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四幕戏》全本免费阅读 ggdowns.cc
顾君桓也是许久没有出过城了,今日跟着收税队伍走远了些,出了长安城门,往东走了约莫二三十里远。
这里有几处村落,因靠近长安城,一般都由长安京兆府管辖。
顾君桓原以为,毕竟这些村子也是在天子脚下,情况不会太遭,谁想走了一圈,他发现情况比自己想象的严峻许多。
近几年各地天灾,长安周边也难以安定,受天旱影响,各处的农庄田地收成困难。
农夫带口埋头在地里耕种,走好远才能挑水来浇灌快要枯死的麦苗,还有好多田地都荒芜废弃无人耕,处处愁云惨淡。
一路都可见面黄肌瘦的流民,这般景象与他们刚出来的皇城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他们最先来到一个叫北定村的地方,除此之外还有附近的火神村、安西村、崇圣村,这几个村的居民祖上都是很多年前从幽州流亡来的,还遗留着北地人彪悍暴躁的民风,很是不好惹。
靠近北定村不远时,张齐就让众人绑了马,留下一人持刀看守,然后领众人步行入村。
在村口,他收了大摇大摆的势头,躲到了一个草垛后,让众人聚到一起,拿眼观察着安静的村落,排兵布阵一般,吩咐起来。
张齐先指了指老文书,“待会儿您老,头一个先进去,您最不招人注意,去看下昨天那姓马的一家有没人在家,如果没有,跟我们打个手势。”
老文书应下了,他又对旁边两人说:“你们待会儿从那条小路绕进去,直取村东头王家的牛,牵了就跑,这样他家的欠税就可以抵上了,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那两人也应下,他再给剩下的其他人布任务:“这个村的粮垛在东头,我都打探好了,今日看粮垛的只有一个老头子,待会我们上,你,还有你,先把那老头子放倒,然后我们几个包抄,那里有什么拿什么,全装完,立即运出村!”
顾君桓听得糊里糊涂的,恍然间觉得自己是在强盗窝里,正在听强盗头子分派怎么打家劫舍。
“大人,那我做什么?”他见别人都有了任务,就问起自己的安排。
张齐瞥了他一眼,“你把这身衣服脱了,不然太招人注意了,你也没个力气,就好好藏在着,给我们看着点,待会儿如果见村子里的男人们回来了,你给我们报信!”
“哈?”顾君桓懵了,但大家都磨拳擦踵整装待发地,他也被这气氛影响,只好照办。
一道道布置好,众人齐心协力碰拳鼓劲,然后按照计划一批批溜进了村。
老文书先进去,在一家人院墙外张头探了探,给他们比了个手势,他们立即行动。
顾君桓在村口守着,这正是农家出门种地的时候,村子里只有一些老弱妇孺在,他看着这败落贫困的村庄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呀?我从来没听说过收税是这样收的。”
顾君桓在心里嘀咕,翻了翻税账本,看到这北定村拖欠税粮颇多,好几家人已经连续几年没交过了,包括刚才税官提到过的马家、王家等,有的家里男丁死了,但之前欠下的免役钱都还没交完。
税课司的人天天来这里催收,但近几年民生困难,这些村子里的人实在无力缴清。
他逐渐明白他们想干什么了——明着催缴不行,就暗中进村强拿村民值钱的东西,抵消欠税,他们好交差,也可减少朝廷损失。
可这样村民们该怎么办呢?税粮难交,家里的东西还越来越少,连耕地的牛都要被牵走,那岂不是更加无力耕种,陷入越来越穷的死圈?
他越想越沉重,感觉身处两难之境,比在长安城里和那些达官侯门算计斗法都要心累,既想阻止税官们,又苦于没有更好的办法。
顾君桓犹豫出神间,各路人马已经渐次得手了,很快村子里就起了喧哗吵闹声。
他探头看去,老文书牵着一头牛冲在最前面,急吼吼地往村外跑,后面几个孩子在追。
又有几个掾吏从村屋中跑出来,一个个抱狗拿鸡,就跟劫匪逃命一般往外跑着。
村民们追赶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亮嘈杂,不过都是小孩女人,阻不了他们。
‘出征’的主力队伍也得手了,张齐领头,扛着两袋几十斤的粮,脚底抹油往外冲。
后面的掾吏们个个推着手推车,车上都是粮袋,一堆人尘土飞扬地出村来。
果然都是力气活呀。
没个好身体还真干不了这事!
村民们从四面八方追了过来,女人小孩哭喊声一片,求他们还东西,看守粮仓的那个老人被打得满头包,连滚带爬地追着他们,竭力哭喊。
“这是我们的春种呀!没了春种明年也活不了了!官爷们行行好!不要抢了!不要抢了!”
