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穿越架空 > 长安四幕戏 五一公子

23.4 沐雨

小说:

长安四幕戏

作者:

五一公子

分类:

穿越架空

《长安四幕戏》全本免费阅读 ggdowns.cc

秦咏年家和长治侯府秦家是同姓同源,秦茂行也算是秦修仪的远方亲戚,加上秦咏年家在长安有点脸面,今晚就受邀来这一起饮宴,这会儿楼上宴席未散,他出来解手看到顾君桓才叫住。

顾君桓看到秦茂行,就想起那日君风为自己当街受辱的事,对他恨得牙痒痒。

他落魄时,秦茂行嚣张跋扈到何种地步?

那次打过架,被他在牢中警告过之后,还不罢休,后面又屡次到他的书信摊前寻衅找事,带头欺人,若不是卢远承那次出手当街教训了他们,秦茂行恐怕还要与他纠缠不休。

思及这些,顾君桓根本不想理秦茂行,能按住心中怒气不与他在江月楼动手,就是莫大的忍让了。

秦茂行见他不停,急切地追过来,不知这纨绔是怎么改了性,这时满是恭谦有礼的样子,对他再三拱礼。

“顾公子,之前在下愚昧无知,多有得罪,还请卿初贤弟担待,此时有要事想和卿初贤弟相商,还请卿初贤弟赏个脸。”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下顾君桓好奇了,想看他弄什么名堂。

顾君桓跟他转进旁边的雅间,秦茂行关上门,与他独处,先引他入座,又对他再行礼。

“卿初,我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才华盖世,遭人嫉恨,说实话,我也是心眼窄因此才和你过不去,我实在知道错了。”

他奉茶赔罪:“请卿初大人不记小人过,如果卿初肯给我机会,我愿意携礼登门道歉谢罪。”

顾君桓厌恶地瞥他一眼,“不用说这些假话了,你有什么事,就直说。”

秦茂行有些难堪,踌躇一时,后开口道:“卿初你家如今怎样?你父亲失官后,家里定然是不太宽裕吧?我实慕卿初才学,想花重金请卿初为我代写行卷。”

“我远房堂哥秦修仪前些日子给大学士投卷去了,我父亲就想让我也参加下届科举,但是你知道我……”

他方才在宴上尽瞧了秦修仪的风光,深觉同姓不同命,秦修仪有右司丞帮忙张罗,轻轻松松就拜到了董烨鸿门下,他怎能不眼馋?

所以就起了这个心思,若得‘长安第一才子’的代笔行卷,没准自己也能拜到首座大学士门下,如此功名可期,自己庶出之卑亦可扬眉了。

“我实在不想我父亲失望,刚才正好与你重逢,所以就起了这个念想,还请卿初助我!要多少银子,我绝不还价!”

“你妄想!”

顾君桓都被气笑了,随手抓了一个杯子掷了过去,“若是别人来托我,我倒还能考虑,你秦茂行,想都不要想!”

他冲过去,拎起秦茂行的衣领:“你是不是记性不好?我那日在京兆府大牢里跟你说的你忘了吗?你可曾每日烧香拜佛?你还想我帮你,我恨不得杀了你!”

秦茂行被吓坏了,忙与他解释,慌张叫道:“我知道,我知道卿初你恨我之前欺负你,可是我也没办法呀!”

“是卢二公子让我去给你找事的!你知道我什么都得听他的!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那样对你,都是受他指使!”

顾君桓怔住,楼外一声春雷炸响。

“你是说,之前你们那样给我找茬,当街侮辱我和我弟弟,都是卢远承指使的?”

秦茂行看他放开了自己,面色中不见怒气,以为有望,灵机一动便想顺势将这些都推给卢远承,料想顾君桓不敢跟卢远承对质,不敢与卢远承为敌。

“卿初,就是卢公子让我带人去给你隔三差五找点事,让我们配合他,欺负你,让你孤立无援,把你逼进绝境,他好出面救你,笼络你!”

“他说他想借用你的才华,助他行事!为他所用!卢公子可能,也是真的器重你……才出此计策!”

