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四幕戏》全本免费阅读 ggdowns.cc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时间回溯到顾君桓入署为吏之前,顾君宁被人捉弄困于文库房的次日,‘戏台’暂且从户部转到工部官署。
年底的头一场雪,从前一晚方开始下,整夜雪虐风饕,欲下欲紧,天亮后也未有收势。
雪天赶路困难,许多官吏都会稍误点卯之时,上官们也按例宽待,不予追究。
每逢这种天气,底层掾佐们反而要辛苦许多,非但不能误点卯时辰,还得提前半个时辰到署,烧炭暖屋,洒扫署庭,清理各处结冰的道路,以免上官和上级们因路滑不慎跌倒。
工事房文吏之首徐昇和石锦,披着裘袍,拥着暖手炉,一边欣赏雪景吟诗作对,一边走进暖烘烘的文房时,掾佐范芝已经冒着寒风,在廊外扫雪扫了半个多时辰了。
范芝双手冻得又肿又红,年轻的脸颊累得红彤彤的,耳垂早已因天冷而冻伤,皲裂的口子流了脓,他都顾不上擦。
“两位先生早啊。”范芝见他们路过,忙不迭地丢下扫帚,凑上去与他们陪笑招呼。
被他扰了诗兴,石锦嫌弃地扫他一眼,看到他耳边狰狞的冻伤感到十分恶心,蹙了蹙眉,没接他的茬。
徐昇表面功夫做得较好,在廊上俯视他,假装亲和地微微一笑:“哦,原来是小范啊,这黑布隆冬的一下没认出来。”
范芝喜不自胜地扬起通红皲裂的脸,神秘兮兮地小声向他邀功:“先生,学生今日一到署,就去营缮司文库房和门吏那打听过了,昨日顾司监果真被关在了里面,冻了近两个时辰,最后还是她弟弟来找她,才助她从屋顶爬了出去,可把她折腾坏了。”
徐昇颔颔首,似有不悦:“才两个时辰?饶是她运气好,不然这种天真被关一整夜,冻也能冻得她‘香消玉殒’。”
“算了,反正也只是想教训教训她,给子灿你出出气,如此也不错了。”
石锦刚在风中停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挽他的胳膊拉他走,“要真在文库房出了人命,我岳丈大人那也有麻烦不是嘛。”
“哈哈哈,是。”徐昇笑笑,跟他道谢,然后两人就往里走去。
范芝好像还有什么想说,又垫脚叫了声:“先生……”
徐昇回头望他一眼,反应过来:“哦,对了,小范你昨日的‘功劳’,我也记着呢,看你这么辛苦耳朵都冻坏了,待会儿做完事,到我文房来拿那盒上等的木瓜膏擦擦。”
范芝尴尬地笑了下,也只好躬躬礼,向他道谢了,接着继续埋头扫雪,雪花从他领口钻了进去,他都冻得没感觉了。
“什么东西?明明都是五等,还让老子叫先生,指使老子做这做那!”
范芝一边扫地,一边兀自碎碎嘀咕,将廊下堆的雪搅得乱七八糟:“扣扣搜搜的小气鬼,呸,放了两年的木瓜膏还能用?打发叫花子也没这么打发的!”
扫帚刷刷在结冰的地上乱舞,心里憋屈的他干活也没了心思,一时走神,薄布鞋踩在一块冰上,范芝敦地摔了个大屁兜,身上的衣服也裹了一层湿泥。
“他奶奶的!连这地都是势利眼,不摔旁人光摔老子!”
二十多岁的年轻掾吏,气急败坏地坐在无人的廊外地上骂咧咧。
天光微露,白雪仍在簌簌下着,一只雪白的纤长玉手,从锦绣大氅中蜿蜒而出,伸到他面前。
“来,站起身吧,地上凉。”
范芝气愤中听到这温柔低沉的声音,错愕地抬起头,望见一道立如芝兰的身影,那清冽干净的眉眼,在飞雪中犹如不染尘埃的仙子,一双墨黑灵动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她虽弯着腰,居高临下,但自己一点都没感觉到敌意和蔑视。
他顿时心惊意乱,慌忙地从地上滚起来,形容狼狈不堪,颤抖着弯腰行礼:“见过司监大人!卑职手脏……岂敢让司监大人搀扶?多谢司监大人……卑职……”
顾君宁直身挺立,没再看他:“昨日,我从文库房爬出去时,那狼狈模样,比你此刻好不了多少。”
“你是不是很惊讶,我昨天冻了两个时辰,此时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
范芝心里咯噔一下,忙想装作不解,而顾君宁没给他半点伪装探问的机会。
她不等他开口便道:“待会儿点卯完,半个时辰后,给我送杯茶进值房,要你亲手沏,亲自送来。”
范芝心如平原走马,不知所措,只能堪堪应下。
“对了,我昨日不见了一袭狐裘大氅,不知被谁拿去了,那是扬州锦云号的好料子,找家当铺卖最起码值五十两,希望拿走它的那人,识点货,不要被压价的当铺糊弄了才好。”
她如说笑话般,对范芝说着,直白的目光让他冻伤的脸无一处不刺疼,可语气中似乎并无半分怪罪之意,甚至亲切地称起了他的字:“子蠡,你说对不对?现在生意人很会忽悠人的。”
范芝垂头结结巴巴道:“那么好的东西,大人不想找回来吗?要不卑职帮大人问问别人可有看见的?”
