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四幕戏》全本免费阅读 ggdowns.cc
“今日真是个好天啊,你看阳光多好……”
今日一大早,工部郎中就叫各司长官聚到营缮司,是为商议拆除西城神光阁佛台的事。
神光阁是成帝斥巨额银钱,为他妹妹弘德公主修建的,成帝与弘德公主经常摆驾出宫到那念经礼佛,闭关清修。
名义上如此,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们哪是清修?
躲到里面‘双修’还差不多。
神光阁也是弘德公主举行封后大典的地方,曾风光宏盛一时,到了崇治帝登基,那地方就废置了,皇家人都不屑提起,以为耻辱。
长安城寸土寸金,自然也不会放着那么好的一块地方做‘耻辱柱’。
五州掌军侯府之一的兖州抚远侯府公子晏醇江,不久前进了帝都,就要买下那块地,但不凑巧,也有洛阳富商看上了。
日前那洛阳富商,已经跟户部买了那块地,要在那一片修民居用以出售。
可那神光阁毕竟曾是皇室所用,在拆除完之前,不能让私家经手,所以拆阁之事就交到了工部。
今日梁正卿先到,往里面走着,想着周浅对此事的建议——为了缩短工期,节省人力,他昨日提出让营缮司用雷火直接炸掉佛台。
雷火炸屋,工部多年没用过了,他作为工部老人自然担心有不稳妥之处。
可这建议难得让顾君宁和周浅站成一线,顾君宁还提出她可以协助营缮司准备雷火,解决技术上的难题。
那小妮子,一碰上这样的‘疯事’就两眼放光,也不管是不是会弄险!
梁正卿正郁闷时,王硕就挤了上来,与他同行,还跟他谈起了天气。
“梁执事,你说是不是?这春光无限时,就适合干点‘大事’。”
王硕兴致勃勃地比了个爆破的手势:“嘣!就像放烟花,多好看!”
“哼,就怕是,花开成海惜无硕果……”
梁正卿冷嘲着,不屑搭理他,只看着对面一廊上,顾君宁、周浅和一批参事们也向这边走来,个个年轻意气,容光焕发,或笑或语如春花烂漫草木欣然。
“那也得,‘风动红影独悦卿眸’啊。”
王硕心情好,还跟他联起了句,“梁执事真会败兴,就不知道人乐己乐,偏会做这唱衰样子。”
梁正卿恼火道:“你们一个个只惦记着好玩有趣,能多批银子,也不想想当年崇治帝引雷火炸死了多少人!”
他这句话声音大了些,周边同僚看过来,都对他报以白眼。
王硕拉他走:“就你了不起,那你把你那两房司监管得怎么样了?总司监的文吏们可是天天在赌,他们什么时候‘打’起来呢?”
“就幸灾乐祸吧你!看你王容宬还能笑几时!”
梁正卿推开他,去向郎中大人见礼。
他们的侍郎大人这几天都没来上署,尚书又缺任,工部一应大事,都指望工部郎中拿主意。
各房的人也都到齐了,一起商议起了正事。
在营缮司掌司等人的力劝下,郎中大人同意了用雷火炸台,让承建司和营缮司共同负责,主要是让工事房西堂协助营缮司,他们负责事前勘测,营缮司负责制作雷火。
郎中大人还特别交代,要确保工事万无一失,此一举会引得各方关注,也是工部的一次革新突破,得漂漂亮亮地完成。
爆破之日定在下月初十。
众人领命,他又问起营缮司在制造雷火上有没有困难,营缮司掌司直道没有,他们早已摩拳擦掌,准备好大干一番了。
只是近来火药、硝石等物价贵,需要多批些银子。
郎中大人准了。
顾君宁提出:“郎中大人,据下官所知,工部已经十三年未用过雷火了,下官建议,为谨慎起见,可先‘试爆’一次,好观察实际情形,精确用量。”
从小研习王光启学士技艺,对雷火感兴趣已久的她实在手痒,不想自己只能隔岸远观。
她多想能有这样一个机会,点燃她亲手造的雷火!
一可试自己的技艺是否纯熟,二也可炫技夺功于人前,三,最重要的是,她还想借机推进,让王学士生前还未得完善的‘雷鸣炮’重现于世。
那可是战场上的神器!
她一直在钻研改良,如果能让工部人重视起来,让这一技艺用于武器之上,与兵部共同开发制造,那大齐还何愁北燕进犯?
