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四幕戏》全本免费阅读 ggdowns.cc
一夜鹅毛飘絮,为‘长安第一雅致处’江月楼,裹上了一层华美的银装。
三楼的雅室中添了新铸的暖炉,毛毡铺地,座上加了色泽鲜明的绒毛坐垫。
铜壶中盛着状元红,在殷殷炭火上烘出了香气,令人迷醉的芬芳沁入鼻息。
天寒,而这里不寒,在座几位年轻公子都卸下了裘袍,披着锦缎外袍,或坐或躺,斛筹交错,吟吟停停,笑语不息,笔走龙蛇,落在地上的白纸墨迹未干。
她系着白色披风,银色的交叠云纹,狐毛滚边,直拖到地,长身玉立,缓步走向窗前,伸手拔掉窗枭,寒风随即卷着白雪扑面而来。
屋内的人直叫冷,而她只是笑望窗外被大雪覆盖的锦绣长安城,接了几片雪花,回过身去,轻轻一吹,手一扬,白色的飞花还未落到温热的毛毡上便消融不见。
她笑看屋内人,提音粗声道:“是你们说要吟雪作诗的,怎么又怕起冷来了?落雪是好看,但怎么吟诵怎么喜欢,雪都是冷的……”
一个公子朗朗笑道:“姜贤弟就饶了我们吧,今日来找贤弟比诗以沾沾贤弟的才情,可不要挖苦我们不受寒。”
她摇头笑笑,关上窗,拎起铜壶把手,去给他们添酒,笑道:“你们呀,作诗是差了点,喝酒倒是在行的,尽点这最贵的状元红,饶的是你们阔绰。”
另一人道:“哪阔绰?不是想借贤弟的面子给便宜些嘛。”他们都笑了起来。
她斟酒,道:“我只不过江月楼一小厮,哪来的面子?你们指望错人了。”
后面一个人酒至微酣,拍桌笑道:“姜贤弟这面子可大了去了!诸位都听说了吧?那丞相府的小姐可是天天往这江月楼跑,对我们的姜贤弟甚是殷勤啊!我等还苦苦巴望着考试中举,可我们姜贤弟没准就能入赘相府平步青云了!当‘云虎相爷’的乘龙快婿,这面子大得没边了!”
他们全起哄笑了起来,江弦歌心中汗颜,故作脸色,将一盏酒噔地放到那人面前:“我只当你们是嫉妒。”
那人调笑得更欢,一边醉醺醺地笑着,一边伸手要碰她的脸,“是啊,我等当然嫉妒,只怪自己生得没有姜贤弟这样美,能引相府小姐倾心!”
江弦歌打开他的手,不与他们计较,斟过一轮,酒壶空了,她出去传酒。
一出去却见一个侍者在门口六神无主地打转,看到她出来了,才松口气道:“姜公子,快上楼吧,卢小姐在四楼漱玉斋里等你。”
她没法,把铜壶交给了侍者,提着衣摆,快步上楼去了。
漱玉斋的门是开着的,一到门前,她便感受到一阵寒意,寒风穿门而过。
想来不应该,楼上的布置向来比下面精致舒适很多,这漱玉斋又是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没理由会冷成这样。
她抬眼梭巡,望见屋内正对门的一扇窗大开着,寒风就是从那里吹进来,带着纷飞的雪花,在屋内飘扬飞舞,扑向人的面孔。
房屋正中央,一方坐案直对门户,江弦歌看到那道身影面窗而坐,身上披着带有毡帽的锦葵红狐裘披风。
却依旧显得得双肩削瘦背影单薄,身后垂在衣衫上的如瀑黑发几丝几缕随着白雪飘飞。
她的背影始终挺直,披风垂地如雀尾,带着与生俱来的倔强与骄傲,还有孤单,就这样迎雪而坐,静默无声。
江弦歌敲了敲门框,“卢小姐。”
听到这声音,她立即回过头来,双眸中有晶亮的光点,前额的青丝中抖落几片白雪,微提的唇角满是盈盈笑意,她看着走过来的姜贤,撑着桌沿起身,“姜贤……”
却因为盘腿坐太久了,不觉腿有些麻,起身又过快,竟一时不稳向前倾倒。
江弦歌急忙上前一步去扶她,她直直跌进江弦歌怀里。
卢远思原本冰凉的双颊上立时浮上一阵羞臊的绯红,江弦歌连忙放开她,别过脸,差点露了原声,扯了下嗓子,道:“冒犯了,请小姐见谅。”
卢远思用冰凉的双手捂住发烫的脸颊,结巴道:“没事,没……没什么……姜贤,我等你很久了……”
江弦歌转头看向她,问:“何不让侍者早点通知在下?还让小姐久等……”
她道:“等等没什么的,我是怕误了你的事,你又不是闲人,怕耽搁你,让你觉着我很刁蛮不讲理……”她越说越不好意思,就这样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江弦歌感觉自己心头涌上一阵柔软,这还是那个骄横的卢二小姐吗?那日在顾府前斥责顾君宁的大小姐在她面前怎会如此羞怯柔情?
