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四幕戏》全本免费阅读 ggdowns.cc
顾君桓怀揣复杂心绪,向侍郎廷迤逦而来时,林献正与卢远承在侍郎值房里单独议事。
他们早就想到,惩处税课司的文令一发,顾君桓必会来找卢远承求情申辩。
因而早间听说此事的向黎和莫久朝,也以伺候公子为名,非赖在卢远承值房外不走,两人将瓜子都备好了,就等着看小顾卢的又一场‘好戏’。
一些正事说完,在等待的空档,林献起身活动,看到侍郎值房的南面墙上挂了一幅新的书法立轴,是原来没有的。
细观之后,林献发现这竟是米元章的真迹,书法内容乃米芾游虎丘时所作的诗。
卢远承余光瞥见林献的着迷之态,炫耀般地晃到他身畔:“先生认得这笔墨?可帮我鉴鉴是不是真迹?”
林献深通古玩字画,早已鉴识明白,只是觉得诧异,卢远承从不会专门弄这些文雅之物的,更不会鉴赏书画,平日值房里的摆设,都是什么贵摆什么,装点门面罢了。
他再又凑近把那立轴上的墨迹与印章认真看了一遍,以行家的口吻说道:“这纸用糯汁浆,是宋宣的特点,应该是真迹。侍郎大人是从何处得来这宝物的?”
卢远承得意挑眉:“这是几天前,吏部郑尚书送给我的生辰礼物之一。”
“我原本也看不懂,最烦这字画,但是送礼来的人与我一说其中典故,我才有了兴趣。”
林献问:“是何典故?”
“那师爷给我讲了这米元章的一则趣事,先生或许知道。”
“那师爷说,米元章在世时,被人称为‘米疯子’,因为他是宋代二百余年来最有洁癖的人。有一回,他在衙门里办事,碰到一个叫秦去尘的穷秀才,他觉得这名字取得干净,一高兴,竟招这位秦去尘做了女婿。哈哈哈,先生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卢远承说得呵呵直乐,林献笑问:“大人就是因为这个小故事,便收了这字,专门带到值房里来挂饰?”
他摇摇头,“不,我是从这米元章,想到卿初,准备将这副字送给他。”
“为何?”
他露出戏弄般的讥诮神色,说道:“因为卿初就跟这米元章一样,也是一个有‘洁癖’的人,不过米元章是想‘去尘’,而他是想‘去恶’。”
“他呀,天性纯直,眼里心里都干净,自小就巴不得大千世界不存任何一点污垢,真是个傻子。”
林献啧啧称好,又道:“大人这想法真是极妙,这样的顾卿初,得了那般的米元章真迹,还刚好应了戏文里的两句词。”
提到戏,卢远承就是‘行家’了,不过一时没猜出,问道:“先生是说哪两句?”
林献捻须一笑:“一双干净人,两个痴心汉。”
卢远承回味一遍,不禁称赞:“妙,太妙了!还是先生一语中的,顾卿初和米元章,不就是绝配的‘干净人’,和天生的‘痴心汉’?”
“不。”林献望着他,摇了摇头,“一双干净人,卑职确实是道卿初和米芾,但是‘两个痴心汉’,卑职却说的是他和另一人。”
“谁?”卢远承觉得他话里有话,脸色一耷拉下来。
林献瞧他较真又当局者迷的模样,忍不住放笑,但还未回答,门外就传来文吏的声音,打断了他们这一场闲话。
“侍郎大人,税课司掾佐顾怀希求见!”
两人闻声便回到值房主堂,卢远承坐下作忙碌模样,应了句:
“准。”
顾君桓入得门来,见林献也在,稍感意外,仍是有条不紊地对他们两人分别见礼。
林献问:“顾掾佐越级秉事,是为何故?”
卢远承一眼先看到他额角的青肿,忙问:“卿初你怎么受伤了?”
