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鹤一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的片段零碎而混乱,有的他曾梦到过,变得愈发清晰,有的则是从未梦到过,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仿佛他不是旁观者,而是亲历之人。
他看到东宫满堂红缟,而他推开一扇扇门,最终走到那间他被囚过一日的寝殿前。
他看到自己伸出手,推开了那扇门。
屏风之后,床榻之上,坐着许长宁。
明明他看不清那是何人,可他就是知晓,那是许长宁。
一身红艳如火的嫁衣,令他感觉浑身在发烫。
他吹熄了烛火,步步行至她面前,双手不受控地,挑开了她的盖头。
那双红唇微微上扬,一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将他往榻上带。
而他开始解她的衣裳,一件一件脱掉,直至只剩一件薄衣……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她的存在,摸到她的轮廓,感受到她肌肤的触感。
这只是一个梦……为何……
当他的手,伸向她最后一件薄衣的衣襟时,他忽然听见一道声音。
“云止……我好累……”
似有一阵漩涡将他裹挟,令他霎时陷入混沌。
云止……这名字,好熟悉,许长宁曾当着他的面唤过一次……又好似唤过了许多次……
再一睁眼,许长宁的面容倏地出现在眼前,却不再是梦中那般一身红衣,且身上带有一股血腥味。
这令江鹤一顿时清醒过来,下意识推开眼前人。
许长宁也不恼怒,只是有些意外,一瞬的失神后,迅速恢复了平静。
她缓声道:“力气挺大,看来身体无碍了。”
江鹤一撑起身体往后缩,望着许长宁那一身被血染红的衣裙,满眼警惕。
许长宁亲手灌他毒药的模样,他仍历历在目。
他攥紧了手,指尖闪过一抹胀痛,他即刻意识到这是被施过了针,而这施针的手法……是苏明烨!
他还活着,苏明烨来过,许长宁满衣裳的血污……
江鹤一瞳孔骤然紧缩:“你这毒妇对我师父做了什么?”
许长宁原本解释的话到嘴边,却因为江鹤一这一句质问而咽了下去。
“孤在你眼中,便是个恶毒的女人吗?”她倾身靠近江鹤一,眼神缠着气息,甚是勾人,“我们已水乳交融,莫非燕皇子殿下对孤没有半分别的想法?”
江鹤一顿时揪紧了褥子,方才梦中如火一般的嫁衣,一遍遍晃过他的眼前。
他咬了咬牙,寒声道:“痴人做梦,谁会对仇人有别的心思?”
许长宁低笑道:“我们怎算仇人?十二年前,你父皇屠戮孤的兄弟姐妹,你年仅八岁,孤只恨凶手与幕后黑手,并不恨你一个无辜之人。而将你送至昭国为质,是你的父亲,你受他人凌辱,孤多次施以援手,你为何又要仇视孤?”
江鹤一目光如炬,毫不退让:“下药逼我行房事,囚禁我,当众将我推入死局,亲手给我灌毒药,这便是你的施以援手?那我亦十分愿意向你施以援手。”
“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真记仇。”
许长宁埋怨一句,走到堆满了书籍的桌前,拿起一本随意翻了翻,“既然醒了,便将这些书都看完,教习期考核将提前至十日后,你若不通过,你和你的师父都得遭殃。”
说着说着,许长宁看到自己沾了血的衣袖,才发现一身衣裙已尽是血污,不禁眉心一蹙,“啧,这可是孤最喜欢的衣裳……”
那明黄色伴着发黑的血红,却仍难掩明媚。
许长宁捻起衣袖仔细打量,甚是心疼。
方才心思不在此处,一直没有注意,血最难洗了,尤其是如此脆弱的布料。
她轻叹一口气,抬眼看见江鹤一正盯着她看。
她嘴角又扬了扬:“如何?好看吗?”
可江鹤一却咬牙质问道:“你将苏明烨如何了?”