她顿了顿,故作疏离,问:“卢小姐光临,有何事吩咐在下?”
卢远思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持礼庄重,反而欣赏这份宠辱不惊,兀自对她献以热情,喜悦地指着窗口,揪着江弦歌的袖口,眉开眼笑道。
“姜贤你看!这雪花可美?我最爱长安下雪了,我来找你是想你陪我赏雪。”
说着她又觉得自己的语气近乎是习惯性的命令,连忙语音一转,小心翼翼地看着江弦歌,补上一句。
“我是说,如果你有空……可不可以陪我一会儿?可不可以?”她轻轻晃着江弦歌的袖摆,恳求道:“就一会儿……或者我可以等你招待完别的客人……”
江弦歌随手为她掸去发丝上的白雪,温和笑道:“可以,当然可以,你就是姜贤最重要的客人,何须等待?在下随时待命。”
卢远思抿唇一笑,羞怯又喜悦地埋下头,拉江弦歌坐到她对面,关了门,两人谁都没有提及要关窗。
就这样一道迎风坐着,任白雪簌簌而下,好似身处最雅致的园林,什么也不用做,也不会有人打扰,天地间,只有这两人,还有飘飞的白雪。
江弦歌真的在看雪,卢远思在看她。
江弦歌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她却立即低下头,一手仍是撑着下颚,一手摆弄茶具,作倒茶的样子。
她偷偷抬了下眼,看江弦歌正凝视自己,她连斟茶的手都颤了起来,只好说话掩盖难堪。
“我,我听说……这江月楼有一位小姐长得极美……听说是江掌柜的女儿……被人称赞为长安第一美人……是不是有这个人啊?姜贤?”
卢远思不好诗书,也不喜与那些只会迎奉讨好自己的官家小姐来往,故不知江弦歌每月举办的雅集。
女子之名讳素来不好外传,所以她就算偶尔听说了江家小姐之名,也难以起疑,更想不到她所言之人就是眼前的‘姜贤’。
江弦歌听闻此言,难免心虚,疑她发现了什么,“嗯……是有的,是掌柜的女儿,江家小姐……不错的……”
卢远思见她神色有些不对,就以为有什么隐情,连忙问:“你认识她?她真的那么美吗?”
“认识,认识,也还好吧,传言毕竟都很夸张……”
她双眼一瞪,莫名地急了起来,攥着江弦歌的衣角,道:“可是你却真的是很好看,她要是喜欢你怎么办?”
江弦歌看着她天真的吃醋模样,哽了一下,又忍不住笑了出来,摇头道:“不会,不会……”
她追问:“你怎么知道不会?我听说她都快二十了却还未出阁,这必然有缘由。”
江弦歌低头摆弄茶杯,微阖的美目中,清冷的目光无处停歇,最终停留在杯中温热而透彻的茶水上,启唇,听不出心绪。
“她……心里有人了,而那却是个不可能的人,所以,她只能等,一直等……不会喜欢上别人……”
卢远思安静下来,有些失神,手指依旧紧攥着她的衣角,还是不放心,问:“你真的不会喜欢上她吗?”
“不会。”
她更加用力地攥着那一角,仿佛倾注了今生所有的勇气,赌掉了今生所有的运气。
“那你会喜欢我吗?”