值房大门还开着,顾君桓又有心事在身,顾着礼数不能闲话,直向他和林献重重一躬礼:
“禀告侍郎大人,之羡先生,卑职无意藐视署规,此番求见,是为我税课司陈情!”
林献发现,才短短十余日,顾君桓似乎成长了许多,不再像初时那般冲动,行事与性格都足见沉稳。
“卿初可是认为,今早发于税课司的惩处令,有失公允?”卢远承问。
顾君桓道:“卑职只是不解,想跟侍郎大人和之羡先生请教。”
林献故意拿出严肃态度,说道:“税官及其属从,擅作主张,更改收税规矩,纵容百姓避税,又牵连无辜商户,令之缴额外税款,如此欺上瞒下,破坏税规与署规,现得人证检举,税官张齐等官吏应当受惩,侍郎大人已经念你等初犯,网开一面从轻发落了,卿初你还有何不解?”
“可是,之羡先生,卑职有两件内情欲禀,还请大人和先生一听。”顾君桓再附礼。
卢远承叫人上茶,赐座,让他尽数道来。
“一则,上官对税课司的惩戒并非有失公允,而是有查处不当之嫌,之羡先生方才所言皆准,但是罪有首犯,而此事最该被追责者,并非我们掌司大人和张税官。”
“而是卑职,同队收税人员皆可证明,出主意破坏署规和税规,迷惑张税官和掌司大人,以为能瞒天过海者,就是卑职。卑职不愿因己之过,连累他人,请大人再深查核实,重新评估张税官与掌司大人的罪责,卑职则受重惩而无怨。”
顾君桓一字一句娓娓道来,态度平静而诚恳,林献听罢问:“卿初,听你如此坦诚态度,莫非你在行事之时便已经想好,万一事发,则将罪过揽于一身?”
他余光看了下卢远承,点头回答:“是的,先生。”
“为什么?”卢远承声音中有些愠怒。
顾君桓正对他说道:“不为旁的,只为卑职要禀奏的第二则。”
“卑职初入税课司,与同队在城北各村收税的首日,便见到了因天大旱,百姓颗粒无收的苦境,深知他们并非故意避税,而是生计艰难,实无所出。而税法严明,收税官吏为了完成任务,无所不用其极,竟然强抢百姓家的耕牛、春种等物抵消欠税。”
“然如此一来,今年‘青苗税’征完,百姓也没有了活路,纵明年天降甘霖,大旱过去,他们又哪还有种可种,有地可耕?所征之地只会越来越穷,税收也只会越来越难收,官员百姓皆是如此矛盾。”
“卑职乃一见识短浅的书生,又无权干涉税法政令,只能为一时任性之举,欲帮城北各村度过灾年,故而铤而走险。”
“呵,果然是书生之见。”
林献讽笑了一声,训他道:“卿初,说你此举是为善心,先生相信,但是你这般‘逞英雄’,旁人看来,莫不会以为是沽名钓誉,而于署内,你则是乱规之人,害群之马!”
顾君桓被他几言骂到满面惭愧,咬唇忍泪:“是……先生,学生自甘领罚,凡此后果,一人承担!”
卢远承原想配合林献,给他好好上‘一课’,但是一见他此状,心就慌了。
好在林献够稳,继续严厉道:“你承担?你承担得了什么?你一人能为同伍担下责罚惩戒,但你担得了一国法度之重吗?”
“卿初,你是新吏,先生不想对你苛责过甚,但今日必须要为户部税法与上官们说几句话。”
“你所见的百姓疾苦,在这大灾之年,十三州内数不胜数。你管中窥豹,以为朝廷不施仁政,我们户部官吏无视国家危难,是也不是?”
顾君桓垂着头,未应声,实则算是默认。
林献一双锐利之眼,审视着他,但没有继续侃侃而谈,而是开始‘考’他:“卿初,你饱读经史,那可知前朝明臻的故事?”
