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四幕戏》全本免费阅读 ggdowns.cc
顾君宁正为天一神坛龙纹壁之事犯难时,顾清玄一行到商洛已有大半月有余。
春寒料峭之时,不同于长安城内处处渐有欣意,他们所处之境,不容乐观。
这并不是江弦歌见识过的最疾苦的情形。
十年前,那是大齐最多难的一年,西南有南楚进犯,北方有北燕压境,太子争权国内动荡,南涝北旱天灾频发。
前太子夺取兵权,逼迫先皇赐死威胁他地位的二皇子和三皇子,并传位于他,而暗通敌国致使敌军兵临长安城下。
皇城被围困长达半月有余,城中人人自危,官民仕子惶惶不可终日,水粮断绝人难存活。
加之瘟疫爆发,长安城中尸体成堆血流成河,堂堂大国之都几近沦为一座死城。
那时候她还很小,君宁、君桓、君风他们都很年幼,她和父亲到顾府避难,跟君宁缩在小榻上听着外面渗人的号声,看着顾府书房的灯烛连着几天几夜通明不息。
当时,就算是官宦人家也都面临着绝粮的苦境,敌军派细作入城诱惑策反城中权贵,许多皇亲官员背国投敌,富商名门为保自身贿赂敌军。
城中□□最多的那一日,顾清玄执意出门,历经一番波折才平安归来。
他们都以为他是为了国家公事,但他回来时却只抱了一个长盒,放到她面前来打开。
“今日是弦歌你的十岁生辰啊,伯父答应送你一把绝世好琴的,伯父没有食言,寻了几月才找到这把古琴,再不去取,那琴行都快被人砸了。”
“弦歌,你可喜欢?”
小小的她轻抚琴弦,含笑点头:“很喜欢。”
沈岚熙温柔和悦地从后院走出来,“弦歌的生辰宴已经备好了,都入席吧,幸好之前有准备,不然这满城慌乱的,都不知道怎么给小弦歌过生辰。”
顾清玄摸摸她的头,跟沈岚熙道:“夫人,先不急,我们弦歌是小乐痴,这好琴到手,不试弹一曲怎么行?”
他弯下身,对她笑着,纵使外界纷乱世道动荡,他的笑容依旧如暖阳般和煦:“弦歌,为伯父弹奏一曲吧?”
“好,弦歌新学了一曲,名为《破阵子》,就为伯父弹这一曲如何?”
“甚善,甚善。弦歌是乐痴,伯父就做个知音人吧。”
她一曲未完,顾府大门破开,兵甲入府来。
那年顾清玄是户部尚书,掌管国库操持一国钱粮调度。
掌管都城防卫的长安府尹被敌方策反,带军士包围顾府,逼迫顾清玄叛国投敌,为敌方细作打开大齐国库任其攻下城后肆意掠夺。
顾清玄为保家人周全,只身出府。
面对外敌,他声厉色疾大义凛然,走之前回过身,轻声细语温柔如常,俯身道:
“待伯父归来,弦歌再接着为伯父弹完此曲吧。”
“好,伯父一定要回来!”