有很多男子,或是与她偶遇,或是精心设计与她见面,细腻的她总能在他们眼中看到一种渴求,那是一种让她无法接受的欲望。
他们的目光总是那样,看到她的脸,便一寸寸地下移,仿佛想将她彻底地看穿,想用他们的一切,深情、才情、权势或财富,将她的冷淡融化,将她据为己有,或奉为高岭之花,或把玩践踏……
她已习惯,却依然害怕。
或许有太多人都认识那个待字闺中名动长安,一直深入简出,偶尔会在江月楼顶楼琴阁的纱幔后抚琴,偶尔会在长安街上游走,偶尔与同龄女子欢聚一堂谈诗作画的美人。
但很少有人认识,江弦歌。
当她化装成男子,终于能够不受那些目光所扰,可以装作潇洒,与所有人欢笑自如,还能学男子的豪迈,放浪形骸,她觉得这样很快乐。
她跟他父亲一样,能倾尽心力帮助顾家人,忽略一切,去做于他们有利的事,就算有时违背纯良,她也愿意。
所以她甘当‘姜贤’,与情窦初开的卢二小姐往来,作男子状,有意无意,撩拨她,引诱她……
然而,这个时候,她望着这个少女眼中的纯真与期盼,只听到自己的心咯噔一下,心潮涌起,全是艰涩。
她愧疚了,也想到自己,或许,也曾有这种目光,但她只能隐藏,她想自己永远都做不到,握着那人的衣角,问一句:“你会喜欢我吗?”
她目光伤感而柔软,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会啊,很喜欢。”
卢远思整个人一怔,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回答,惊喜地望着她,那种纯粹的喜悦溢上她的眼眸。
真快乐,这样真好,又何必打破一个梦呢?
江弦歌收回目光,换上一副低沉模样,道:“但是喜欢又能怎样?我们是不可能的,卢小姐,不,暮裳,我们很难在一起,毕竟差距太大,我只是一个寒门书生,无官无爵……”
卢远思的神色遽变,却不是破碎的伤心,而是一种坚定的勇敢:“你是怕我父亲反对?没事的,姜贤,我就要定你了,谁反对都没用!”
“我会去求父亲,求他同意,求他给你官位,求一次不行就求两次,他一直不答应,我就一直跟他闹下去!他觉得我给他找的女婿不配我,那他就应当塑造一个配我的女婿,而这个人只能是你,姜贤。”
她被她的坚毅感动,道:“那他一直不同意呢?”
卢远思眼中黯然了一下,又转而明,双手握住她的手,道:“呵,姜贤,你还记得我第一次来江月楼找你吗?我让你带我走啊。这次也是这样,父亲再不同意,我们就私奔,走得远远的!”
江弦歌苦涩地笑了出来:“可是我想让他同意。”
她说:“我不想拐走他女儿,我不想让你吃苦,他想要一个地位财富与你相配的女婿,我也想成为这样一个人,而且不是靠他施舍,而是靠我自己争取,这样,我才配喜欢你,才能堂堂正正地将丞相千金娶回家。”
卢远思听着她的话,感动不已,双目顷刻泪湿:“可是,可是这样很难啊……”
她伸手温柔地给她拭泪:“是很难,但你相信我吗?只要你相信我,我就会去拼,去争取,为了你,不再浑浑噩噩,不再得过且过。”
“我相信你……”卢远思点头道,殷切地望着她。
她接着道:“那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去考功名建功业,等功成名就,便带着很多很多的聘礼去丞相府,在你的父亲,在你的兄长面前,亲口提亲,让他们放心满意地将你交给我,我要办一场最瞩目的婚礼,用八抬大轿迎娶你。暮裳,你说可好?”
卢远思热泪泉涌,又有些不舍:“那你需要多少时间?无论多久我都等。”
她摇头:“不,不要等,等是很痛苦的,暂时忘了那个叫姜贤的人,你只要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永远心里有你,你是他进取的动力,他在为你而变得越来越好,这样就够了。遇到喜欢的人就同样大胆地去喜欢吧,去好好享受你的人生,不要只牵念一人。”
“不……”卢远思抽咽着,抿唇摇头。
“暮裳,若今生真有缘,我会在你嫁给别人之前回来娶你,若今生无缘,我只想知道你一直过得很好。而不是因为等待而痛苦。你能明白我的心吗?”