许长宁顿了顿,当即反应过来,原来江鹤一看的是这裙子上的血迹。
她顿时没了兴致,甩了甩袖子,云淡风轻道:“苏明烨用他最大的代价救了你,你若想不让他白费力气,便好好做孤的翊圣郎。”
江鹤一知晓自己已没有选择,可仍是不甘心就如此被许长宁操控:“你到底要我陪你演到何时?”
“演?孤可是很认真地要与燕大皇子成婚的。”许长宁再度行至他面前,俯身看着他,笑道,“与孤成婚,你可是捡了大便宜。”
江鹤一也笑了:“原来殿下如此幽默。”
“好说,孤还有许多你不知晓的好。”许长宁不在意他嘲讽的语气,伸手抬起他的下巴,“比如,与谢家这一仗,孤定会胜出,眼下拉你入孤的阵营,是孤宅心仁厚,送你一条生路。”
看着许长宁凑得极近的面容,她的气息也渐渐侵染他周遭的空气,江鹤一心中忽然慌乱起来。
那些混乱的梦搅乱了他的心神,令他心虚不已。
他急着想摆脱这种失控的感觉,摆脱眼前这令他失控的人,而此前试验过唯一管用的法子……
“区区一名女子,如何能成大事?”他声音冰冷,字字清晰,“殿下如此喜欢卖弄衣裳,何不去做那衣铺老板,或许招揽来的客人,比朝中追随你的臣子都要多。”
许长宁凝望着他的双眸,方才什么旖旎、挑逗的心思,皆烟消云散。
她当真觉得自己愚蠢,竟会一次次将这个人,当做她的云止。
“你以为,我很想与你亲近?”
她倏地掐住他的脖子,眼神中温柔化作不甘与狠厉,“只是因为你太像他,而我太思念他,一时失控罢了。”
“像谁?”江鹤一看她生气,反而欢喜,笑道,“云止吗?”
她与他行事时,唤的那个云止,她在他梦中,唤的那个云止。
是他吗?
许长宁一怔,她望着江鹤一漆黑的双眸,意识到自己再一次失态了。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再因为他而牵动情绪的。
“是孤看错了……”
“你一点都不像他。”
许长宁松开手,眼底的情绪尽数被收敛起来,化作一潭死水,“我想要的,现在,以后,都不会是你。”
江鹤一闻言,莫名心中一颤:“求之不得。”
许长宁不再言语,转身快步离开了偏殿。
她的步伐太过着急,以至于直接略过了本想叫住她的崔皓。
崔皓察觉她的情绪不对,转头看向她离开的地方。
又是那个男人……
他到底有何本事,三番四次让阿姐表现得如此反常?
崔皓犹豫片刻,正要走向偏殿,去会会江鹤一,然而江鹤一恰好仓促推门而出,逃跑般朝他的方向奔来。
两人交错之际,目光交汇一瞬,寒气冰冻三尺。
*
许长宁回到寝殿中,忽然觉得自己一身血腥味愈发浓郁,挥之不去。
她犹如剥皮一般,嫌恶地将身上的衣裙一层层扒下来,愤愤扔至地上。
追随进来的薛竹铃看她身上仅剩一件薄衣,忙抓起外袍给她披上。
她抱着许长宁,感受到外袍之下的身体,在微微发颤。
她方才已向卫迟风问清楚了今日之事,看着许长宁此刻眼中的血丝,心疼地扁了扁嘴。
“殿下……难受便莫要忍着,竹铃陪着您。”
难受?许长宁的嘴角抽了抽,她想笑,却笑不出来。
因江鹤一“中毒”这一出,她得以在谢家未来得及防备之前,光明正大地封锁太医署,经过几日的调查,太医署中与谢家有关联的所有人,皆被揪了出来,通通关在一间房中。
许长宁换了几种刑具,亲自严刑逼供,房中惨叫之声不绝于耳,血也溅了她一身。
太医署化作刑房,时不时有谢家部署在太医署的爪牙被血淋淋地抬出来,屋外人人心惊不已,他们深知,这是许长宁的警告。
最后,屋内仅剩一名活着的太医,那是太医令。
许长宁拖着长鞭,缓缓走到他面前,俯视的眼神犹如淬了冰。
“十二年前,七皇弟是否染上时疫,孤再给你最后一次回答的机会。”
“臣当真不知……”
许长宁抬手又抽了他一鞭:“当年为七皇子诊治之人,是你的师父!你便在一旁看着!你如何不知?”