他们无可奈何,沈岚熙与儿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独出府门。
当年顾清玄离开时留给他们的那个背影,一袭布衣,洒脱,从容,前方是虎穴龙潭依旧波澜不惊。
顾清玄拒不叛国,被叛军带走,囚禁于京兆府内。
三天之后,敌军正式开始攻城。
御林军护卫皇宫尚不暇,长安城内其他军士皆由长安府尹控制,所有人都在等着,不战自败,等着长安府尹主动为敌军大开城门。
然而他们等到的是,顾清玄策反了长安次尹和所有巡防营将领,拿着调动长安防务的令牌出现在长安城墙之上。
将包含长安府尹在内的二十颗叛贼头颅抛下城门,并亲自领军抵挡敌军攻势。
之后不久,卢元植调荆州、岭南等各处兵马及时赶来,与他两面夹击,杀退敌军,剿灭叛贼,平了长安之乱。
那场浩劫平息后,太子起事落败被斩首,三皇子陈景行与卢元植开始得势。
而当年朝上掌权辅国的晋仪长公主,在不久之后就离开了长安,退出朝堂,去了封地交州安邑。
长安人都不会忘了那场可怕的长安劫难,江弦歌更不会忘记顾清玄被带走的三天,是长安城最黑暗的三天,也是他们人生中最阴霾的三天。
江河川照看着他们,也急着打探消息。
沈岚熙却一直很淡然冷静,总把她和顾君宁两个女孩子揽在身边,叮嘱他们四个孩子很多话,好似想把这一辈子的叮咛都说完一样。
直到沈岚熙去世的那一天,她才想明白,其实在那个时候,沈岚熙就已经打算好了,若是顾清玄回不来了,她也会去的,从来都是这样。
幸好三天后得知了顾清玄无恙的消息,一直强撑着的沈岚熙终于支撑不住,心悸病犯,却不准别人去告诉顾清玄。
政乱平定之后,他没有跟卢元植一样急着去朝堂上邀功,而是亲自整顿长安城内各方防务,带人收拾街面官署,开粥棚,治瘟疫,抚民心。
除了乱党,朝堂上平静如初,刚过三天,先皇就在宫中大摆宴席奏乐欢庆,百官照常享乐,长安城内富贵云集之处歌舞升平,一如旧时。
顾清玄连着几天都没有归家,后来他们得知他在南城墙下开了灾民营,沈岚熙好些了就去找他,四个小孩儿也都要跟去。
残阳如血,高高城墙,烽烟初散的战场使长安城外一片肃杀之气,暮时无人,城墙上冷清萧瑟。
他一袭布衣,立在墙垣边,俯瞰长安城,暮鼓声响,不远处笙歌缥缈。
她随着父亲挤上城墙时,看到的又是一个背影。
不再洒脱,而是凝重而寂寥的。
前方是巍峨皇城,在她童稚的眼中,这只是他一个人的长安城。
他回过头,夕阳下浅笑淡淡,缓缓抬起手,“岚熙,过来。”
沈岚熙走向他,与他携手并立城垣上,于是一个人就变成了一双人。
她父亲乐呵呵地笑着,不再上前,搂搂他们四个孩子:“走咯,回家咯。”
于是她抱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古琴,转身走了。
回头一望,依稀记得,那清啸叹息:“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琴声缓落,古韵留音,商洛有青丘,丘上无青葱,独独一小亭。
琴音在荒凉之地消匿无声,耳边又只有不远处飘来的戚戚之声,眼前是荒芜的城池,破败的城垣,仿佛世间所有的绝望与凄凉,都再次汇到了眼前。
人间百态,人间百苦,万言难诉。
天将暮,那人又独立高处,眺望商洛城景,一袭布衣,孑然一身。
“好啊,‘姜冉公子’琴艺真是高妙!让洪某这粗人长见识了!劳累一天,这慷慨之音着实振奋人心!”
她收回目光,轻抚古琴琴身,谦逊地颔首微笑:“谢洪伯父赞赏。伯父仗义疏财心系民生之高义,更是让小生由衷崇敬,伯父哪是粗人?是当世侠气英豪才对。”
本是豪气江湖人,在这贫寒之地,一点也没有富贾贵人之态,散尽随身之财,一身简朴衣裳,依然显现非凡的侠骨豪情。
世人皆知,洪家是大齐所有富商名门中,最特别的一家,因为他们是起家于江湖,提领河洛剑派,属于武林人士,虽经商重财,也会仗义疏财,被人称作‘侠商’。
洪家的家训是‘仁善治家,侠商济民,千里剑气动九霄,万丈义骨铸太平’。
河洛镖局足迹遍天下,每逢艰苦之地必要行善举,因而洪家名声威望百年间独镇江湖,广聚民心。
也因此,洪家不是天下第一首富。
洪洛天被江弦歌夸得十分舒服,拍着顾君风的肩大笑道:“你江伯父总算教出一个好女儿!比你哥哥姐姐可讨人喜多了!这才华,这气度,师父真是太中意了!”