“黄天老爷呀!没法活了!没法活了!你们就把我打死吧!一捧黄土埋了!也省了口粮了!”
这都是什么人间疾苦呀?
顾君桓看着满村乱象百姓苦境,感到心头抽抽地疼。
他冲出去拦那些粮车,要跟官吏们商量,可没人听他的话,全都逃命似的往村外冲。
“还不赶紧跑?待会儿人都打过来了!你要留下跟百姓动手呀!”老文书逃命间对无措的他吼了一声。
顾君桓被人拽着跑,一时也没主张了,直到他们都出了村,跑出几里路,那些村民们没跟出来。
大伙见状松了口气,稍微休息下,都在庆幸今日村里的男人们没发现,他们也得了东西可以回去交差了。
“大人果然英明,今日这一场调度如神啊!”有小掾吏吹捧起张齐。
张齐也得意起来,神气道:“那当然,都说了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看我这战前情报搜集做得不错吧?快,咱们快把东西都驼马上,送进部里!掌司大人今日是打不着我们了……”
说着说着,他就傻眼了,停下来,呆呆地望着原先的栓马处——
“我们的马呢?”掾吏叫起来。
老文书眼睛也直了,“我的驴呢!”
栓马处此时空空如也,不见一匹坐骑。
原来留下看马的掾吏捂着青鼻青眼肿的脸,丢了半条命一般,向他爬过来,哭道:
“我们被埋伏了!大人!你们刚走,那些村民就围过来打我!把我们的马我们的东西都抢了!”
这都是什么人间疾苦呀?
张齐哪能想到转瞬间大胜就变成了惨败?
“我中计了,我中计了!这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呀!这些刁民,他/妈的!他们也看兵法了!”
他回身再望那片村落,目眦尽裂般,不断痛骂。
他都快要哭了,毕竟丢的都是官署财物啊,那些马可比他们今日‘缴获’的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值钱多了。
“我要回去调兵!我要去请侍郎大人调巡防营,来踏平这破村!”张齐跺脚抡拳道。
顾君桓的马也没了,他的马可不是公家财产,是自家的。
而且是正是顾君宁从小骑到大的,那匹‘荆轲’!
他自己的马这段时间在换蹄铁,所以就借了姐姐的‘荆轲’暂代脚力。
可是,怎想到……
顾君桓这会儿也不敢想,自己是否会被姐姐打死了,只为眼前这闹剧哭笑不得:
“大人你认真的?不至于吧?谁让咱们把人家春种和耕牛都抢了,他们也是没办法。”
张齐瞪他一眼,撇着嘴瘫坐在地,呜咽道:“我要真跟他们生气,要调兵来还等今日?能那么痛快就好了,也省的这一趟趟地折腾咱们自己了!”
“百姓苦,百姓难,我们怎么不知道?可我们难谁又会管呢?都是为糊口饭,这税收不上来,上面追究,我们个个也难混啊。”
“不如此想方设法地抵过去,朝廷要认真惩治这些个村,都不用我调兵!”
老文书也席地坐下,擦擦汗:“诶,算了,大伙儿凑钱吧,补车马损失,今日咱们也只能掏了,好跟上面交代,这个村的税也算完了,至于我们自己的损失,明天咱们去城里找那些商户收税补回来就是。”
也就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大伙心里明白,但是他们个个也都是要养家糊口的,知道没老文书说得那么轻松,有些为难,顿时一片愁云惨淡。
“官署财物损失要赔的银子,我一个人出了。”顾君桓突然出声道。
大伙儿闻言欣喜,都看向他,真没想到这个拖后腿的小掾佐这么阔绰。
张齐抹抹眼角的泪,抬头望他:“小顾,你当真?”
顾君桓点点头,在自己全身上下掏了起来,把所有银票、银两,值钱物什都翻出来亮在他们面前,“这些应该够了,不够我再回家取。”
张齐惊奇地跳起来:“你这么有钱,当什么文吏呢?”
顾君桓噎住,心想,还不是拜你们侍郎大人所赐?
“这些也不是白给你们。我想大家把这些还回去,跟村民们讲和,商量一下,他们要能还我们马就还,如果不能还,我们也就算了。”
大家不解:“可还了这些,他们村的欠税怎么办呢?咱么不还是没法交差?”
