我休沐,亲自带着祭礼上门。幸而老太太也算喜丧,享了一辈子福,他们做儿孙的心里也能宽慰些。只怪今年冬天太冷了,老人家受不得冻,便是金尊玉贵养着,也难以支撑。”
他说着,不由微微出神。宝钗听他话里的意思,想到他们私下里议论过的事,便悄声问道:“是那位不好了?”
苏鸿点头,随即又摇头道:“说不好,只听得大家私下里言语,说一直缠绵病榻,每日请脉问药的太医不断。先时还能勉强到临敬殿观政,如今是彻底没精力了,往来同僚都说没见过。”
他心里隐约有些预感,等太上皇薨逝驾崩时,几家旧日勋贵的运数便要到头了。太上皇掌权时,尚且能记起几分勋贵功臣的功劳。到了今上,本就不满勋贵支持太上皇,这些王孙公子行事亦毫不收敛,稍有人挑拨几句,几家勋贵恐怕就要倒霉。
只可惜《石头记》未完,不然他也能知道后头的事,提前多几分防范。
宝钗闻言,便与苏鸿想到一处。苏鸿又低声道:“还有一事,我也拿不准。父亲说陛下近日问起国库亏空,不知是谁提起有官员借了国库的银子却不曾归还,今上脸色便不好看。咱们两家是没有的,但你姨妈家却说不准。”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端看今上如何想了。昔日太上皇开恩,准许家境艰难的官员自国库借银生活,不计利息。此令一出,朝野内外均赞太上皇仁德无双,无论是否困难,都要到国库借银,为太上皇歌功颂德一番。
说是借银,自是有借有还。只是不少臣子自持功高劳苦,哪里肯将到手的肥肉吐出来。因而户部每每催促,他们总有千般万般的借口。何况不少权贵仗着户部不敢催促、皇帝恩宠,都只当没有这笔借款。有他们带有不还,其他官员自然也有样学样。
彼时国库充盈,太上皇并不介意,到了后期国库存银不足时,太上皇也拉不下脸找臣子要钱。现在国库空虚,今上想让臣子们还钱也是应当的。只是这样的做法,难免又叫旁人暗自辱骂,说今上不及太上皇宽厚。
苏鸿叹道:“国库的银子都取自百姓,本该返还于百姓,却都被那些禄蠹蛀空了。这笔钱论理也该还,就是不知今上如何裁度。”
宝钗垂头想了半日,说道:“不止这些,那些人借着百姓的名义,明里暗里支了多少银子,到百姓手中早被刮了几层。都是读着圣贤书的人,终究玷污了。明日我稍与姨妈提一句,若果真有,好歹凑银子还上。”
贾家如今公中也没了多少银子,虽有老太太的钱,也都是一项一项有了归属。眼下又多了这一项支出,少不得腾挪些出来。何况昔日借银时,贾府正当鼎盛,借银也不会太过小气,指不定借了几万亦或十几万。
情知贾府艰难,宝钗更不好开口。
第二日一早,宝钗便往贾府去。先去见了薛太太,薛太太听闻此事,沉默许久便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又拖不得,少不得叫我去开口。你告诉你凤姐姐一声,就陪着姊妹们,照看照看兰哥儿,可别插手旁事。”
宝丫头虽是一片好意,但一来这个消息未必准,若上头考量到最后并不打算追缴欠银,恐怕会让宝丫头落埋怨。二来,即便消息准,贾府的人东挪西凑的,心里定然不痛快。她姐姐姐夫也就罢了,大房那边少不得要埋怨宝丫头把坏消息带来。
也就她老天拔地的,又是平辈,说了也不伤脸面。宝钗亦知薛太太的意思,离开后便着意陪着姊妹们作伴,轻易不曾开口。而薛太太则先将此事悄悄告知王夫人,王夫人并不知还有这一项,连忙又告知贾政。
贾政确实清楚自家和宁府皆有借银,听闻此事,对薛太太千恩万谢,便到外头与贾珍、贾赦等细细谋划。若母亲还活着,好歹也是功臣遗孀,年纪又大了,皇家多少会讲些情面。现在倒不好说,幸而宫中还有元春,不至于叫他们彻底没了倚仗。
不单贾家,各家在户部有关系的,都听说了此事。在国库有欠银的人家,虽不知今上究竟是否会追讨,但还是提前将银子搜罗出来,免得临到头拿不出来。只是谁也不肯到国库还银,硬生生拖延时间等消息。
因苏家并未有欠银,纪花明更不涉及此事,二人便安心在衙门办差。听同僚们谈及此事,也都佯装不知,并未掺和。今上虽在深宫,但各处皆有耳报神,见朝堂上下皆在议论,却不曾有人还银,连太上皇病重的好消息也没办法叫他开怀。
何况现在处处都要用钱,自己私库虽说稍微充盈些,但国库却是空荡荡,只剩下压底的二百万两。都不用说再来一场天灾,再没有进项,连官员的俸禄和养廉银都发不下去了。