原来都是计策!

京兆府大牢相救、九方街上相助……

所有他以为的卢远承对自己的好,都是演的?

顾君桓难以置信地摇头,喉中哽咽发不出一个音。

秦茂行以为他不信,便咚地跪下,举手立誓。

“我可以发誓,我以我秦姓荣誉发誓!卿初,你信我,如果我刚才说的有一个字不真,我甘受天打雷劈!我们秦姓之人死无葬身之地!死后尸骨还要被恶犬啃噬!亡灵永不轮回!”

他这样信誓旦旦,字字铿锵,毫不心虚。

因为他刚才说的确实是真的,卢远承在那日去京兆府大牢救出顾家兄弟后,就是这样给他嘱咐的,他确实没说谎。

他只不过混淆了前后顺序,玩弄文字游戏,将顾君桓最在意的,弟弟君风为自己当街下跪之事,也推给了卢远承,他撇得干干净净。

外面春雷一声声击破长空,顾君桓无言地转身离开,一步步走出了江月楼。

他独自郁郁地走回家,天上无星无月,才是仲春时节,今晚却闷热异常,单薄的春衫被汗水浸湿也没察觉,只默默走着。

地上一道影子,甚是落寞与孤独。

天上一道明雷,明晃晃的闪电劈开黑色夜幕,惊雷连连,吓了他一跳。

雷雨倾盆而来,如坠石一般砸地,打湿九方街面。巍巍长安,每一条小巷,每一个街口,每一片屋檐,都陷在这早来的漫天暴雨之中。

都知道暴雨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总也下不长,但是,它还没走时,又总是让人难熬。

这个时刻,长安城内家家闭户,已经安睡的人顶多被一声惊雷吵醒然后继续入梦。

只有像他这样流落街头的,无处躲闪,在大雨中掩头狂奔,狼狈失态。

仓皇的暴雨中,一辆马车从深幽的街口疾驰而来,与他在青石板街上擦肩而过。

因为晚间光暗,差点撞倒他,就算躲过了,他也被溅了一身的泥水。

高头骏马在大雨中嘶鸣,勒缰稍驻,锦篷外披着蓑笠的马车夫大声问他:“公子无恙否?”

顾君桓念及人家也不是故意,再说自己身上已经湿透,多些泥水又有什么区别?

他就只摆摆手,示意他们自去就是。

那车夫身形健硕,也倒爽快,向他抱拳一礼,然后就要挥鞭,正欲继续赶路,却听篷内传出话音,便又止住了。

锦篷车窗帘掀起,暗夜风雨中,只见车内有烛火荧荧,一张女子面孔不避雨袭显露在外,看不真切,却又让他感觉似曾相识。

那声音清晰傲然,不输雷雨混响之势,“雨中赶路,还是把伞拿上吧,省得淋成落汤鸡。”

明明是出自好意的话,经由她嘴说出来就变成了颐指气使一般,仿佛是天生的深入骨子里的骄傲强硬,连语气都不会拐一下弯。

说着,一把伞就从马车车窗内向他伸了过来,不等他接,直接给扔到地上。

“拿着吧,别谢了,本小姐无空与你啰嗦。”

顾君桓站在大雨中,看了下地上陷在泥水中的白伞,再抬头,瞬间豁然开朗。

他笑了。

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倔强傲气,一摆袖,直接转身向前走,也不赶忙了,迈步在雨中行进,坦荡潇洒地上路。

雨声砸地声音响亮,仍不及他笑声豪气,电闪雷鸣,仍不如他高声吟出的诗句让人心颤。

“黑云翻墨不压山,大雨倾城尽湿衣!”

“风雷摧断长安魂,我辈孑立不折腰!”

“安从天公夺人势?满城风雨满城清……”

他在夜雨长安街头愈走愈远,那辆华贵豪派的马车依然停在原地。

挡雨的竹帘久久之后方才落下。

她身旁的年轻公子有些痴愣,失神念着:“我辈孑立不折腰……安从天公夺人势……好有志气的男儿,真让人敬佩。这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他的这首七绝,又会怎样收尾?”