卢远思握着她的衣角,握了很久,哭了很久,最后终于点头。
她深深望着这个姑娘,给她所有的温柔,为她拭干了泪水,拢上毡帽,帽檐上柔软的绒毛随风扑着她如凝脂软玉的脸颊。
江弦歌伸手轻抚一下,带着怜惜的笑,微微倾身,轻轻一吻。
“走吧,天黑了,我送你回家。”
‘姜贤’陪卢远思在雪中走了一程,没有过多的言语,小雪也沉默地飘飞着,萦绕她们身侧,她们一高一矮,一前一后,慢慢地走着。
卢远思始终攥着‘姜贤’袖摆的一角,直到抵达丞相府前,她终于放开手:“姜贤……”
“嗯?”
她抬头:“没什么,只想再叫叫你的名字。”
最后,她踏上了丞相府高高的台阶,朱色府门在夜雪的映衬下红地刺眼,门前烛火在灯笼中摇曳,一轮圆月洒下清辉,映照着人间雪地中的两道孤影。
卢远思停在府门前,看着‘姜贤’的背影消失在灯火阑珊的长安街上,消失在风雪中。
一边是离别,转身就是相遇。
她独自在灯火寥寥的大街上冒雪而行,遥遥望见熟悉的身影显现在朦胧的视线中。
顾清玄刚从如意坊出来,走到九方街上,遇上了江弦歌。
顺路同行,顾清玄打趣她的男儿装扮,见她神色郁郁,问起是否有心事,江弦歌将这些事都跟他说了,后来问,“伯父可觉着我傻?”
顾清玄双手揣在袖子里,目视前方,眸色平静,微笑摇头:“不,弦歌不傻,弦歌再聪慧不过了,女子最明白女子的心思,你不忍直接拒她断她念想,怕骄傲的卢二小姐会接受不了,这很好。”
她道:“是啊,我就是觉得,比起知道自己心仪的人不喜欢自己的伤心,知道自己被喜欢着却不能跟那人在一起,这两种痛苦,对于女子来说,后者好似会轻一些,只是遗憾,不是伤心,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愿为她变得更好,这样的梦不正好吗?生而为人,总需要一些念想,才能撑过这漫长的一生。”
顾清玄侧头望着她,认真地听她说这些话。
她察觉到这平和又含带欣赏的目光,有些羞涩,转头问:“怎么了?伯父,弦歌妄言了?”
他转目望向飘飞的白雪,摇摇头:“不,弦歌是长大了。”
她笑了一下:“我早就长大了。”
“是啊。”他喟叹道:“弦歌长大了,伯父老了,成老朽了。”
她望着他:“不,伯父不老。”
顾清玄指指自己的头:“怎么不老?都长出白发来了,很快就要白头了。”
“不。”她固执地摇头,看着顾清玄头上落满了白雪,同行一路,她知道自己也是这样,就笑了,指了一下自己。
“要说白头,此时此刻,弦歌也是白发满头,是否是与伯父一齐变老?”