他又对亲切道:“姑娘,不要跟着那姓顾的装什么随从了,跟你父亲经商也没有什么意思,做本大侠的徒弟如何?我教你武功!传授你洪家绝学!我侄子跟你年纪差不多大,我看你俩挺般配!”
一旁的顾君风笑得前仰后合的,江弦歌也哭笑不得,急忙打住,故作男儿模样附礼道:“洪伯父的心意,‘姜某’十分感激,但‘姜某’一文弱书生,实在没有习武的天分,恐辜负伯父期望。”
“不过,以后伯父若还要出资救民赈灾扶贫等等,‘小生’乐意给伯父打下手做点杂活,就如这些时日一般,与伯父一起奔忙。”
洪洛天还不死心,又尝试问:“真的不考虑考虑?洪某平生可从不愿收徒的,只想收你一个呀,考虑一下嘛。”
顾君风的笑僵住了,有些茫然:“师父,我也是你徒弟啊,什么叫做只收一个?”
洪洛天把他拍到一边:“有你什么事儿?”
江弦歌掩嘴笑,目光又瞥到对面丘上的顾清玄,寒风已起,她拿起旁边顾清玄之前宽下的狼裘大氅向那边走去。
洪洛天望向那边,江弦歌与顾清玄一前一后立在那丘上,他若有所思。
顾君风问他在想什么,他道:“看她这样,很眼熟。”
江弦歌走到顾清玄身边,帮他披上大氅御寒,“伯父在思量什么?”
他皱眉松释,似有回味地一笑:“一曲《破阵子》,荡气回肠,气壮山河,在这悲凉之地,高亢之音更添悲壮之情,不是凄诉,而是激昂,足见艺之高,心之坚,令人陶醉于琴音,折服于曲意,高妙啊。”
“有言道,抚琴如从政,都是需要阅历的,而弦歌年纪轻轻,技艺已然造极,心境更为难得,果然乐痴。”顾清玄抚髯而叹,为她已走出心伤而欣慰。
她垂面一笑,心中悦然:“伯父果真知音人。”
你有没等一句话,等过十年?
你有没有想说一句话,一开口,便知要伤心一生?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在商洛城外山丘之上,观满城民生之艰,顾清玄一如十年前的慨然,也是一心的沉重。
前路未知,而义无反顾。
顾家父子赶到商洛,与洪洛天的镖队会和后,就在商洛一带救济赈灾,受洪洛天调配。
半月以来,他们能做的也都做了。洪洛天一行准备救助完剩下的几个受灾较轻的村镇之后,就回洛阳补充物资,继续走镖顺带帮助各地救灾。
顾君风会赶过来继续帮助救灾,洪洛天不奇怪,只是觉得顾清玄突然不守长安,而到此处,定然是别有目的。
这日他们刚完成一天的救灾之事,一同在城外小山丘上休息。
顾君风见父亲与师父一直互相不给好脸色,这些天虽然同心赈济灾民,却也没停止过斗气,就想找机会让他们坐下来缓解一下关系。
正好顾清玄在与江弦歌弈棋,顾君风便唤道:“师父,你前些日子不是念叨着想学下棋的嘛?我父亲可是弈棋高手,不如……”
然而他还没有说完,那边的洪洛天就从鼻孔中哼出不屑之气,一边走过来,一边道:“哼!他善弈?对,他也就会下下棋了!算什么本事?”
顾清玄只拿冷眼瞧他瞥他一下,对顾君风道,“对,是不算什么本事,只是刚好靠下棋娶到了君风他母亲,而已。”
那一霎,顾君风都能感觉到洪洛天拔剑的冲动了,连忙蹿起来,去挽住他师父的胳膊。
他尴尬地笑着安抚道:“好啦,好啦,师父,父亲,你们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就不要再跟小孩子一样赌气了嘛,你们一文一武刚刚好,各有所长。”
他又被洪洛天抢了话,挨了一下:“你是说你师父是只会动动拳脚的粗人咯?”