她气闷地咬唇,脑海中仍有那道远去的背影,生起气来,“一个狂妄的疯子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他笑着,摇头:“他是个很有趣的人。

话音刚落,他忽然起身,钻出车篷去。

“哥,你干什么?外面那么大的雨!”

他不听妹妹和车夫的劝告,跃下了马车,一身烟罗白衣也被无情的大雨打湿,只亲自在雨中寻找,看到了妹妹扔在地上的油纸伞。

他珍重地拾起,沥了沥水,伞上的水污立即褪去,质地上乘的白色油纸伞光洁如新。

在大雨夜幕中就如一明月当空,悬在他头顶,遮挡不住风雨吹袭,却能给人以藉慰。

他撑着这伞,向方才顾君桓走的方向跑去,在大雨中慌张地追寻。

而他追寻的那道人影,已在这满城风雨的长安城中,消隐无踪。

顾君桓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暴雨中狼狈前行,却感觉尤为快意。

雨水绵绵不断扑打在他脸上,宛若泪水晶莹。

可他没有哭,他在笑,一个人冒雨行走间,笑得那样惊心动魄,仿佛这是他一个人的长安城。

暴雨冲刷了他全身,也洗去满城浮华,只剩一片清明。

“哥!”

在满城风雨中,一个手持白色油纸伞的身影向他冲来。

是顾君风。

君风刚送完书宇回家,中途遇到这场雨,到家后得知哥哥还没回来,就拿伞来接,怕体弱的顾君桓淋雨生病。

在路上,碰到了浑身泥水,落魄肮脏的他。

顾君风忙去扶他:“哥你怎么了?走,我们回家。”

又解下身上披风为他遮雨:“你干嘛冒雨在外面走,我正要去接你呢,你找个地方避下雨多好。”

雨幕中,看着弟弟始终明灿的面庞,他的笑容消失,鼻子一酸,抱住了君风。

“君风,对不起,都是哥不好,哥让你受了委屈,哥真没用!”

君风当初长街受辱,是他一生之痛,他是怎么都不会原谅造成了那一切的人!

君风知道他是想起了过去的事,连忙安慰他哄他:“没事的哥,都过去了,走,我们回家。”

“你才不是没用呢,只是还没赢而已,我可是一直等你飞黄腾达,给我报仇的,到时候看谁还敢欺负我们!”

“对,我们只是还没赢!”

一场大雨,下了整夜,有的人在雨中获得顿悟,而有的人在这场雨中永堕沉沦。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他躺在一片幽暗的海水中,浮浮沉沉,漂泊无涯,他看不到黑暗的尽头,也触不到海水的冰凉,只有漫无止境的跌宕。

一层又一层无法触及的波涛拍打着他,将他向前推进,他无法停留,不能回头。

唯有任此身飘零,任此生无尽。

水淹没了他,从他的脚踝升到颌下,漫过他的头顶,他依然在前进,一步步走向更深处。

冰冷的寒意侵入骨髓,他与水中鱼儿一起,失去了支撑,缓缓坠入湖心。

那似乎也是一个狂风骤雨的夜里。

是风声?是雨声?是谁在哭泣?

女人的哭声,喊声,痛号声……

周围慌乱嘈杂,都是女人的声音,哭的,叫的,喧哗的……

接着是尖细的哇哇哭声,不再喧嚷了,女人的哭泣声没有了,她们在笑,他们在笑,所有人都在笑。

只有那个孩子的哭声,伴着雨打茅草屋的声音不断持续着。

在生命的最初,他孤独地哭泣着。

那是四十二年前的一个冬夜,他不曾记得的一个夜晚,在贫寒的农家村舍中,他毫无准备就被推到人间。

冰风冷雨侵蚀那一夜的洛阳,那个将他带到人世的女子,在他出生的一个时辰之后就离开了人世。

谁也没想到,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她刚当上了母亲,可是死亡毫无预兆地找上了她。

她头痛欲裂,疯狂地喊叫,所有人摁都摁不住,然后她头上额上根根青筋暴起,她张大了嘴也不能说话。

在一阵剧烈的抽搐之后,她的整张脸都变得灰白,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凝固,她的身体变得僵直,倒在床榻上。

温度从她的体内流走,她睁着眼,张着口,永远没再醒来。

他长大了,可以听懂别人的话了,他们传说,他出生的那一夜,他的母亲被恶鬼附了身,所以那个朴实健康女子在生了他之后就暴毙了。

为什么会有鬼怪呢?