先前纪花明提议把国库里的粗笨东西、摆件儿等卖出去,但他着人去盘查,见登记在册的稍微名贵些的东西都报了损坏。管着库房的大使又早换了几茬人,现在再想追究,也不知该追究谁才好。
何况名册上的一架玻璃珐琅炕屏、一盆八宝通草花,如今正明晃晃摆在他的殿上,皆为自己亲信进上,叫他更不能追究。因而此事只好作罢,只能将现存的东西拾掇出来,命户部组织商户变卖。
因剩下的东西一般,最后也只收拢了六十多万两。今上被气得咬牙切齿,一心要将国库的欠银收回。又见自己若不明言,那些人就敢继续拖着,今上便再也忍不住,马上召忠顺王等亲信入宫议事。
忠顺王等人亦有欠债,本想劝今上不要再追究,只叫国库日后不许给官员借贷就好。只是今上执意不从,忠顺王想着也可先从其他家收回银子,又能趁机在当铺捞上一笔,便也满心欢喜应下。
富贵人家吃穿用度样样不差,但家中境况并非一直鼎盛,自然有后手不接的时候。一些人家不能减少开支用度,节俭度日,又不能约束家中下人、整顿产业,自然少不得从摆设、衣服、头面等变卖,直至变卖产业、家宅。
不论死当活当,都能从中取利。尤其死当,那些人家要钱颇急,哪里能耐得住当铺,少不得被压价。那些价值连城之物便又由掌柜的献给东家,东家再择机送给旁人或卖出。
他身为亲王,挂在旁人名下的当铺自然不会少。掌柜的早就瞄准了几家旧勋贵,他们家太太、奶奶们早就撑不住,开始活当头面首饰周转。如今再一追缴欠银,定是撑不住要死当了。
今上心知忠顺王等人不会缴纳欠银,也只好视而不见。追缴欠银本就是个得罪人的活儿,再不给些好处,恐怕手下都没人愿意干活了。只是一连几月,忠顺王甚至亲自带人追到他们家中催促,只是收效甚微。
一些位卑职小的官员,忠顺王连敲带打,尚能叫他们还上欠银。可不过是几百、几千两,哪里能填上国库这个大窟窿。可剩下的,要么是官职高,忠顺王不好撕破脸上门,要么是如贾家这般,家中尚有皇妃,忠顺王不好打今上的脸。
待今上要追究时,五月间太上皇忽然驾崩,朝野内外均忙碌起来,哪里还能顾上欠银一事。只是太上皇的丧事更不能简办,幸而陵墓是早就修好的,省了这一项的支出,不然今上更觉头痛。
因而,后宫上下自皇后而起,分例尽皆减半,不许见奢华服饰。又不知是自谁而起,臣子们纷纷进献金银财物。今上见臣子如此行事,愈发得意,不仅未曾制止,反而多次嘉奖夸赞,叫不少臣子越发来劲。
苏父及苏鸿不好凑这个热闹,见状也只是随大流送了二百两,在外装作捉襟见肘的模样。旁人见他们父子不会孝敬,又不敢向下头搜刮,俱都暗自嘲笑。他们二人倒是坦然自若,只当不知罢了。
他们按品级轮班守制,每日起早贪黑,比寻常更加辛苦。苏母因身上有安人敕命,也要入宫去,唯有宝钗因嫁给苏鸿时间不长,礼部未及时授敕封,才得以在家中照管。
宝钗素日妥帖,又深受婆母、丈夫信任,苏家下人亦非倚老卖老之人,因而不过几日便将苏家上下调理顺当,再无一丝错漏。苏鸿见宝钗周全至此,心里十分感激,倒叫宝钗不好意思领受。
好容易挨过这段日子,朝中上下又要送先帝之灵至陵墓。因百官随行,一应国事都随驾移动。幸而翰林院的事都惯用水磨工夫,不是急事,便实实在在享了一月清闲。
谁知圣驾刚至行宫,城中便飞马来报。竟是湖广道监察御史上书,言说数县之地生乱,叛军言说朝廷苛刻寡恩,举旗谋反。九省都检点王子腾误伤良民及其田产,纵兵劫掠,但好在已将叛军镇压。
此事一出,朝中议论纷纷,今上更是怒不可遏。他素知那些刁民叛乱之心不死,忍着忌惮才将王子腾派出,谁知他满嘴歌功颂德、言说一切安好,背地里竟是如此无能。如今虽说镇压叛军是一件功劳,但伤及良民,岂不更叫百姓心寒,未来更会生乱。
众人皆知,一旦所作所为不利于己,总会言语修饰一番。监察御史如此上书,直言纵兵劫掠、误伤良民,实情只会更加严重。正巧王子腾密折也送到此处,今上见他只是轻描淡写,说叛军生乱,已经镇压云云,心中更是恼怒。
正值忠顺王伴驾,素与王家、贾家有旧怨,见王子腾办差出了岔子,哪有不落井下石的道理。彼时贾雨村尚在,他先前被降为兵部侍郎,虽靠着善于谄媚讨好稍稍复了圣宠,但见今上盛怒,忠顺王煽风点火,终究不敢出言求情。
今上本就有心发落王家,便顺水推舟下诏,叫王子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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