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四幕戏》全本免费阅读 ggdowns.cc
徐昭终拿了主意,一横心,走过去抢走程樾手中的茶杯,热水差点烫到王缪,扶住体力不支的程樾在一旁座位上坐下。
然后敦地跪倒在‘相佐桌’前,埋头凄然道:“相佐不要再为难程先生了!学生认罪!”
满堂寂然,王缪藐他一眼:“你认什么罪?我只不过想听你解释解释之羡所献的参茶为何不能喝!想听你说说为何要侮辱上级的一片用心!”
徐昭听此言,实猜不出王缪是真的知道了自己和常沂背后的那些小动作,还是只不过听了些文吏不端的风声。
他只能且说且试,“学生要揭发,这茶之所以不能喝,因为其中有毒!服下恐有丧命之危!”
钟元顿时气得拍案:“你竟敢说之羡要毒害我等?”
“非也。”徐昭咬牙解释:“是有人给林先生下毒,毒就在人参里!”
“谁?”三大主簿异口同声道。
徐昭闭了下眼,抹去自己的最后一分良心,“是户部尚书苑文书主笔,常沂!”
瞬时万道目光聚向常沂,只见常沂于坐上大笑,端起茶碗,一口吞完茶水和参片。
然后抓起自己刚才赢的大把碎银和铜板,一扬袖,洒了满天。
“哈哈哈!无论是输家赢家,终是逃不过的!”
隔着半座金碧辉煌的飞墨阁,在漫天坠落的银钱中,常沂迈着翩翩步子向‘相佐桌’走来,款款施礼。
徐昭看他此状,更是心慌,不知他会不会也将脏水都泼给自己?
但他却对王缪道:“是!都是学生做的!学生一直嫉恨林献压在我头上,比我更得上官信用,便想趁他病,要他命!好夺取户部尚书苑主簿之位!”
他一面说着谎话,一面疯癫大笑:
“我故意在黄尚书送他的人参上下了剧毒,想骗他喝下,却没想到,林献那个老东西,竟会把人参送到这飞墨阁来!让我功亏一篑!”
“哈哈哈!如今事情泄露,成王败寇,学生已自服了无药可解的毒药,也已认罪,听凭处置再无二话!”
钟元等勃然大怒,户部文吏也群起指责常沂,徐昭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那徐主笔,你是怎么知道此事的?”王缪没忘记他。
徐昭忙作悔过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磕头说道:“学生误信了常沂,平日与他交好,他昨日醉酒后不慎与我说了此事,学生吓得没了主张,本想今日暗将此事禀告给各位先生以救林先生!是学生不对!学生不该与这奸人来往,不该胆小怕事!”
他哭诉着,爬过去抱程樾的腿:“先生,学生真的知错了,学生是您一手调训起来的呀,请先生念在十三年师徒之情,帮学生求求情,饶过学生吧!”
程樾面色痛苦,不忍心看他:“知梧啊知梧,你怎么这么糊涂!”
王缪起身,踹开了纠缠程樾的徐昭,跨过他走向常沂。
“奉经,还记得,十二年前,你初入署,是谁亲自调训你的吗?”
常沂低头,咬唇:“是润清先生……润清先生调训了学生一年零三个月,并且念学生思乡情切,特地将学生分派回荆州,让学生侍奉当时还是荆州次尹的黄大人……先生之恩,学生永不忘。”
王缪拍拍他的后脑勺,苦笑摇摇头:“你既叫我一声先生,我自然希望你从我这学到点了什么。”
“可惜你啊,还是什么都没学到。”
他说着,端起旁边放的一杯参茶,与常沂方才一样,一口饮尽。
“相佐!”众人阻拦不及,王缪已将参茶尽皆吞下。
常沂终于露出了悔恨畏惧之色,潸然泪下:“先生!”
王缪却平稳如常地捏捏他的脸颊:“早跟你说过,当一个好文吏,光是脑子灵光是不够的,‘眼神’也得好。”
“你怎么就没看出,今日之羡送来的这人参,并不是黄尚书所赠的那根?”
常沂如遭雷掣,抬眸惊见王缪的双眸中写满失望,顿知自己浪费了他给的最后一次机会!