他们说,所有人在出生前都会经历转世投胎,有的人来自地狱,所以,难以避免地会从地狱带来一些可怕的东西。

所以他们怕他。

那个村子里的人如果可以,肯定会直接弄死他,但因为他有一个比魔鬼更恐怖的养父,所以他们没有动手。

甚至以善良为名,在他出生后的每一年,都自发在他生辰这天做法事驱鬼怪。

他坐在‘神坛’上,看着他们在他身边点满了烛火和香灯,火光将他包围,法师在他身边念咒乱叫上蹿下跳,每一个人都满意地大笑,愚昧地磕头欢呼。

四五岁的他只是睁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这一切,他害怕极了,他以为这些人要烧死自己,他大哭大喊。

而他的父亲,那个粗鲁的、沉默寡言的、力大无穷的农夫,拎着一坛酒徘徊在这一切之外,只等着他们闹完,然后把他带走。

他不会给自己安慰或者解释,从来都这样,他只能闻着他身上浓重的酒气,擦干自己眼泪,跟他回家。

后来七八岁的时候,他哭都不敢哭了,他跟着父亲种地耕植,下水捕鱼,上山狩猎。

他父亲把猎刀给他,让他给野猪割喉放血,他一次次看着父亲徒手剥开猎物的皮……

十岁那年,当他们再次把他围在‘神坛’中的时候,他拿出自己藏在香桌下的沉重斧头,劈开了供神位的香桌,打翻了‘神坛’,踩灭那些蜡烛,挥着斧头冲出了人群。

他们惊恐地大喊大叫,说他被恶鬼附了身,他就真跟一个恶魔似的,举着斧头追着他们跑,吓得他们魂飞魄散四处逃窜。

然后他望见,在乱如鸟兽散的人群之外,他的父亲捧着一坛酒坐在草垛上,看着他,不慌不忙,就像看了一场笑话似的,与他对视,然后忍俊不禁,最后哈哈大笑。

他也笑起来,把沉重的斧头架在单薄的肩膀上,向父亲走去。

父亲把酒坛掷了出去,砸向那起火的‘神坛’。

他们站在那里,看着火苗蹿起,旁观这场人间闹剧。

他一直都觉得,他的父亲就是一个旁观者,他从不多说什么,不管什么,他冷眼看着这世间的热闹与兴衰。

他不参与,就像看戏的人,他把人间当笑话,而他自己也是人间的笑话之一。

父亲醉酒之后,也说过一些话,让他了解到,自己的养父是个杀人犯。

是被官府冤枉的,他原来不这样,只是一个老实的农家汉子。

因为看上了大户人家的小姐,两人约定私奔,结果被小姐家人抓了回去,小姐被指责伤风败俗、不守妇道而被自己家人活活打死。

他得知后去报官,结果自己成了‘杀人犯’,身陷囹囵,遭逢大赦天下才没有处斩,而凭白在狱中被关押了十一年。

出来已经没有了人样。

他问父亲为什么不自尽。

那个醉汉扇了他一耳光,告诉他,因为他要报仇!