太医令已年近五十,倒在地上呻吟,重刑之下他早已崩溃,加之一睁眼便是死不瞑目的同僚,濒死的恐惧让他再也无法逞强。
“医案!我在师父遗物中,发现了当年留存的医案!”太医令声音颤抖不已,“七皇子病发时高热、身有红疹,的确符合当时常见的疫病之症,可医案中师父的用药记录,却异常简略……”
许长宁厉声问道:“医案在何处?”
“臣……臣已销毁……”
许长宁冷笑一声,抬起鞭子又要抽过去,太医令吓得连声求饶:“臣记住了医案之上所有的人名!还有一人!还有一名参与当年诊治的太医,尚未被谢家处理,他在谢家下手之前,便已不知所踪……”
卫迟风将纸笔放至他面前,要他写下来。
太医令颤颤巍巍写完,看卫迟风拔出剑来,顿时老泪纵横,急声道:“别杀我!我是无辜的!”
卫迟风面无表情道:“无辜?你那师父乃十二年前之事的源头,九位皇子公主命丧洛宸,事后你知晓事有蹊跷,却不曾上报,还替谢家杀了自己的师父,你无辜?”
太医令已是强弩之末,挣扎道:“即便师父受谢家之命给七皇子下毒,那毒药也只会让七皇子出现疫病之状,并不会伤其性命啊!当时是洛宸府兵与南衙禁军负责皇子们的安全,他们未能防住燕国刺客,皇子公主们身死,与我们何干?”
“与你们无关?”许长宁夺过卫迟风手中的剑,猛地捅入太医令的大腿,鲜血再度染红了她的裙摆,“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凶手!我的阿兄,我的弟弟妹妹们……他们……”
许长宁已说不下去,浑身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太医令的惨叫,渐渐变换成多年来缠绕在她噩梦之中的惨叫,那是她的弟弟妹妹们,是她的亲人……
太医腿上的伤口,血流如注,一如阿兄被刺穿的胸膛。
那些被掩埋的记忆碎片,长出了尖锐的刺,扎得她体无完肤,再化作风暴,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想要记起来,想要看清楚他们的死,想要将仇恨重新种入她的灵魂。
可是那些回忆犹如剧毒,痛得她窒息,只是轻轻掀开一角,便已让她感到天旋地转。
“殿下……”薛竹铃紧紧抱着跌坐在地的许长宁,已哭得双眼通红,“殿下没事了……竹铃陪着您……”
许长宁的呼吸急促,手脚冰冷,视线一片模糊:“他们,杀了我的家人,我的爱人……”
她的阿兄,她的弟弟妹妹们,还有她的云止……
“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薛竹铃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来安慰许长宁,只能同她一起放狠话:“卫迟风已经派人去找那名太医的下落了,殿下一定会找到线索,弄死谢家那帮孙子!”
许长宁埋头于双膝之间,将难以自控的表情隐藏起来,可声音的颤抖已将她暴露无遗。
“竹铃……能否帮我,燃几盏花灯?”
薛竹铃不问原因,立即应下来,跑出去让人找来许多花灯,一盏盏点燃。
数十盏花灯齐燃,映得殿内如同白昼,连墙角都被染得发暖。
可许长宁望着满殿热烈的光,伸出手,却只触碰得到满掌的空凉。
即便她燃了满殿的花灯,他也不会再回来了。
许长宁靠在榻边,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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