顾君宁摇摇头,轻快道:“算了,我没了那条狐裘大氅,也没冻死,但有的人没有,恐怕这个冬天都难捱。”
“再说,能把人逼到在官署里偷拿上官的东西,可能也真是走投无路了,我就当送给他救救急,谁没个难处呢?”
说着她转身而去,照常入大堂点卯,范芝瞪大眼睛在原地呆滞了片刻,接着颗颗热泪砸在地面积雪上。
未几,他用脏湿的掾吏袍袖擦擦脸,吸了吸鼻子,拾起扫帚,更用力地继续扫地。
早间点卯完,顾君宁和‘工部五君子’等几位参事,在值房里讨论了会儿前日户部与工部一起向政事堂谏议的旱情救灾工事。
这事源于丞相卢元植,他前些时日和右司丞杨隆兴、户部尚书沈方奕,一起巡察了长安周边几地的受旱情况。
其实这两年北方幽州、凉州、并州及关内多地,连年大旱,各种报灾折子早送进了政事堂,他一直搁置未议,就是因为户部无银可出。
近来,谁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转了性,竟然关心起各地灾情,在政事堂‘小朝’上多次提到要逐步缓解灾情,赈济灾地,就从旱情开始。
旁人不明白‘云虎相爷’心思,杨隆兴了解,所以就在六部高官都以为卢丞相只是说说的时候,杨隆兴很紧张。
他才不想自己辛苦从五州掌军侯府‘求’来的银子,花在什么灾地灾民上,更何况这几笔银子还未见踪影,就算全部到了长安,也并不充裕。
勉勉强强应付完眼下天一神坛等几项重要工事,充了宫廷司的年底年后各项开支,拨完北境的军费,还有这数月的官吏俸银等大小杂事,就所剩不多了,他还想着捞一笔呢,哪能任由卢丞相‘挥霍’?
卢元植也是顾忌着各方大员对户部国库的‘虎视眈眈’,所以向五州掌军侯府借银补充国库之事,暂未在明面上声张,一直嘱咐杨隆兴等谨慎保密。
杨隆兴只想独占好处,嘴巴也捂得严,后来经过卢元植的几次敲打,他对这几笔现银,也不抱多少贪墨的心思了,只指望皇上卢元植能省着点花,少让他到处拉‘人情债’。
可卢元植又提起赈灾之事,让他瞬间一个头两个大,而且专门叫他和沈方奕去巡视旱地,其用心昭昭,就是想让工部先拿出缓解旱情之法。
杨隆兴拿丞相大人没办法,只好暗地里给沈方奕施压,让他们工部‘长点心’,不要一下再起耗银颇多的大型工事。
户部对此也苦不堪言,黄正庭多次推脱,以及劝说沈方奕,设法推延赈灾工事。
两方要省银子,政事堂要他们拿出办法,沈方奕夹在这三方中间,差点急得心悸病犯,到署里和各位高官一商量,他们也是一样犯难——
工部是专门花银子的,哪有一边要办成事,还一边要省银子这道理?