他出狱之后,就成了真的杀人犯,放火烧了人家全家。

说完之后那个醉汉继续大笑,指天大骂,洪亮的声音就如雨夜中的雷鸣一般……

笑声,闹声,叫声,都离他远去了。

时间开始褪色,深远的记忆随着铁锹铲起的坟头土而落尘,深埋。

再没有人,隔着乱哄哄的人群,与他相视而笑。

顾府主屋里,只有炭火荜拨声,渐渐地,也能听到窗外的风声,可是,他还是感觉,太静了。

顾清玄在大雨刚过的黎明醒来,隐隐约约又好像听见哪里传来的哭泣声。

他只当幻听,披衣趿鞋,坐到书案前,摊开那张官位图看着,手指轻点那最上方的名字。

“我们也是时候,重逢于局上了。”

黎明大雨才停,今日工部休沐,顾君宁不用早起,一府中人都还在睡梦中时,顾君桓最先出了房门。

站在自己的卧房门外,他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府墙,原本那墙根处,堆放着顾君宁小时候找来砌假山的岩石,结果她发现自己学艺不精找错了石料,没有用那堆岩石,便一直堆在那里。

后来他们认识了卢家人,这堆岩石就有了另一个用处——

卢远承经常来找顾君桓,缠着他一起出去胡玩胡闹,又不敢让大人知道,就让向黎和莫久朝加上他自己,三人叠梯,两个从小苦命的随从托着卢二公子,让他从外面攀到墙头上,用石子砸顾君桓的房门。

“顾卿初,梨影居今天讲《武侯传》,咱们去听!”

“顾卿初,我舅舅回长安了,要带我去游船,你也去吧!这次保证不推你下水了!”

“顾卿初,今天约了几个侯府公子赛马,我们可以一起把上次那小子教训一顿!”

“顾卿初,别闷在家读书了,懿风园的兰花开了!”

“顾卿初,昨夜下了好大的雨,你听见了吗?我又做噩梦了……”

……

每每把顾君桓叫出房门,踩上那堆石料和他面对面时,他就会提出千奇百怪的想法,费尽一番唇舌,又是哄骗又是威胁地,总能将顾君桓逼出家门,从后院溜出去陪他玩,最后大多又是两人又吵又打闹得不欢而散。

一次又一次,周而往复,无论上次两人打得多么面红耳赤,不出几天,那墙头上总会又出现卢二公子那张嚣张跋扈的脸。

但是从昨晚开始,那墙角下的石堆就不在了,是他回家后,冒雨一块块挪走的,顾君风帮他搬,问为什么,他只说是为防贼。

“哥,这放了十多年,要有贼早就有了,再说我们家,有什么财宝可让贼偷?”

顾君风一来是对自己的武功身手有信心,二来是觉得,若真有贼盗进了他们家,也只会感叹一声,前户部尚书大人真廉洁!然后空手而返。

顾君风就是不明白,这世上有的‘贼’,不仅为财,还管偷心。

顾君桓看了一眼墙根之后,就拥着大氅,踏着雨水走向后院门。

就在与他卧房一墙之隔的巷子里,停着一辆被大雨淋湿的锦篷马车,两个穿着蓑衣的随从,坐在马车外依靠着彼此冰冷湿透的身躯昏昏欲睡,而马车里却没人。

卢远承独自缩在墙角下,背后靠的地方就是原来那堆石料放置处的隔壁。

他身上华丽的锦服官靴、头发眉间,从上到下都被雨水浸得湿透,华服衣摆拖在泥水里,白皙的面庞上一滴一滴地垂着水珠。

他抱着自己蹲在那里,于大雨狂风中蹲了一夜,狼狈如丧家之犬。

自从顾君桓从天梓山上下来后,卢远承就对他身体放心不下,又不能跟江弦歌一样待在他家里照顾他,除了打发御医来看和给他送各种补品药品,卢远承每天晚上都还要来看一眼。

就跟小时候一样,在墙外用石子砸顾君桓的房门,让顾君桓出来给他瞧瞧,站在那石堆上和他隔墙说一阵话,他才放心回去。

昨夜大雨,他在官署加值到很晚,也仍旧是来了,攀在墙上用石子砸了好一阵门,顾君桓都没有开门。

垂目一望,那墙下垫脚的石堆已经不见了,他再看那雨夜中亮着暖黄灯光的屋子,就身体失力,从向黎背上摔了下去,倒在了满城风雨中。

向黎和莫久初把他扶起来后,劝他走,他不走,让他进官车,他也不进,向黎想直接翻进去叫出顾君桓,他也不准。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就那样蹲下,不用片瓦遮头,被如瀑如石的雨点击打了一夜。