顾清玄驻足,伸手为她轻轻拂去青丝上的白雪,拢上毡帽,爱惜地笑着,语气深深。
“不敢与卿同老,恐负芳华。”
走到了江月楼外,江弦歌停下,目光在地上流连,无意地想找出两人齐行的步印。
而铺满白雪的街道上有太多的痕迹,凌乱的脚印,错杂的车辙,他们曾一同走过的痕迹早就匿迹无寻。
顾清玄笑看她,目光和蔼,摆摆手道:“快回家去吧,弦歌……哦,不对。”
又想打趣一下她,便拘礼道:“就此别过了,姜贤姜公子。”
她含笑,一步步倒走着,一直望着他,一手拨开毡帽,拔下束发的玉簪,随手一扔。
簪子无声地落到地上,被白雪覆盖,发髻瞬间散落,长发在风中扬逸,青丝如练,寒风微拂,白雪随之飘舞。
她的笑那样浅淡,那样疏离,却又那样温柔。
她说:“长安城内,已经没有姜贤了。”
顾清玄目送江弦歌进了江月楼,准备离开,又想起了什么,上前一步,弯身在雪里拾起那根玉簪,看了一眼,回身继续走他的路。
而一转头,没走几步,就看清了,在前方灯火稍暗的一处,一道人影迎风而立佁然不动。
他笑了笑,向他走去:“君桓。”
顾君桓是出来寻父亲归家的,却停在了那里,也不知停了多久,只望着这边,神情呆滞,一动不动。
等顾清玄走到他面前了,他依旧呆呆地望着方才江弦歌停留过的位置。
顾清玄将簪子塞到他手里,随口道:“江家阔绰呀,上好的玉簪说扔就扔了,怪可惜的,父亲替你拾来,你什么时候还给弦歌吧。”
他看顾君桓还是一脸呆滞,就拍了一下他的肩,“看傻了?臭小子,还不早点把她娶回家来?父亲明日就去找你江伯父提亲。”
“不!”他回过神来,出口否道。
顾清玄有些意外:“怎么?你还想等到取得功名之后?”
“不、不是。”
顾君桓望着手中的玉簪,好似在苦恼什么,低声道:“我觉得,她好像不喜欢我。”
“她当然不喜欢你。”
这话着实让顾君桓哽了一下,“父亲?”
他引着儿子往前走,回望了一下江月楼,继续道:“你以为跟她一起长大,她就会对你芳心特许?感情呐,哪有这么简单的?”
“弦歌待你如家人,女儿心思细密,你要想得佳人芳心,得加把劲啊儿子,不然追求她的人那么多,万一被别人拐回家做媳妇了,你可就落空了。”
还是第一次跟父亲开诚谈论儿女之情,未曾想过父亲这么豁达开明,他得到少许安慰,下定决心一般重重地点头,将那只冰冷的玉簪珍惜地放进怀中。
他又有些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父亲看得这么明白?想必当年追求母亲的时候也费了很大力气吧?不然怎么能把洛阳首富家的大小姐拐来做你书生之妻……”
顾清玄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责他轻言父母之事,嘴上却轻松坦然道:“哪需要费多大力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与你母亲是一见定情,第二次相见就有你姐姐了,哪像你这么没出息?我看没准君风都比你灵光些。”
顾君桓又愣了,被他的话噎住,支吾了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久之后,他才坦白心声:“其实,以前我确实是想等到取得功名之后,再向弦歌正式提亲,让她做状元夫人,可是……”
“父亲,如今,我有点不敢想了,因为我觉得,自己已经配不上她了。”
顾君桓恼丧地垂下头,顾清玄知道他是何意——
明日,就是他答应卢远承的,入署为吏的日子。
顾清玄却满不在乎,嗤笑一声:“你还真打定了主意做一辈子文吏?你觉得为父会允许吗?”
说实话,他当然不愿意,内心有百般不甘,也将之当一时权宜之计。
只他还没想好日后该如何脱身,又难预测自己在卢远承身边,往后会遭受什么。
听顾清玄强硬地提出此问,他诧异地抬起头:
“父亲,你要做什么?”
次日,雪停冰凝,长安城内寒气逼人,朔风吹了一夜,顾君桓几乎没睡踏实过,天方大亮时,转目一望,自己卧房门上竟有两道直挺挺的人影。
他一下被吓得清醒,冲去打开门,那两人一人手捧着文吏制服,一人手拎食盒对他咧出一笑,拱礼道:“顾公子,侍郎大人特意命我等来接你去户部入职!请速速更衣吧!”
这两人正是平日整天跟着卢远承的那两个贴身扈从,捧衣服的叫莫久朝,说话的是向黎。
他们俩从小伺候卢远承,也都练过武功,身手不凡,既是扈从也是护卫,若不是他们俩不离身,那从小就是‘万人嫌’的卢远承早被人打死一万回了。
其中九千九百九十九次,肯定是顾君桓动的手。
“他是让你们来盯着我,怕我逃了吧?”
两人冲他讪笑未答,顾君桓要摔上门梳洗,结果向黎大手一挡,与莫久朝直入其间,莫久朝接过唐伯送来的热水和盥洗物品:“今日不用唐伯辛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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