“不,不,不,我哪有这意思?师父不是粗人……”
这边还没哄好,那边又起怨怨之声:“那君风你是在笑父亲是只会舞文弄墨手无缚鸡之力的羸弱书生吗?为父当年与野狼徒手相搏时,某人还在练剑。”
真是难为顾君风两边不讨好,没有劝和,反而两人怨气更甚,他只能踱到江弦歌身边去,拍拍自己的嘴,郁闷自语:“今日我不宜说话,我闭嘴。”
江弦歌看着一脸委屈的顾君风,真是哭笑不得,以前听她父亲笑话顾清玄与洪洛天一见面就会不约而同变回十岁心性各种争闲气,现在看来的确属实,也是可乐。
一向最为深沉稳重喜怒不形于色的顾清玄,大概只有在面对洪洛天的时候会完全显露小脾气。
洪洛天亦然,豪气爽朗的大侠,一碰上顾清玄就变得幽怨小气。
江弦歌只好发声调停,起身扶洪洛天到亭内落座,给他们斟茶道:“洪伯父大侠风范,武艺高强而且广播仁义,入世经商也是高明莫敌。”
“顾伯父鸿儒国士,心系天下忧国忧民,既有治国利民之策也有独身赴险之勇,最难得的是二位伯父是同样的乐善好施为国为民。”
“如此二位并立于世岂不是世之幸也?又何必互争闲气?惹我们这些不知事的晚生笑话?”
洪洛天被她夸得心里乐开了花,大笑起来,顾清玄也释然,抚须而笑,“弦歌是真会说话啊。”
顾君风向江弦歌投去钦佩的目光,洪洛天没忘了对他补一句:“臭小子,学着点,这才叫夸人!”
顾君风默默地转身走开,到一旁柱子边,面对柱子垂头挠着。
洪洛天后来不笑了,又看向顾清玄,道:“其实你要是去经商的话,也能成富甲一方吧?恐怕洪某都要自愧不如。”
“这是什么意思?”顾清玄脸色也冷了下来。
还没高兴过一会儿的江弦歌又顿觉不妙。
“就好比拿这商洛之行来说吧,洪某是行善举,彻底亏空了一回,而顾元卿你,走这一遭,定是满载而归吧?”
“你认为我拖着病体来这儿涝灾之地做戏来了?难道顾某就不能真的像弦歌方才夸的那样忧国忧民一回?这几年大齐是从未太平过,南涝北旱的,顾某亲赴灾地救灾抚民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吧?”
“可问题是,你现在不是官了。你此行必然是另有所图。”
顾清玄默然一刻,直起背脊,正视洪洛天,讽刺地笑了出来:“是啊,我不是官了,于灾民灾地,只不过是虚伪做戏的路人而已,还能为他们做什么?”
“但是!我的虚伪我的做戏,就是为了争取能为他们做什么的权力!你以为你洪洛天出钱出资就能救苦难百姓?不!真正能救他们的,只有当权当政之人!民生不治,国力不强,纵你洪家万贯家财,也救不了这泱泱大齐!”
“万贯家财?”洪洛天一拍桌,怒道“你瞧不起谁呢?”
终于把他心里的话逼出来了——
顾清玄此来,就是盯上了他们洪家的‘万贯家财’!
洪洛天心里虽得意,还是嘴犟,怼他道:“别在这慷慨激昂说假话了,这又不是明堂金殿。你顾家人说的话能信,猪都能上树。”
顾清玄马上回嘴:“谁说猪不能上树的?君风!上个树给你师父看下!”
“你骂谁徒弟是猪呢?”
“我说的是我儿子,你管什么?”
顾君风简直无语,哀怨道:“父亲,师父,你们两吵就吵,别误伤到我好吧?”