这会儿,雨停了,天亮了,顾君桓出来了,一步步向他走来。

他全身僵冷麻木,面色如枯槁,双眸失色无光,却在看见顾君桓身影那一刻又现光华,撑着墙壁站起来,似若无事般微笑望着顾君桓。

再怎么强撑假装,都无法掩盖他那双眼睛破碎的波光,像在林中迷失饥劳多时的幼虎,百般渴求地凝望着猎人,凄凉地用猎人听不懂的声音哀嚎,倾诉——

别不要我啊,别再丢下我……

顾君桓就猜到卢远承可能会如此,毕竟他从小看到大的这只小老虎,就是这么疯。

这一夜,是为了惩罚卢远承,他这会儿出来,是为了验证一事。

而此刻已经得到了答案。

经历过这么多日的迷茫、困扰、打击,顾君桓学会了一件事,就是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的话,不要轻易被别人的行为所影响。

若求真相,就自己去找,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心去品,用自己的脑子决定作出什么选择。

“卿初,我父亲同意在筹银赈灾禀呈上加上你们顾家了!他知道了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他没有计较,还说会考虑不再与你父亲为敌。”

卢远承一开口声音沙哑,但难掩喜悦之情。

“嗯。”顾君桓看着他浑身滴水,冻得瑟瑟发抖,却兴奋地说着这些。

向黎和莫久初听得鼻子都酸了,他们知道卢远承这几句话说得轻松,但实际上却是他多日和卢元植磨破嘴角费力争取得来的结果。

昨日他在政事堂跟卢元植吵了一下午,又回户部马不停蹄地落实这件事,事定之后就冒雨兴冲冲赶来想告诉顾君桓。

“赈灾之事,我父亲全交由户部来办,他还说会推动长安商户一起筹银,沈家那边前日也给我们来信了。”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向顾君桓再走近一步。

顾君桓听着他的话,点点头,“嗯。”

卢远承丝毫不在意他冷淡的态度,自顾自分享着喜悦,“看你身体也大好了,我也就放心了,我先去上署了,晚上再来找你。”

“对了,我请了御医,给你配了补药,今日让人给你送过来,你记得吃哈!”

他一面故作轻松地说着,一面甩着湿漉漉的衣袖往官车走,却被顾君桓一手拉住手腕,拖起来冲去另一个方向。

向黎和莫久朝看着他们俩进了顾府的后院门,两人呆了一阵,向黎懵道:“这是搞什么呀?”

莫久朝搓搓他冰冷的手,吹了口热气,却笑了出来:“咱们先去收拾收拾换衣服吧,快,还是你驾车!”

“是,久朝大人。”

向黎无奈地抻抻疲乏的身体,挥起马鞭,终于暂离了这个他们守了一夜的地方。

顾君桓将卢远承拖进家门,直入自己房中,关上门后就将他摔在榻上。

卢远承冻了一夜,身体又冷又僵,完全无力反抗,就看他欺身压了过来,一件一件地扒起了自己的衣服,将那些湿透的衣物都扔到地上,直把他脱得一丝/不挂。

“顾卿初,你想干什么?”卢远承缩在他的床榻上,仰起面,一副明知故问的得意神情。

顾君桓拨开他脸上几丝濡湿的头发,温热的手掌,在他身上游走,一寸一寸地让他冷硬的身体渐渐回暖。

“你在外面守了一夜,不就是想进来吗?你进来啦!”

被他的怀抱拥着,卢远承就像掉进了热气蒸腾的浴汤里,一夜风打雨吹的噬骨之寒顷刻散去,肌肤又有了知觉,更敏锐地捕捉着情/欲。

顾君桓却似乎没有要继续下去的意图,他主动搂上去含着顾君桓的唇瓣,向他汲取着温度,“卿初我好冷……好冷……好饿……好累……好痛……”

“你活该!”顾君桓毫不留情地咬了他一口。

卢远承身子一颤,感觉气血上涌,更用力地纠缠他:“那你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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