顾君桓点头:“学生略知,明臻是前朝两百年历史间,最有名的清官铮臣,曾官至一州刺史,以清廉之名为仕林永记,他为官数十年间,从无贪墨,到死家徒四壁,并且敢言敢当,直言褒贬帝王,弹劾奸臣,纵受人谋害而不忘清世辅君之心。”
说了半天的话,林献嘴有点干了,他端起茶杯微微呷了一口,徐徐咽下之后,又命令顾君桓:
“那你再说说他任永州刺史的经历。”
听林献特意点出这一辄,顾君桓还未讲述,便隐约参透了什么,心思稍变,看了林献一眼,继续道:
“明臻在前朝恒威三年,得朝廷重用,由户部的六品小官一跃而为众官垂涎的三品永州刺史。”
“可是……这位刚正的明大人到任后,升衙断案,却完全是意气用事。民间官司到他手上,不问是非曲直青红皂白,总是有钱人败诉吃亏。”
顾君桓顿了顿,面色更加难堪,而卢远承真当在听故事了,兴致昂昂地追问:“还有吗?”
他只好接着说,声音却更加微弱了:“还有,他催交赋税也是一样,穷苦小民交不起一律免除,其欠额分摊到富户头上。”
“结果呢?”林献悠悠一笑,继续‘勾引’顾君桓。
顾君桓重新鼓了一口气,才将史书上所记的故事说完:“因此弄得地方缙绅怨气沸腾。不到三年,富室商家纷纷举家迁徙他乡以避祸,前朝永州膏腴之地,在他手上,竟然经济萧条,赋税骤减……”
“还有,官员出行,有规定的扈从仪仗,这本是纲纪所定,官家的体面。明大人也嫌这个劳民伤财,一律撤去,出门只骑一头驴子,带一个差人,弄得同僚与之结怨生恨。一任未满而劾疏连发,明大人负气之下只好挂冠而去。”
顾君桓悉数讲完这一段历史,尽明了林献的用意,已然全失了心气,正踌躇接下来该如何跟他们认错,求他们宽待张齐。
却听林献话锋一转,向卢远承问道:“那侍郎大人对明臻其人,有何评价?”
卢远承一愣,心想不是训顾君桓吗,怎么还考起我来了?莫非林献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稍作思索,摆出文绉绉之态,一边模仿林献捋髯,一边摇头晃脑道:
“以本大人所见,论人品,明臻清正廉明无懈可击。论作官,他却不懂变通之道,更不懂‘水至清,则无鱼’这一浅白之理。做官与做人不同,做人要讲操守气节,做官责首先是要考虑如何秉实务公,按规徇法,才能造福于民。”
卢远承难得正经,畅述己见,说完即期待地看向林献,直到见林献点头,给他比了个大拇指,他才满意。
林献接话道:“是的,卑职与大人所见相同,所谓自古为官者,野有饿殍,你纵然餐餐喝菜汤,也算不得一个好官。如果你顿顿珍馐满席,民间丰衣足食,笙歌不绝于耳,你依然是一个万民拥戴的青天大老爷。”
借机教完卢侍郎,他又转面继续调训顾掾佐:“国家之治,不在于个人小恩小惠,而在朝廷法度国家大计。今日你们一拨人,以为自己一时之私,无足轻重,但影响的就是法令施行,他日保不准就有人假从效仿。”
“有一就有二,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法度松弛到有法不从,即是从一个个小小私心,一次次轻轻放过而起!”卢远承按照他们商量好的‘戏本’,应和林献。
林献很满意,再道:“卿初你已为吏,则该明白,我大齐为何从太/祖时期,就实行官吏分治的国策?”
“正因为治国之官,徇法之吏,皆为人,为人则必有私,尤其是手掌权力的官员,所以需要官吏互相掣肘,互相监督,以助法令推行,国家政体稳定。”
“为官者在上,有偶尔任性之权,而我们在下为吏者,不得有半分私心,容不得一点过错!”
林献佯怒,给顾君桓上了最严厉的一课,字字句句刻进他脑海里。
“是,学生明白了。”顾君桓再躬礼致歉,心如死灰。
林献态度温和了一些,再考他一题,加以巩固:“那你再说说,归根结底,前朝明臻明大人,为何会落得挂冠而去的下场?”