于是工部和户部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扯皮,在政事堂互相推诿责任,就是想拖着,拖得越久越好。
户部侍郎卢远承对此本来一直持观望态度,毕竟他最清楚国库的情况,可眼见着卢元植对此事如此在意,他也想多做出些政绩给父亲瞧瞧。
便破天荒地找自己兄长卢远泽商量,让工部先尽快拿出个部分治理的办法。
卢远泽采纳了承建司执事梁正卿和水利司掌司等人提出的建议,先从关内开始治理,修渠引白河之水入关内,缓解长安等地的旱情。
前日,兄弟两就在‘小朝’上提出这一主张,并安抚住了两部还在‘干仗’的两位尚书,赢得了父亲的赞赏。
卢元植也知银两没有到国库,此事急不来,但他需要做出这个态度,才对得起他一国宰治的身份,即让工部先出细则、图纸和工事预算等等。
前日小朝后,工户两部尚书又私下达成一致,依旧采用‘拖延’手段,工部的事情慢慢做,户部的银两慢慢找,谁也别再催谁。
加之工部尚书沈方奕恰染风寒,多时不好,和黄正廷吵了几日架,更加声哑火盛,身体也撑不下去了,有了这个台阶下,就赶紧告假休养。
所以这事虽已定下,但工部上下一点都不着急,水利司长官这两日依旧该喝茶就喝茶,该打牌就打牌,一点动工的迹象都没有。
昨日黄正庭又在卢远承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求这位小祖宗别再撺掇,配合他能拖就拖。
自己舅舅这样闹,署中文吏们也众口一词地叫苦,卢远承心里再急切也只能暂时偃旗息鼓。
这两日户部和工部是真和谐,对此事的发展心照不宣,工部人讨论虽讨论,但没什么人真的关心。
今早顾君宁在几位参事面前一提,他们有的都还没听说过这事,顾君宁也只是探问探问的样子,似是想借此考他们对水利工事的了解,探探手下参事的底。
‘工部五君子’作为百位参事中的佼佼者,这百位参事又是整个工部的智囊,受她一‘勾引’,就没想其他,只争着进言献策,擅长熟知水利的一些参事也争着跟她讨论了一番。
顾君宁说起这些工事问题总是很有兴趣,和他们越聊越深,一时忘了时间。
直到有一个入她值房参事在门口说了声:“范掾佐,你来送茶的?怎么不进去?”
已经换了身新掾吏服,将自己收拾得干净整洁的范芝,端着凉了的茶,在门口弯腰憨笑:“没事,没事,只是不想搅扰大人和各位才子议事,卑职多等等无妨。”
顾君宁听见这话语才回过神来,让参事们先散了,也去喝茶歇息会儿,然后继续做各自今日的事情。
把他们打发走,顾君宁的值房空了,范芝重新端了杯热茶来叩门,得令送了进去。
他头都不敢抬,放下茶也不敢走。而口干舌燥的顾君宁也不慌不忙,直到将一杯龙井慢慢喝完了,才开口。
“想必,经过这一早上的反省,范掾佐应该很清楚自己的过错了吧?”
范芝没有了之前的仓皇,面色苍白而平静,端礼作个大揖:“卑职知错,不该受徐文书和石文书指使,捉弄司监大人,请司监大人降罪!”
顾君宁平静地望着他,摇摇头,讽笑道:“不,你的错不止于此。”
范芝忍不住惊愕地抬头,见她一脸蔑视,愤道:“你最大的过错,不是捉弄我,而是捉弄你自己。”
“据本官了解,你入署已经有两年多了,竟还会糊涂到轻信旁人之言,被人利用,当不值钱的工具?”
她不留情面地刻毒嘲讽发笑:“范子蠡啊范子蠡,蠢笨如你,恐怕是要当一辈子庭前扫雪的掾佐了!”
“大人……”范芝不堪其辱,眼眶泛红,哽咽道:“卑职自知无用,愚昧无知!大人教训得对!请大人惩罚卑职吧!卑职今日便辞去吏职……”
“不!得罪了本官,你还想一走了之?你觉得本官会这么轻易放过你吗?”顾君宁咬牙拍案,对他一怒喝。
范芝两腿发软,骇然无措,含泪咬牙道:“那大人……准备怎么处罚卑职?卑职但听发落……”
顾君宁站起身,仍旧面色冷漠如冰,对他厉声道:
“我要你取代徐昇、石锦,成为我工事房的掾吏之首!我要你为我鞍前马后,秉笔持墨,主持署事,治理整个工事房!我要你为吏三周年后就马上升为四等执笔文书!我要你不要再活得如此愚昧!窝囊!”
她一番话掷地有声,如雷灌耳,范芝惊得瞠目结舌,怔在原地,半刻反应不过来。
在他万般不敢相信自己这双冻坏的耳朵时,顾君宁一改方才的冷戾之色,又变成了早间那个向摔倒的他温柔伸出援手的姑娘。
她平和地缓缓走进,立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以前,我就是看不上你们这些为吏之人,实不相瞒,我就是觉得你们下贱,低劣。”
“可是如今……我弟弟要入户部为吏了,他将成为你们中的一员,我才知道,原来你们掾吏,不必低劣下贱,你们也有自己的志向,可以有所作为。”
“子蠡,你明白吗?既已为吏,就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条路。”
“文吏,只能是上官的‘工具’,因为这是你们的职责,除此之外,再当旁人驱使拿捏的工具,就是耻辱!”