江弦歌倒是被这如孩童般斗嘴的两人逗乐了,继续劝解。
吵累了,两人终于停战罢兵,顾清玄让江弦歌、顾君风等先退去,他们两个长辈单独说话。
顾清玄深吸一口气,挤出为官者那标志性的假笑,为犟着脖子的洪洛天斟了一杯茶。
“洪大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顾某置闲气了,顾某此行,确实是有大事要跟洪大侠相商。”
洪洛天哈哈大笑,得意万分:“我就知道!你顾元卿从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此行不是为了赈灾,是为了‘讨饭’是吧?讨饭就得有个讨饭的样子!”
顾清玄忍住,依旧笑着,为他双手奉上热茶,殷勤道:“如此,洪大侠可满意了?”
之后他直言道:“洪兄你一直在行走江湖,也清楚如今的大齐民生之苦,这两年受灾的岂止是商洛这一个小地方呢?”
“凉州大旱多年,河西洪涝不治,多地百姓已经多年颗粒无收了,虽然你们洪家一直处处帮扶,可若不与朝廷联手,齐心调度,也无法根除困境。”
“如今我虽不在朝,但是朝上还有董明辅,他已经顺利升任了左司丞,卢元植对治灾一事隐瞒久矣,无计可施,而我已经和明辅商议好,只待为国筹银之法妥当,他就会上疏让朝廷治灾,长安那块有殷恒,殷家可募长安各富户之财,毕竟他也想立功。”
“你就说要多少银子吧?”
洪洛天听着这些弯弯绕绕长篇大论的实在厌烦,直接打断他:“无论多少,洪家可以为朝廷出,以你之名也可。”
“毕竟这是你第一次向我开口。”
顾清玄稍怔,摇头笑笑:“可是光有你们洪家还不够,这次大齐的‘篓子’太大了,需要集长安、洛阳,并五州侯府之力才行。”
“如果明辅和殷恒一齐上疏,迫于大势,那卢元植和五州侯府无论再怎么,也得做出治灾的样子,可五州侯府未必可靠,毕竟他们不关心大齐,在财力上根本能指望的还是长安和洛阳。”
他将‘洛阳’两个字咬得那么重,与洪洛天的目光相对,两人心意相通。
“你想让我帮你搞定沈家?让他们也出钱?”
洪洛天似乎有些难以置信,“顾元卿啊顾元卿,你这雁过拔毛的前户部尚书,总算是盯上洛阳了!”
顾清玄叹气道:“我知道沈家恨我,是不会帮我的,也没有关系,这一回是想他们帮大齐,他们是洛阳‘九国盟’之首,只有他们肯动,洛阳其他家才会动,不然就太为难你洪家一门了。”
“你们沈洪两家一直是同气连枝,如果被他们知道你们独自支援长安,他们肯定也会不舒服,你也会遭受家中压力。”
“他们不是不会帮你,是不会帮任何人。”洪洛天面色也露出几分凝重。
顾清玄明白,毕竟那天下第一富商之家,沈家的家训是“万财归一,万人一心”。
通俗来讲就是姓沈之人,从上到下,铜墙铁壁,一毛不拔。
孝文公主的长女,沈岚熙的母亲,如今代亡夫掌家主令的沈老夫人,坐镇沈家四十余年,年轻时在九国内就有‘石观音’之称,中年之后又被洛阳人口称‘活菩萨’,听着挺慈祥和蔼,算是美称。
实则重点是铁石心肠,如庙里供奉的观音菩萨石像,只高高在上地静受‘香火’,而无感于人间疾苦,从不会真的送子散财普度众生。
“除非有利可图。”顾清玄接话道。
然后顾清玄拿出一份奏疏,是他以御史大夫殷恒之名拟的底本,正本殷恒已经递到了龙案之上。
“沈方奕被吏部停职查处,我已经让殷恒上奏皇上,让御史台参与调查,而最终结果,可以是撤职丢官,也可以是我与殷大夫也已经定好的,就是无罪,仍回朝,当他的工部尚书。”
洪洛天面作轻蔑道:“沈方奕只是沈家旁系,一个微不足道的棋子,他举家到长安为官,本就是遭沈家反对的,差点和岚熙一样被沈家开除族籍,沈家是不会在乎他的得失的。”
“不,这只是‘长安’向洛阳示诚,请求‘破冰’的第一个信号。”
顾清玄又拿出另外一份奏疏,是他以左司丞董烨鸿的名义拟的底本,同样有一份正本,在董烨鸿公案上。