也不用再靠长平赤羽军年年月月,用血肉之躯在那北境苦地苦苦支撑,大齐定能实实在在,于国力兵力上,重回九国之巅!
郎中大人听了她的建议点点头,正要说话,那边和营缮司掌司站在一起的周浅,先出了声。
“顾司监多虑了,此事如何做才稳妥,营缮司自有考量,何须我们承建司指点呢?术业有专攻,就怕我们说多了,惹人烦厌。”
他一副宽宏大义之态,很是好心地‘提醒’顾君宁,将顾君宁想插一脚的想法彻底堵上。
“相信营缮司有的是能工巧匠,顾司监和我们都不用操心。”周浅对营缮司掌司讨好道。
营缮司掌司也深以为然,厌嫌地瞪了一眼如此多事的顾君宁:“顾司监还是紧着天一神坛工事要紧,别操心我们营缮司的事了。”
“掌司大人勿怪,我们顾司监是女子嘛,女儿家难免心细唠叨些。”
周浅说完,瞄了圈营缮司的人和他身边一些参事,他们都大笑起来,郎中大人咳嗽一声他们才作罢。
顾君宁自讨没趣,只好偃旗息鼓,不再强求,但心中怒火已起。
她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不只是取笑她是女子还想钻官场。
昨日她就听见周浅跟营缮司和西堂的人,背地里嚼舌根,说着:“那是在天一神坛啊……难怪她能入工部,还那么快就当上了司监……”
还有人取笑:“想想就香艳,啧啧,可惜我们不能亲眼看到。能把侍郎大人逼得发疯,当众强吻?啧啧,我们顾司监在榻上定是个尤物啊!”
营缮司掌司还跟周浅笑说:“你也是一表人才,努努力尽早升上执事,没准她也会向你自荐枕席。”
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她已经跟当时在场的人严令禁止过。
她不知道是谁把那事传出的,但可想而知,工部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
他们只是碍于卢远泽的身份,不敢喧嚷,实际上在心里已将她看作如妓/女无异。
此时,她看着在众长官间,长袖善舞如鱼得水的周浅。
心里响起一个声音——
是时候了。
她不想忍他了,是时候‘解决’周浅了。
“雷火还没造呢,我怎么就已经闻到火药味儿了?”
王硕抱袖凑到梁正卿旁边,低声笑道。
梁正卿不理他,他拿手指点点那边各立一方的周浅和顾君宁,似祈祷般嘀咕:“打起来,打起来!”
梁正卿被吵得心烦,给了他一手肘,他自然要还手,于是所有还在商量正事的人都看了过来,这两人又掐起来了。
郎中大人将他们拉开,众人也各自散去行事。
周浅望着被郎中大人叫到一旁‘训话’的梁正卿和王硕,对身边人笑道:“咱们工部应该颁一条令,‘梁执事和王执事禁止共处一片天’。”
顾君宁却没为他的‘幽默’逗笑,只道:“不应该共处一片天的,不是他们俩。”
“顾司监是何意?”
周浅与她对立相视,就算他用那淡雅的君子模样掩盖得再好,顾君宁都能看出他心中的不屑与野心。
顾君宁笑笑:“我没什么意思,只是得赶紧去天一神坛工址忙了,也不好让吴老先生操劳太久。”
“周司监懂的,画家闲散高雅的心性,让他在工址枯燥地守一天,老先生定又要生怒,好在老先生与我还算投契,有我去陪,他也可谈谈画作金石以散心。”
周浅春光满面的脸上飘过一瞬的黯然,心中的不屑变成了嫉妒:“那顾司监快去吧,还有,好好管管看工址的守卫,连工部司监都不认得!”