“卑职明白了……多谢司监大人……”范芝心中诧异激动万端,几欲给她跪下。
顾君宁拂手作罢,请他坐下,范芝头脑仍是晕晕的,缓了好一阵。
“可是,为什么是卑职呢?”他依旧难以置信。
“怎么?你宁愿是别人?”
她在值房架子上取下几瓶药,都是治冻疮及护手的好药,因为她常年搬弄石木,手也不如一般女孩那样娇嫩,扶苏便给她配了这些药膏。
“不是……只是……卑职不敢相信自己会如此幸运,得罪了司监大人竟然没被为难,还得以看重……”范芝喉头哽咽,话都说不利索。
顾君宁打开一瓶药,倒一点在指尖,往他耳上伤口处抹去。
“卑职怎敢劳烦司监大人?卑职受不起……”范芝红了脸,急忙退避。
顾君宁一把拉住他,伸手就涂,并用手绢给他清理浓疮,明明做着最体贴的事,却透露出一种不可违抗的威严,让他也不敢再谦辞。
“子蠡你就受着吧,以后就是你来伺候我了,可再没这样的机会了。”顾君宁细致地给他涂着药,玩笑道。
范芝受宠若惊,连连道谢,可心情平复之后,又生疑虑。
“可是司监大人,徐文书和石文书都还在,卑职也拿上级没办法,卑职怎能取代他们?”
顾君宁胸有成竹道:“这是我的问题,你不用管。”
“哦……”范芝停顿会儿,又想了想,“但是……司监大人,卑职没有正式文书那样的资历……从未主持过一堂事务,也没给上官侍奉过笔墨……卑职怕……”
顾君宁打断他,再次看着他的眼睛,可这次是不容抗拒的严厉:
“这是你的问题,我不会管。”
范芝被她坚定的眼神鼓动,明白了,机会只有一次,自己必须牢牢抓住,不能有半点退缩。
他用力地点下头,再没了之前的紧张和惶恐:“司监大人放心,卑职一定竭尽全力,不会辜负司监大人期望!”
“嗯,这才是我想听到的话。”
顾君宁笑了,给他擦完药,让他将药膏带走,范芝又是千恩万谢,后致礼离去。
接下来数日,长安连日大雪,天一神坛的改建不得不受此延误,滞慢了许多,工部所有人心里都有些为此着急。
工事房仍处在上官和执笔文书的角力中,徐昇和石锦变本加厉地消极怠事,又生怕顾君宁采取手段报复他们,只能想方设法地催促上级尽快同意他们的调职申请。
不过顾君宁似乎也没多少心思与他们纠缠,除了正常主持署事,保障天一神坛改建图纸的细化进度,其他时间,她几乎大半天都不会在署里。
顾君宁不会放任原神殿的拆除因为天气而停工,身为工事总监工,从下雪的头天起,白天她日日都会去工址,紧盯进度,亲自与工匠们打交道,甚至和他们一起冒着风雪赶工。
本来工匠们在这种天气下不停工,还有怨言,想趁机偷懒,可她以身作则地干粗活累活,半点不肯懈怠,让他们也觉得自己不能被弱女子比下去,于是也就在她的鼓励和领头下,吃了这份苦头。
顾君宁仿佛打了鸡血,环境越是糟糕,她越是有干劲,每日在署里处理完事务,就迫不及待地去工址上工,然后快散值时又不顾浑身土灰,马不停蹄地赶回署里,检查自己事先布置给参事和掾吏的任务,处理各项杂事。
梁正卿都纳闷,这一小女子哪来的这么好的精神?可是为了天一神坛工事按时完成,他也只好暂时接受了她,并听她的建议为工事增添人手。
他是不可能花额外的银子,增加工匠的,所以梁执事做了一个‘伟大’的决定,让工事房不干正事的掾吏和闲在的参事们,都去天一神坛工事帮工。
他知道如此会让顾君宁更招人恨,他就是故意的。
而顾君宁也是故意的。
她就想到对自己仍怀恨心的梁正卿,会出这‘损招’,加剧工事房上下的矛盾,催她早日弃官而去。
可梁正卿没想到,到了工址,那就是她的‘天下’了。
在这里,总监工为大。
顾君宁这几日风雪土堆也不是白钻的,她既做出了表率,彰显了建工之才,又自掏腰包给工匠们派了赏银,每日还会从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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