“想必你也知道,年前,青州复平郡的矿山‘向阳矿’塌方了,八十三个矿工匠人,被埋矿洞下。”
“那矿山就是他们沈家在青州最大的矿山。”
“八十三条人命啊,沈家得发多少抚恤金?当然他们不会心疼这些,只是,矿难一发,朝廷就已经派人查封了向阳矿。”
“如果是青州本地官府,沈家可以打发,而那封矿调查之令是从长安发的,是明辅升任左司丞后,向皇上直接提交的第一封司丞令。”
“沈家会渡过这次危机的,这对他们来说也不算什么,毕竟以前几百几千人他们都埋过。”洪洛天依旧淡然,只是说着这事皱了皱眉头。
以八十三条人命换灾地数十万人,对顾清玄来说已经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但是还有更让他难受的。
顾清玄勉强保持笑容,继续道:“我知道,只是,我想你帮我告诉沈老夫人,既然有‘女婿’可以指望,又何必外求呢?”
“嗬,你终于把你自己当沈家女婿啦?”
洪洛天闻言果然放笑,似乎在等这一刻很久了,终于可以好好‘嘲笑’顾元卿了!
“情势所迫,不得不当。”
顾清玄心如止水般,不理会洪洛天以及其他人会作何想,毕竟来之前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如果我再不低头,别人就会抢着去当,比如卢元植……我推测他也要有动作了。”
“毕竟这次灾情揭露,他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去敛财,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但是他背后的五州侯府不会想他偏向洛阳,他也不敢太‘叛逆’,顶多是试试水。”
本来顾清玄也还有犹豫,不想行此招,可是有一事改变了他,让他再无法袖手静等下去,必须趁能多活一日,就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那就是杨啸宁之死。
“哼,是啊,要‘叛逆’,还得看你顾元卿。”洪洛天调侃道,却不是嘲讽之意。
“满目疮痍之下,谁也别想独善其身,政治之道就在于妥协,洪兄长,你可以告诉沈老夫人,顾元卿愿意妥协了。”
“毕竟他们也是皇亲,大齐不止是陈氏的江山,也是他们沈氏的,希望他们不要再隔岸观火,为大齐出一份力吧!”
顾清玄一边说着,一边念着那个从凉州来的年轻人,眼观亭外身着男装伪装一番的江弦歌,身量年纪都与那人相仿。
不禁惋叹,啸宁你再等等多好啊,那陪我此行的人就是你了。
你就可以知道,我们真的有一样的目标,我们都可以为心中所愿放下、舍弃一切!
那抹哀色退去,他愈发神色坚毅,又拿出一封书信,交给洪洛天:“这是我和明辅联名上供‘活菩萨’的拜望信,加了左司丞印。”
“我们一起向你们保证,无论今后政事堂谁为主,长安皇城,三十年内不会动洛阳,不会干涉洛阳之事,‘令不达洛阳’不再只是一句神话。”
洪洛天终于大笑了出来,接过书信,看一眼就收好放在怀中:“这还差不多,总算有些诚意了。”
顾清玄心中始终压抑,难抒长气,“那兄长你觉得,这几份诚意,可以打动洛阳的‘诸神’吗?”
“可以呀!”
洪洛天忽然脸色一变,又转为特别的轻松戏谑,像胜利者一般,叫顾清玄颇为意外。
“对不住,元卿老弟,我没告诉你,长安和洛阳,早就‘破冰’了!”
顾清玄不解其意,洪洛天得意地大笑:“你的谋算再高,能高过岚熙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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