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如鹅毛般落下。
雪花落在眼睫上,随即化为雪水,宋海晏抬手拭去水珠,背靠老树弯弓搭箭,屏息凝神地搜寻着暗夜中的猎手。
他非常肯定,这名猎手就是秋猎时将他引入幽谷的人。按照阿幸的说法,七年之前,他在洛阳城下被毒箭所伤,也是此人所为。
如今阿幸身中毒箭,昏迷不醒,解药必在此人身上。这毒箭见血封喉,当年他也曾中过此毒。军医说过,这是最霸道的蛇毒,中毒者十不存一。他整整昏迷了十余日才苏醒,能活下来实属侥幸。没想到,同样的厄运竟降临在阿幸身上。
……
宋海晏从诸暨驰骋两个昼夜,终于到达金陵近郊。得知一切如常,他以为齐氏尚未动手,心中长舒一口气。
他本来想找机会借密道遁入宫中,提醒萧含光注意齐氏和澹台氏的阴谋,忽忆起今日恰好是初一。按惯例,皇帝每月此时都会出宫,前往鸡笼山行宫拜谒苏太后。
他心中顿时生起不好的预感。齐椽曾对澹台恭言说,不出数日,金陵宫中会传出天子崩逝的消息。宫中守卫森严,要在宫中弑君,并不容易,最好的机会就是今日,趁皇帝往来鸡笼山,在山道途中设伏。
他立刻赶往鸡笼山,弃马从小道转入山林之中,却见地上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不远处还有刀剑交击之声。他循声而去,见两队人马厮杀在一起。他急寻皇帝身影,忽地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这股气息不同于沙场杀伐之气,像是暗夜里潜伏的蝮蛇,阴冷而险恶,只等合适的机会,便要择人而噬。
他记起来,是齐家那位名叫屠越的猎手,整个战场中最危险的人。
他未及深想,便追逐着那道气息而去。他赶到时,正见到一支羽箭没入皇帝座下的马腹之中,骏马顷刻倒地,而另外一支闪烁着幽绿寒芒的箭矢掠过阿幸,阿幸坠马,踉跄着跑了几步,便倒地不起。
宋海晏立刻弯弓搭箭,朝羽箭射来的方向放了一箭。弓矢没入雪地之中,这一箭,并没有命中。几乎同时,一支冷箭破空而来,他闪身躲入树后。
雪越下越大,深林之中不辨视线,三丈之外几乎什么都看不清。远方的战场声音消歇,不知战斗是否已经结束。
屠越还有没有走,宋海晏仍能感觉到那刺骨的杀意,如芒刺背。屠越接下的命令应该是杀死皇帝,他现在尚不能确信皇帝是否真的死了,不愿离开。又或者,屠越已经认出了自己,想要趁此机会一并解决这个宿敌。
同样,宋海晏也必须杀死屠越,才能得到蛇毒的解药。
两位最顶尖猎手隔着漫天飞雪无声对峙。
宋海晏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阿幸倒地的方向。他心急如焚,却不敢贸然现身——对方箭术不在他之下,一旦他暴露在对方视线中,必死无疑。
高阶猎手之间的较量,比的就是谁更有耐心。但阿幸不能等,不出半个时辰,蛇毒就会侵入心脉,神仙难救。
他没有犹豫太久,离开藏身之处,向阿幸的方向奔去。果然,他刚一动,便有一道利箭破空声从东南方向传来,宋海晏就地一滚,起身时五箭齐发,封死了屠越所有退路。
雪夜里传来一道闷哼之声,像是野兽受伤的低吼,瞬间被呼啸的风雪吞噬。
宋海晏心头一凛,五箭齐发,覆盖了屠越可能闪避的所有死角,终于有一箭奏效!他不敢有丝毫松懈,身体如猎豹般压低,锐利的目光穿透雪幕,死死锁定声音来源的方向,他能感觉到那股阴冷的杀意骤然变得混乱而狂暴。
屠越受伤了,但绝非致命。宋海晏知道,受伤的猛兽,比任何时候都更具威胁。他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阿幸,耳朵捕捉着雪地里最细微的声响——沉重的喘息声,靴子踏过雪地的声音,还有……弓弦被再次拉开的微弱紧绷声!
“咻——!”
破空声比之前更近,更急。
宋海晏瞳孔猛缩,身体几乎在声音响起的同时向侧后方急退。箭镞擦过左肋,带起一片血花。寒气侵入伤口,火辣辣地疼。但这只是虚招——但就在他闪避的瞬间,另一支箭接踵而至。
屠越同样预判了他躲避的方向路线,这第二箭才是真正的杀招,直取他的心口。
他已无法完全避开这一箭。
宋海晏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只微微倾身,避开心脏要害之处,同时右臂肌肉偾张,听声辨位,用尽全身力气将早已扣在指间的一支铁箭,朝着远方风雪激射而出。
“呃啊——”远方传来凄厉短促的叫声,随即,那声音消弭在风雪之中。
宋海晏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左肩下方,随即是撕裂般的剧痛,而蛇毒带来的麻痹感随即如冰冷的潮水般席卷全身,疼痛渐渐不觉,肩头到左前胸几乎全无知觉。他咬紧牙关,拔出那支羽箭,强撑着身体往屠越倒地的方向走去。
他必须找到蛇毒的解药,阿幸才能有救。
他踉踉跄跄靠近屠越的尸体,打开腰间的囊袋,里面空空如也,他粗暴撕开屠越的衣服、袖口,甚至靴子,冀望于找到药瓶之类的东西,然而屠越全身上下除了水囊和一点碎银,什么都没有。
宋海晏一颗心沉入谷底,屠越竟没有随身携带蛇毒的解药。
……
雪一直在下,整座鸡鸣山渐渐被飞雪覆盖,林莽之间一片皎然寂静。
宋海晏将阿幸横抱于怀,触手只觉她周身冷若寒冰,玉容惨白如纸,鼻息更是微弱得几不可闻。他颤抖的手轻轻抚过她青紫色的唇瓣,心中陷入彻底的绝望。
他奔袭数百里到此,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香消玉殒吗?
不,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要救她,他要带她求医。宫中有御医,但眼下回宫并不安全。或许他应该带她去药师庵,静仪师太说不定会有办法。
他挣扎着将阿幸抱起,左肩忽然传来一阵突兀的剧痛。
他心中蓦地一动。他先前同样中了毒箭,肩头麻痹,失去知觉,此刻竟重新感到疼痛,莫非那蛇毒于他已然失效?
七年前他中此毒侥幸未死,正因如此,这次蛇毒对他效果甚微。那么他的血或许对她有用,就算不能彻底解毒,应该也能拖延一段时间。
念及此,宋海晏不再犹豫。他自腰间拔出匕首,划破左手食指,殷红的血珠瞬间渗出。他强忍着肩头的剧痛,将流血的指尖凑到阿幸唇边,血珠顺着她乌青的唇瓣滑落,滴入口中。
宋海晏死死盯着阿幸的脸庞,心中忐忑不安,不知这法子是否有效。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阿幸依旧昏迷不醒。宋海晏的心渐渐沉了下去,难道自己的血也无法救她吗?就在他再次濒临绝望之际,却见阿幸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阿幸……”宋海晏轻声呼唤。
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缓缓打开,似乎认出了他,喃声道:“阿晏……”
宋海晏几欲落泪,他将女子柔软的身躯拥入怀中:“阿幸,是我。你别怕,我回来了,我会救你。”
然萧含光苏醒片刻,又沉沉昏睡过去。
远方传来马蹄之声,似乎人数不少,不知是齐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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