他这些日子去天一神坛工址,屡屡被阻。
“他们认得,只不过是只认得负责神坛工事的东堂司监。”
顾君宁半点颜面也不给他留,冷笑道:“皇家工事嘛,得谨慎一点,不能什么人都往里放,周司监也听说本司监的‘麻烦’了,想必会谅解的。”
那边梁正卿对她招了招手,于是说完这个她转身而去,空留周浅在原地恨恨咬牙——
周浅原来做参事时,就不是最擅长建工工事的,他的长处是画画,想成为丹青高手,无奈家境贫寒才进官署做官。
本来梁正卿要将他分去承建司下的丹青阁。
但人尽皆知,那丹青阁是最难升官的,虽画手云集,而从不被看重,如今的掌阁都快到致仕之龄了,还只是底层七品官,家里都还穷得揭不开锅。
于是他就坚持留在了工部最重要的工事房,以图前程。
吴墨非老先生是大齐第一画师,开创了‘流墨画派’,享誉九国。
周浅仰慕已久,从小就梦想进入‘流墨画派’,师从那些传说中的丹青国手学画。
一入流墨画派,画价至少可翻百倍,还能享九国扬名,天下画手至高成就,莫过于此般名利双收。
出身寒微的他从小听那些大师的故事,看他们的临摹画,本以为自己连那些高士的衣角都碰不到,不抱指望。
可顾君宁改变了这一切。
出身官家的她,竟然借着首座大学士的面子,轻而易举地就从深山草庐中,请出了吴墨非老先生。
那是他心中神明一般的人物啊!
在起初,他以为自己已经是工部官员了,可以堂而皇之地去拜见吴墨非老先生,这对他来说是天赐良机,他想搏一搏,去拜吴老先生为师。
于是赶紧卖了自己的画,精心筹措了一份厚礼,去天一神坛工址拜见老先生,倾诉仰慕之情,请他收自己为徒。
而吴老先生拒绝了,也没收他的礼。
因为他带去的画作,吴老先生认为水平和心境都欠佳。
他慌张解释,这不是他最好的画。
吴老先生问他,为什么不带最好的画来拜师?
他看着那些礼物,回道,因为他情急之下卖了那些画,换了这份拜师礼。
那一刻的寒酸尴尬,永隽心头,更让他难受的是——
吴墨非老先生听完他的回答,大声怒斥他:“一个丹青妙手,怎能为金银俗物贱卖画作?枉你笔墨不凡,没成想竟长了颗俗心!”
他落魄地捧着那堆‘俗物’离开了。
程墨然与他一样同好丹青,两人又是同时入署,往日交情都不错,好心安慰他。
“不用放在心上,吴老先生出身贵族,一生荣华,往来无白丁,自然不懂寒门之苦。”
程墨然还鼓励他,不要放弃,毕竟他的画技确实绝佳,让他向吴老先生展示自己最好的水平。
于是他日后天天忙完公事,就带着自己最满意的画作,去天一神坛工址,想再拜见老先生,以作尝试。
而老先生不愿再见他。
神坛总监工顾君宁,也下了只准东堂人进入工址的令。
即便如此,他还是天天去,天天在门口等。
他知道自己只能如此,不能放过一点点机会!
就跟他趁顾君宁一天不在,就抢了别人的主意当上司监一样。
他从小寒微受苦,一度吃的喝的都需与人抢,深知要为人先,机不可失的道理。
周浅扫了一眼那边和梁正卿一起走远的顾君宁。
鄙夷之色,那一刻不加掩饰。
他在心里想,这样不择手段出卖美色的女子,哪会懂什么是理想呢?
不是只有她那样出身好,从不知疾苦的人,才配有理想的!
那边顾君宁也在因他生气,对梁正卿都没好脸。
因为梁正卿找她问的话,实在让人厌烦:“顾姑娘,你就跟我交个底,卢侍郎到底怎么了?他去哪儿了?政事堂传话来说,卢丞相派他去豫州河西巡检防灾工事了,是真的吗?”
顾君宁也猜测这或许是卢家的掩饰之词。
她一字一顿道:“下官真的不知。”
“他不在,工部不是照样转吗?执事大人你急什么?”
梁正卿道:“我不是为他急,我是为你急,他要有个好歹,你在工部的‘靠山’就没了。”
顾君宁强压怒气:“你也觉得我就是靠他才走到今日是吧?执事大人想说什么?要责问下官天一神坛之事吗?”
梁正卿停下脚步,又戳她额头:“你这小妮子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她恹恹地撇过脸:“我知道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你想笑话就笑话吧。执事大人此刻一定觉得,有我这样一个‘风流污秽’女下属,特别丢脸吧?”
“不。”
梁正卿吸了口气,保持好脾气:“无论你是风流污秽,还是贞洁烈妇,我都‘丢脸’。”
“就因为我是女子?”她不忿地问。
“是啊,”梁正卿淡然颔首:“所以我只能自己习惯就好。”
她无言了,听梁正卿讲故事:“成帝不顾天下人反对,立弘德公主为后,斥巨额银钱为她修神光阁,世人皆道,他昏庸失智,痛骂弘德公主浪荡狐媚,置人伦道德于不顾,他们身前身后都背负骂名。”
“可是,到如今,我们还是得称他们为成帝和公主,当年也是谁人都心知肚明,但谁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指责叱骂他们?你说是为什么呢?”