顾君桓摊开税账本,掏出笔来,在北定村那几页落笔,将那些欠税刷刷全给划了。
“你干什么?小顾你是不是被吓傻了?”张齐冲他吼道。
顾君桓面色沉静,实则内心悲哀,与他们道:“就这样吧,我会回去自行领罪的,你们都说是我一人胡来就行,上面要怎么处置我一人承担绝不连累你们。”
他将财物都交给了他们,税官和老文书拿人手短,犹疑一阵,便同意了他的做法。
众人又拿着好不容易‘抢’来的东西,往村里走,这回全都不偷偷摸摸了,光明正大地入村。
一进村,村民们围了出来,都举着家伙,对他们虎视眈眈。
他们可以听到村舍间的马嘶驴叫声……
“我们不是来收税的,是给你们还东西来了。”张齐手一扬,让大家把东西放下。
村民们早已学精,以为这些官吏又要玩什么花样,都不敢接。
张齐也不多说,让人全部退后,以示讲和,问前面的几个青年农户:“我们的马呢?能还给我们吗?我们是真的不要这些了,咱们停战好不好?”
那些村民都是性子烈的,只瞪着他们,张齐又示诚劝说了一番,求他们归还官署财物。
终于有个朴实的村民说话了:“马,已经杀了,孩子好久没吃肉了……”
众官吏倒吸一口凉气。
顾君桓扶额,心中哀嚎:你们怎么就这么着急杀了呢?那些马卖了还值更多钱呢!
还有,‘荆轲’你死得好惨啊!
但是不怕。
因为,可能,顾卿初也将要步你之后尘,追你之精魂赴九泉了!
闻听马儿死讯,顾君桓脑海里,全是顾君宁冷脸磨刀霍霍的模样。
一面感觉自己大祸临头,一面愣愣看着,只有老文书的驴、还有三匹官署的马侥幸逃过,村民们把仅剩的几匹牵出来,还给他们。
众官吏已然说不出话来,服气地瞅瞅这些乡党,垂头丧气而去。
村民们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有人觉得是他们今日这一招得逞了,连朝廷官吏都拿他们没法子,总有些洋洋得意。
没有马匹,全凭脚力,他们今日也去不了其他地方,只好都打道回城。
顾君桓和税官、老文书乘几匹仅剩的坐骑,先进城,到了户部已经是下午快散值时。
在进署之前,顾君桓取下一匹马上挂的绳索,让他们将他捆上,给他们出了主意,让他们直接押他去见掌司,将今日的损失都推到他头上。
他们心有不解,又没别的法子,只好照做,老文书暗自宽张齐的心,说这顾掾佐既然出手那么阔绰,又这么有胆气,想必是来历不凡,身后有倚仗,自有法子脱罪。
但其实顾君桓根本没底,他再聪明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今日这一切对他震撼颇大,他哪能事事想好绝妙对策,他只是豁出去了。
顾君桓被缚上堂,对弄丢官署财物和已收税粮的罪过供认不讳,他熟知律法和户部规章,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样的处罚。
卢远承也有可能会借此对付自己。
不过也都无所谓了。
税课司有三十个税官,每位税官分管长安不同的地域和税种,却是头一遭有归还税粮,擅自破坏税账的事,事情一出,整个税课司都沸腾了。
掌司大发雷霆,冲顾君桓骂了好一阵,当即下令处置他,要按律将他除名,并打三十廷杖,及补交官署财物损失。
税课司主簿是个人精,最为冷静,知道顾君桓的来历非常,在掌司将他推下去受罚前,先叫借故叫停了掌司,他先跑去侍郎廷禀告了此事,看看上面的意思。
俄而,卢远承亲自到税课司来了,看顾君桓被绑跪在堂上辄待行刑,还一副面沉似水的样子,心里更气。
卢远承在堂上坐下,玩味地看着他:“你可真是个惹祸精啊,到哪都不让人省心。”
顾君桓偏头不看他:“卑职有罪,甘愿受惩!”
他怎么舍得罚他?他要的不过是顾君桓一句软话,只要顾君桓稍微向他示弱,他就会当什么事都没有。
可是顾君桓会吗?
他不会。
两人都陷入沉默,僵持起来,堂上人见气氛怪异,也不好多话。
卢远承看着他,苦笑一下,转面对税课司掌司道:“这顾掾佐是初到税课司,事务不熟难免过失,此次就不追究过甚了,罚俸三月,补交补交官署财物损失和当日税粮损失也就是了。”
包括顾君桓在内的所有人都一愣,掌司看了眼主簿的眼色,反应过来,连忙答是。
张齐和老文书长舒一口气,为顾君桓感觉庆幸,逃过一劫。
卢远承那让人琢磨不透的目光在他们的面上扫过,又开口道:“今日带他一起出去的长吏是谁?”
老文书心中怔悚,今日出差的所有掾吏中他是为首的,暗叹不好,只能垂首站了出来。
“大人,是卑职。”
顾君桓也感觉不妙,果不其然,就见卢远承面上生怒,问税课司主簿:“顾掾佐第一日当差,就犯下如此大错,而这位老先生作为长吏,岂无看管训教不严之罪?”