顾君桓张口还未答,卢远承眼珠一转,先抢答道:“因为他手下没有一个好文吏!”
“不,”心灰意冷的顾君桓苦涩一笑:“是因为他的主簿不姓林,不是吗?”
他的负气嘲讽,没有半点影响到林献,林献不置可否,兀自安然。
卢远承也感觉到一瞬的尴尬,打圆场道:“哈哈哈,卿初也算是受训有成,终于学会了你们文吏那套‘阴阳怪气’了哈哈哈。”
然而这话更像是火上浇油,若搁到宋南等,定不会有好脸色了,幸好他们对面坐的是林主簿。
林献仍旧维持着大国文吏的风度翩翩,一脸标准的假笑,拿起侍郎书案上的一幅横轴摊开。
“文吏可不能只会‘阴阳怪气’,还得辅佐上官,排除万难,完成他所设想的真正利民之举。”
那铺满整条书案的画轴,是一副工程地形图,出自工部,而这项工事是由户部侍郎廷主推。
眼见总算进行到了这一步,卢远承更加欣喜,有在顾君桓面前邀功之心,向他介绍工事详情。
因为北地连年大旱,工部谏议,于包括长安在内的各受灾地兴水利改善旱情,但因为国库空虚,户部缺银,进展缓慢。
然而并不是因为户部推诿,在此困境下,卢远承反而为了政绩,和工部达成了初步一致,先筹银聚力打通白河,挖水渠建大坝,引水入关内,改善帝都和周边数城的旱灾。
为了这项白河引流工事,户部尚书苑和侍郎廷已经忙活了大半个月。黄正庭不说不管署事,更舍不得拨银,卢远承费尽口舌才说服了他和左司丞荀高阳。
前几日这项工款拨银的批令才从政事堂下来,批令有了,工部图纸也出了,万事皆备,最大的问题只有一个——
户部没银子。
但卢远承已经在明堂金殿上和政事堂‘大包大揽’放出话了。
于是,批令一下来,压力就到了负责给上官落实策令的诸文吏这边。
卢远承将了林献等主簿一军,让他们不得不想法设法,完成这一目标。
此时说到先申令再通知部内,林献的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几下。
他在接到批令和皇喻时,才明白最近卢远承最近为何这么‘听话’,包括听他劝阻几句,就放弃了让顾君桓入侍郎廷。
可无奈卢远承已经在皇上和丞相面前保证,户部拨银没有任何问题,户部上下必会完美保障公事进行。
林献和宋南等也没辙,接令后,除了一句“大人英明”,他们也说不出什么。
白河引流工事,共需银两二十万两,而国库中满打满算只剩给长安官吏的下月俸银十万两,这还是预先裁减了官员年底福银,加上本月各项税收,才凑够的。
拨银不下,工部就开不了工,就算推迟下月官吏俸银发放,工事款项还是不够。
宋南早认定任务完不成,这段时日想法设法欲劝卢远承推迟或放弃工事,所以想尽法子让上官欢愉,在这节骨眼上,别说让顾君桓入署做文书主笔,就算卢远承一高兴,要宋南认顾君桓为干爹,他都无二话。
然林献不同,他本来也苦恼了多日,每晚借酒消愁,喝着喝着,一个夜里,他获得了一种‘顿悟’。
决定利用帮顾君桓妥善入署这一人情,去向自己的原上官求助。
顾清玄果然投桃报李,继而,不过几日,林主簿就‘变’出了二十万两雪花花的银子,入了国库。
卢远承问他是如何做到的,林主簿也‘报复’了他一回,神神秘秘地望天道:
“年底了,也该‘天降甘霖’了。”
卢远承暂时没继续深究,只在昨日将这批银子拨给了工部,让工部开始着手工事推行,他还因此收到了皇上的嘉奖。
直到今日,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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