她回:“因为他们是成帝和弘德公主,他们大权在握,他们也曾联手拯救大齐于围困,重现盛世辉煌,哪怕那很短暂。”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梁正卿行走在阳光下,光明坦荡:“世间蝇营狗苟,谁人身上没点污糟事?长安皇城看着光鲜华丽,而底子里都是糜烂不堪。”
“我不会在意那些同僚、男下属睡了哪家姑娘,养了多少外室,自然也没心管你有多少风流韵事。”
她细看梁正卿,眼神中充满敬服:“执事大人,我今日才发现,你是个智者。”
他敲了下她的头:“世上皆是愚人,哪来智者?不过,习惯就好。”
“习惯就好……”顾君宁念着这四个字,低下了头。
梁正卿继续语重心长道:“我不是你父亲,也没空对你的感情之事指指点点,我只想说你要慎重,不要自毁长城。”
“本执事好不容易才习惯有你一个女下属,你也确实有才有能,要为名声感情之事引火自焚,就太可惜了。”
顾君宁这才静心降伏,对他沉着道:“下官明白,执事大人宽心,下官不会再招惹是非,一切以公事为重。”
“感情或流言,都是两个人的事,下官也不想这样。”
梁正卿只觉她在装无辜,直道:“得了吧,小妮子,我还不知道?你就是个‘祸水’!”
“生得一副清丽英容,扶风弱质,实则骨子里坏透了,巴不得看天下大乱,四海俱焚,你才会有感觉,还会拊掌叫好。”
这真是她听过的对自己最刻毒,也最通透的评价了。
顾君宁却生不起气来,也不狡辩,跟他继续向前走回承建司。
“你现在的处境,你父亲知道吗?”
顾君宁闷声点点头。
“他说什么了?有没有揍你?”他憋笑问。
“他说我活该。”
梁正卿乐了,不住点头,明显是对此见甚为认同。
顾君宁无奈地看着他,他笑完,正视顾君宁道:“卢侍郎是不错,但他不适合你,更别说他已经娶亲。”
她心中痛楚浮上一分,往昔种种都在眼前,青梅竹马相伴多年,她也曾一度以为那是永久。
谁又能想到她的真心呢?谁又能预测今日之事呢?
顾君宁拂去伤感,作无心状问他:“那执事大人,觉得我适合什么样的人?”
话虽问着,但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可那个‘答案’对她来说就是一场可遇不可求的美梦。
顾君宁已经千百次劝说过自己,不要做梦!
梁正卿想都没想,回道:“你适合孤独终老……”
他的目光在各方人上游走,最终停到一处,指过去:“或者,他。”
“有毒的花,最是迷人,前祭者越多,不知死活的后来者就越多,唯独他,不会被你所伤,因为他是石。”
顾君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从远处踏着阳光走来的张远宁。
梁正卿抚须笑赞,尤打量一件满意的筑屋原材:“石者,坚也,冷也,千磨万凿方成器,历经火焚不改心。”
后又转向顾君宁,严肃道:“但是你不能‘祸害’他,他是我们的小张啊。”
顾君宁只当是玩笑话,摊手苦笑:“那看来,我只能选择孤独终老了。”
张远宁身旁还跟着一个穿文吏服的年轻人,那是新分配给顾君宁的文书,名为崔华,也是上一届科举落第的仕子。
听说别人科举落榜,又家境贫寒不得不放弃再考,来做文吏,他人都会惋惜,而崔华是个例外。
他原在执事堂做掾佐,陆天阑对他的评价是‘欢迎为吏,实至名归’。
文吏们一听说要到顾君宁手下,都会排斥,因为‘侍奉过一位女上官’这样的经历写在履历里,对他们来说是一生都抹不去的‘污点’,所以顾君宁当司监这么久,也只有过一位执笔文书。
工部上层的主簿们裴江等,之前还能以文吏人手不足来应付,而不久前工部文吏已补足,更难得有一个‘陈晋卿’自告奋勇主动去做顾君宁的执笔文书,但是才半月多,那‘陈晋卿’就辞职去了。
这次要再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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