钟元出声道:“之羡一病,听说他需补气养身,许多人都给他送了人参等珍贵药材,其中最珍的,就是我和黄尚书送的两根千年老山参。”
“上官所赐的珍世药材,之羡怎舍得擅用?所以他先用的是我家祖传这根。”
登时,徐昭和常沂都傻眼了,钟元对着他们微微一笑:“昨日我去探望之羡,他听我说这是我钟家传家宝物,颇为珍惜,觉得不该自己‘独吞’,又说什么‘文吏所赠何当馈于文吏’,所以他今日才以此做年礼,想让大家包括我,都能享用到。”
“但你已经当众认罪了,有这么多人证,还有之羡家的‘物证’。”
王缪接话,拉起常沂冰凉的手:“奉经啊,你总是把事做得太绝,对别人不留情,对自己也不留情。现下,先生是想保你,也保不住了。”
常沂怎能想到自己和荀高阳的‘栽赃计’没成,反中了林献的‘掉包计’?
这下他输得彻底,心如死灰,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捶地落泪苦笑,溃败如山倒。
王缪背过身,下令,让刑部诸吏将当场被停职的常沂和徐昭带走,各自暂时关押在家中,让他们当日便写下招供状,交向刑部。
如此处置,也是徇文吏的俗规,为了保证犯罪文吏的罪行,尽可能地不影响文吏整体名声,不引起过多注意,一般牵扯到文吏的较大案件,相佐和刑部主簿会先干涉入内,谨慎检阅他们的‘供状’,再交于刑部正式立案。
而这三百年多间,在供状上签字画押后,又因‘畏罪’,不等刑部正式立案调查,就于家中‘自杀’的文吏比比皆是。
姜纯引众人,一起看着常沂和徐昭被捆起带出天禄苑,好似在提醒他们,这就是‘文吏叛徒’的下场。
曲江池畔,北风萧瑟,披锦拥裘的众文吏,一时间身心凉如冰。
被推上马车后,徐昭仍在对程樾哭喊求救,程樾安慰他他所犯的不是大罪,先生一定会设法为他开脱,他才安心。
常沂的文吏袍在飞墨堂即被扒下,吏冠亦被除了,衣衫凌乱,披头散发,双手背后由麻绳紧捆,此番情形与初入飞墨阁时天差地别,狼狈不堪言。
王缪对他尚有几分惋惜之情,毕竟十几年的师徒关系,而钟元心中对他痛恨无比,临走前,上了他的马车。
一向温和儒雅的‘三月神君’,避开人前,便一把用力捏住他的下巴,敦厚圆脸上目光如刀,恰似一阵北地倒春寒,刺骨而钻心。
“林之羡的命只值五千两银子?哼,你们也把人瞧得太便宜些!”
一巴掌扇过来,神思混沌的常沂诧然清醒了——原来他们什么都知道!
包括自己认罪,为荀黄担下的一切。
可他们是怎么发现的?又为什么不直接揭露荀黄二人的真正大罪?
“那今日王先生,姜主簿,及你钟主簿,苦心设这个局,又为的是多少银子?”常沂咬牙切齿问。
钟元蔑然笑道:“他们得了多少银子,我不管,但我只为‘知己无价’!”
他和林献同窗同庚,同年落榜,相约为吏,这么多年的情意,哪是银钱可收买?
所以当昨日早间,董烨鸿向他秘密透露林献将被人所害时,他毫无疑虑地就答应了董烨鸿,答应实行他提出的计策。
他按董烨鸿说的,先一面给林献暗中送信,一面去密会王缪,在说完整件事的隐秘后,交给他一个厚厚的信封。
王缪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手书,和一张赌约字据,还有五千两银票。
王缪认出那是何人所写,手书上只有一句话:“时候已到,赌局开始。”
钟元看过那张赌约,赌的是左司丞之位的归属。
有人押了五万两,赌荀高阳在左司丞之位上只能坐一年。
而赌局的庄家是王缪。
王缪看完欣然笑了,烧毁了那赌约和手书,然后带着钟元去找姜纯,说以利害,又用那五千两买通了姜纯。
三人今日便按董烨鸿昨日托付给钟元的计谋,今日在飞墨阁演了这一场大戏。
钟元答完常沂的话,不管他信不信,兀自从袖中拿出两份书信,亮到他面前。
常沂霎时魂不附体,那两份正是他‘最后的指望’,在飞墨阁写了本该送到荀黄和家人手中的信。
“你竟还想提醒他们自保?是还指望他们会保你吧?”钟元冷笑。
然后当着他的面,将两份书信尽毁,一扬手,纸片飞舞如雪花,飘向曲江池……
当日牌局散,日暮之时,钟元和程樾共乘马车回家,他对程樾行一大揖礼:“今日苦了兄长了,是我等不是。”
程樾捶着僵疼的腿,笑着摆摆手:“诶,这没什么的,相佐只不过是想借我这老脸,敲打敲打下面人,也应该,我也算是长点教训,是得好好治治部里那些年轻人了。”
“只是,徽冬你要早跟我说,这到底是为了之羡,我也有个准备啊。”
程樾宽厚大方地笑着,已经猜出内情的他,也有些痛恨郁心,爆出了粗口:“他妈的狗官员,竟然敢算计我们之羡的性命!还是我们让他们太快活,贼迷心眼了!”