主簿立即会意,但又于心不忍,憋了一阵才道:“是,大人。”
“那按署规又该如何处置呢?”卢远承再问。
主簿咬牙无奈道:“理应拖下去,廷杖二十!”
“卢远承!”
顾君桓立即火起,对他公然发作,他是没想到卢远承会这样胡来,这二十杖下去,老人家还不直接丧命?
“你放肆!”卢远承对他吼道,“本侍郎名讳是你叫得的?”
“不行!你不能打他!这事都是我惹出来的!你要打就打我!别牵连别人!”顾君桓跳起来,挡在老文书身前。
卢远承走下去,看他如此焦急,停在他面前,和他铮铮面容相对。
“我不会打你,我知道你不怕痛!”
顾君桓明白了,他是记恨这些时日自己赌气不见他,故意让自己难受,才作这癫狂模样,忙道:“你能不能理智点?这是官署!侍郎大人!”
好呀,顾君桓,宁肯护着一个今日刚认识的人,都不能体恤我三分。
卢远承眼中波光破碎,继续强撑,再指着老文书咬牙下令:“拖下去,打!”
“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啊!”老文书吓得脸色煞白,连连求饶。
眼见署吏们就要将老文书拖走行刑,顾君桓再无法镇定了,当即对他喊道:“我错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放过他吧!我求你了!”
终于听到他说这样的话了,卢远承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
他感觉自己越来越不认识顾君桓。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可以永远理性周全算计出谋划策,可以忍辱受屈委身为掾吏,又会为家人理智全失,可以为毫不相干的百姓心生悲悯,又会为一个刚认识的老文书放下尊严竭力维护。
明明也曾对自己温柔呵护,可一转眼,却又将自己拒之千里!
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又好像在乎很多,卢远承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顾君桓究竟最在意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他从来不在乎自己。
“我真心的,我知道错了!你想怎么罚我都行,不要这样好不好?”
顾君桓急得快落泪了,他最不愿亏欠于人,真的很难接受因为自己而让一个老人家受罚甚至丧命,此时什么也不管了,几乎哀求着卢远承。
卢远承终于放弃,叫停了署吏。
老文书总算捡回一条命,他又一扬手让人尽皆散值退去。
顾君桓因为刚才用力喊叫声嘶力竭,头脑有些发晕,几乎站不稳。
卢远承提住他,把他拽到自己咫尺处,声音中都透着无限的委屈,质问道。
“你是故意犯这大错,好让自己被除名的,是不是?你就是想方设法非要摆脱我!”
“为什么你可以在乎所有人,唯独一点都不在乎我?”
顾君桓一愣,他原先还气卢远承,但看他此时伤心的模样,恍惚感觉到,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我没有不在乎……我没有故意要逃,我只是真的不知道你想要我怎样!”他心里也莫名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卢远承喑哑失声了,长久地望着他,最后用力地将他推开。
顾君桓松了一口气,忽见卢远承绕到自己背后,在他身上摸索着什么,他立时抖了一下,猛然跳开。
“你要做什么?”
卢远承被他这奇怪而激烈的反应弄得很疑惑,莫名其妙道:“我给你松绑啊,你被绑这么久,不疼吗?”
顾君桓不知为何面上泛红,声音也支吾起来,当卢远承的手再次要触碰自己时,他又萎缩着避开了,站离卢远承一丈远。
“无妨,我让别人解吧。就不劳烦侍郎大人了。”
卢远承天生敏感,迅速察觉出他不是在赌气,而是好像在排斥自己,害怕自己与他有任何肢体接触。
“人都走了,哪还有别人,你别动,我给你解。”卢远承宁愿将那当作是自己的一时错觉,坚持靠近他为他解绑,拿出了几分强硬态度。
但没想到顾君桓这次反应更大,他手还碰到,顾君桓便用尽全力向外跳去,一副逃离洪水猛兽的样子。
结果跳着跳着,脚一绊,摔倒在地,跟条毛毛虫一般狼狈地在地上拱着欲再站起,如此吃力,都不愿叫自己扶一把。
搁在以前,目睹他这般滑稽模样,卢远承早笑得肚子痛了,可此刻,他却笑不出来,眸中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
卢远承滞了一会儿,横心冲上去,用蛮力将他拉起,不顾他推阻三下五除二将他身上的绳子解了。
一番奇怪的纠缠挣扎,弄得两人都精疲力尽,顾君桓脸憋得通红,坐在地上大喘气。
卢远承也坐地不起,静止一刻,再抬眸眼中含泪地望向他,顾君桓又觉心头一震。
“卿初,你恨死我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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