“哈哈哈……”难得见他出这般话语,钟元不禁失笑。
“兄长这该看清荀司丞了吧?平日你多担待他,听之任之,可他竟拉你的学生,让我们文吏自相残杀,这般心肠歹毒的人,再侍奉他也无趣!”
程樾思索一下,讽笑道:“嗯,荀高阳啊荀高阳,人为羔羊,却怀狼心,自寻死路!”
钟元颔颔首,帮他捏捏老腿:“兄长也不必恼恨,今日受了大苦,这马上大福气就要来了。”
“什么福气?”程樾不解。
钟元捋髯道:“兄长不是从最初时,就想辅佐一位贤明有为的上官,共创一番事业吗?愚弟这里正有一位隐身待时多年的‘明辅’,将要托付给兄长。”
程樾一时惊喜莫名,“徽冬你是说,董尚书他终于肯更进一步了?”
“他能不能更进一步,就看兄长怎么做了。”
钟元向他透露了荀高阳毒害林献的真正意图,程樾这才知道荀高阳已犯下灭顶之罪,彻底对他没了念想。
他拿定主意,装聋作哑一时,放任其祸,然后他会好好整顿左司丞署,迎接自己盼望已久的‘董司丞’。
最后钟元再提醒他:“兄长,你应该知道,明辅大人不会喜欢徐昭这样的文吏辅佐他的。”
他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好,我明白了。”
常沂被停职关押的消息当日就走泄出去,荀黄二人吓了一跳,连忙打听发生了何事。
不久后,又听说徐昭在家里上了吊,他们更是慌成獐鹿麋马。
所幸他们在今日参加飞墨阁牌会的其他文吏那里打听到,常沂和徐昭并没有供出他们有关的事,而将罪行自揽了,他们这才安心。
他们和常沂都有对方的致命把柄,所以他们就想着马上解救被关押在家时刻受监视的常沂。
署中文吏供认杀人罪的事,卢远承也很快得知了。
他怒不可遏,稍一思索,当晚散值后就带着巡防营的人,以代京兆府巡视为名,闯进了常沂家。
常沂得黄正庭信用多年,卢远承也是清楚,所以常沂一看他来,以为他是受黄正庭所托,来救自己的。
卢远承也确实如此表现,费力跟刑部文吏扯了一顿皮,让他们秉公办事,不可严刑逼供,要善待常家人。
常沂因此定了心,在刑部文吏准备好的杀人未遂供词上画了押。
卢远承又强行让刑部将这一案件转移给京兆府,刑部文吏受他威逼不过,只能先让他将常沂带去京兆府大牢关押。
常沂得了卢远承的保证,入了京兆府就好给自己脱罪,不会让自己受苦。
然而夜里,就有一帮神秘人闯进了他的牢房,给他灌下一碗毒药。
他没等到日出即吐血而亡,次日被京兆府定为畏罪上吊自杀。
得知常沂已死,黄正庭冲来找卢远承质问,卢远承反对他发了怒,将他劈头盖脸一顿骂:
“舅舅你这么多年,光受那常沂撺掇,惹了多少祸?你不清楚吗?我早就看那瓷锤不顺眼了!再留他在你身边,他定然会害死你!”
“这回他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谋害林先生!想借机彻底掌控你和户部!我岂能放过他?”
荀高阳当时也在场,转念一想,常沂和徐昭一死,其实也是给他们解决了两个麻烦,免得日后还被捅出篓子,反更心安了,劝黄正庭不要跟卢远承计较,他也是为了舅舅好。
结果他却也被卢远承撅了一顿:“还有你荀司丞!你自己一个不要命的东西,少连累我舅舅!再敢拉我舅舅生事,我就去告诉我父亲大人!看他能让你这司丞大人再做几时!”
卢远承当机立断,“就是你拉着我舅舅成天去那如意坊赌,才让他债台高筑,赌瘾难戒!这下下官帮你们解决,我马上就让京兆府去封了那如意坊!管他背后老板是谁,老子就得让你们都进不了门!”
“他殷家要弹劾,就冲老子来好了!”
卢远承撂下这句话,马上就去带人查封如意坊,半点不给他们反驳之机。
“云钟……”
恍若梦中的黄正庭,伸出手,好似想抓住那道意气扬天的年轻背影,可转眼间,刹那光华终不见。
已经,太迟了。
自己已泥足深陷。
一朝入赌局,永世不得翻身,当下只有这最后一搏!
如意坊当天即被京兆府以易起火患为由,给封了。
这一手,弄得顾清玄都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赌坊关门谢客,不代表那些暗地里的买卖就能中断。
荀黄已投了一大笔钱,签下头份契约,他们即使再想撤,也无路可退了。
封了如意坊之后,卢远承携礼去了林宅,在林献病榻前,代黄正庭和署中人给他赔罪,并带了各路大夫交代他们一定要治好林献,有他的强硬表态,自此谁也不敢暗害林献。
林献气若游丝,问他署中各事,他以为林献是在考验自己,便一一认真作答,并无半分失误。
又向林献询问了这段时间,安排谁代主簿料理尚书苑事务。
林献推荐了今日来探望过自己的,资深文书主笔万延,其人稳重知分寸,在户部任职十五年之久,卢远承认可别无二话。
临走前,他调皮地学文吏们的礼,辞别林献:“先生直管好好养病,我一定时刻记着先生的教导,不误署事,请先生放心!”
卢远承离开林宅后,林献独躺在榻上,睁目冥思。
从内间屏风后走出一人,干笑了几声。
“林主簿也会心有不忍了?”
林献白了顾清玄一眼,仍气他在自己病中送来一坛‘灵溪酿’,让自己光能看不能喝,干着急。
“我知道,我本不该顾忌这孩子,就像对黄正庭那样就好。”
林献叹气声都有些嘶哑:“可是,他叫我‘先生’啊。”
“元卿,你说如果我扳倒一个户部尚书,然后还他一个户部尚书之位,你这位原户部尚书,会不会介意?”
顾清玄坐到他榻边,倒了一杯灵溪酿,故意在他鼻尖一晃,自顾自悠然浅酌。
“你有此念也不奇怪,毕竟从一开始是我托你好好调/教他,让他成为一个合格的户部侍郎,你也自然会想,不如自己顺势推一个自己的调/教的户部尚书,年轻又听话,多好?”
馋够了林献,他将美酒一饮而尽,目露寒光:“但是,眼下他已经是我们的一个‘麻烦’了。”
“我必须得解决他……”
数日后,斯时更鼓沉沉,刚刚钻出天幕的下弦月,洒下点点寒光,朦朦胧胧照亮长安城每个不起眼的角落,给满城灯火镀上一层寒厉的银辉。
北城的一间书房里,一灯独照,四人在暖炉旁围桌而坐,没有往常的敲秤落子声,只有轻松话语声伴着哗啦啦的木牌翻动声。
今晚顾家人不下棋,三顾又叫上扶苏一起打马吊。
这是顾君桓的主意,他自离开户部后,整日没有什么兴头,精神恹恹,闲来莫名其妙研究起了马吊之技,这段时间越学越来劲,天天晚上拉着家人切磋。
顾君宁这几日刚忙完署里的几项重差和自己的一些私事,晚上也得了空,尤其是今日,她似乎心情很不错,刚回家就嚷着让父亲弟弟一起打牌,她要把前几晚输的银子都赢回来。
“王主簿真的惩罚了裴主簿和尤主簿?”顾君桓问她。
她呵呵笑了一声,“要是尤世南当真被罚了月俸,按他那性子,必会找我补回来,可他却一点都没提银子的事,只是果然乖顺了,还来工事房当着我的面给众吏们开会,对工事房的大小事情也更上心了。”
顾君宁打出一张万贯,扔出去后才发现自己看错了,有些懊恼,接着道:
“他今日总算做出了决定,将徐昇和石锦都调离长安,两人从帝都文吏沦落为千里之外的交州偏野小县‘师爷’。”
说出这事,她面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我就知道不逼他一把是不成的。”
顾清玄狐疑地看看她,抽了一张牌:“当了这么多年相佐,‘神机先生’都快成精了,他不过是顺带着敲打敲打工部文吏,让你再无后顾之忧。王缪才不会当真在这年节时候,做个被人恨的人。”
顾君桓问:“那父亲,王主簿既然这么愿意帮我们,他是不是和林先生一样……”
顾清玄知道他想说什么,打断他:“不,他和之羡不一样。”
“王润清,他只想做‘庄家’,稳赢不赔,阎王老爷都搬不动,只为银钱卖力气。他不会帮谁的,只为利己,以及维护好他们文吏的整体利益。”
顾君桓有些意料之中的失望,顾君宁问:“那他就是标标准准的‘文吏’咯?一个完全没有抱负,没有善恶,没有感情的‘空心工具’。”
“也不算吧,他还是不够纯粹,王缪王缪,一生荒谬,你说的,不过是他想逼自己达到的一种‘境界’。”顾清玄说着面露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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