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卷抖落,绢白绵延一片经纬交织的蒲桃卷藤暗纹。
这是一种罕见的画绢,即使纺织时以纬线提花,显出满地的蒲桃果枝,却也似素面一般平整紧密。
虽然是御庭专用之物,但据说昔日皇帝与宁王兄友弟恭的时候,也曾赐下,以至李青阳幼年学画时有挥霍不尽的昂贵画帛,书房积尘的箱笼锁着笔画稚拙的潦草画作。等他真画得有模有样,宁王过身,君恩一日疏,阖府都难找到这种金贵的蒲桃绢了。
青蘋再想不到更远,因此时心尖怦然,只怕眼前款款落下一袭白衣,浮现师父的慈容。
画幅徐徐展开。
看见全貌刹那,她以手抚膺,按住那一方凝滞的心跳。
画上的人,不是白芷。
却教她猛然了悟,宁王妃那句“谁见了都是过目不忘”。
首先是画风,不同于寻常魏国仕女惯笔的线条清新,如兰叶游丝,多少有些写意附加,将美人脸儿都勾得大差不差的杏眼桃腮——这幅画简直是魏帝摁着画师一笔一笔,不许出一点臆想,必须画成跃然纸上的真人。
画幅也极尽写实,一个被发纹身的蛮族女子。她的个头略矮一些,画中的乌亮生光的头顶与青蘋下颌相齐,没有盘髻,倒掺着五彩丝绳垂结了几十根小辫,散在及腰的长发里。浑身能称得上衣物的,是一条编织纹理极粗的五彩棉布,在身上胡乱缠裹,只有目及缀系在腰间、脖颈、肩胛上固定这块“布”的金银饰物,才让人回味出这种穿着是颇具章法的。
剩余的、不被介意袒露的四肢、腰眼、脖颈上的肌肤都绘满黑得发紫的花纹,甚至有一脉花藤长到了脸颊上,使得她惊艳的容貌更添妖冶,眼睛被画得黑白分明,坚毅非常,恰定格在扭身回望的那一瞬。细笔勾出了牵连紧绷的壮硕肌腱,连带上头的花纹也暴涨,似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将要冲出画界。
这种陌生的冲击感却让青蘋涌出一阵欣喜。
首先,不是白芷,那个光怪陆离的梦确是假的,师父仍然是她心中柔慈可敬,不染凡尘的观音。
二来,她对这名女子以及扑面而来的异域气息都感到陌生,亦给了她极大的信心,她也不会被卷进这桩古怪的亡国旧事中。
内侍见她目光收回,问:“如何呢?夫人?”
青蘋道:“有这一幅画传世,画师算是成名了。”
“我说也是呢。”宁王妃笑吟吟附和了一句,又转向她,“你半道过来,是要去药庐坐诊么?和我同去罢,正好替你对一对药材上的账。你是个只会看医书不会看账本的,虽是做善事,不能吝惜银子,可是也别教差使的人趁乱中饱私囊。”
青蘋应谢。内侍们见状,草草寒暄几句,带着列在庭中的甲士告辞。
与王妃同车,二人都是寂寂沉稳的性子,一路闷闷。
忽地,王妃“哎呀”了一声,睁眼道:“先前阳儿托人带了物件儿回来,倒忘记叫人送到你那了,今晚得记着。”
青蘋就和顺道:“无妨,我去王妃那取也好。”
旋即又失了话头,宁王妃望着那张低眉顺眼,深埋顽固与锋芒的脸,也失去了闲谈的欲望。
王妃又一阵深深的郁闷。
晓得青蘋是个心性好的姑娘,可又如何呢?
两个好人在一块儿,固然和睦,可如果天生不投机,就是失趣。
她有时候觉得,青蘋就像是李青阳小时候一意孤行抓回来养的山猫。
那只山猫,虎纹通背,倒是颇有灵气,也略通京城里的人性,却通得不多。看得出它已经极尽努力地收敛自己的利爪,也可以忍受无数陌生人在它面前走来走去,却终究不能似御赐的波斯狸猫一样滚成雪团,向满座宾客撒娇讨欢心。
王妃并不觉得波斯狸猫就比山猫好,只是万物各有其位,似这般将山中野物带到王侯之家来,就会觉得失了造物自然之道,唯恐天物暴殄。
特别是,李青阳对这只山猫很快失了兴致,从厅阁下放到园子里,叫人每日饲喂。不知过了多久,有一日傍晚消夏,她走在园子里,忽然瞧见地上一只硕大的兽影仿佛老虎蹲踞一般,将她猛吓一跳,抬头辄见假山上,向着日落西沉处,盎然坐踞着一只灰褐色的大猫。
那沉默而孤傲的影子被深浓的夕阳拖得斜长,显得比它栖身的小小假山还大。
当时王妃就叹气,道了一声造孽。
一如她初见青蘋时,也觉得造孽。
陡然的颠簸,叫她的思绪与马车一并停了。
青蘋打帘,一阵嘈杂扑进来,先问:“停得好急,出什么事了?”
就有人答:“夫人,王妃,前头闹哄哄的,又有羽林卫士团着,恐怕是有大事。怕冲撞了贵人,就先停一停,已经叫人去问了。”
街口转角处,人山人海,尘土飞扬,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行人巴着羽林卫围拦的横戟往里探头,将此处围得愈发水泄不通。
很快,穿着宁王府服制的家丁跑了回来,将来龙去脉道了个究竟。
原来在皇帝满京搜捕刺客时,发现一个磨面作坊里竟然窝着二十来个巫蛮女人,全用草绳束住手脚相连,应当是被拐子卖到京城的。
按大魏律例,这些可怜的女孩儿都该被遣返回家或送到义庄,但如今非常之时,抓刺客的羽林卫士搜不着皇帝要的刺客,正巧逮着一群也是衣衫褴褛的巫蛮女人,便要逮回去交差。
偏偏藏匿她们的贩子,却硬气极了,带着健硕的家仆堵着,半分不肯退让,一口咬定她们是自己雇来的杂役,不准带人走。两方人马就在街口僵持,已是许久了。
王妃听了,纳罕道:“哪有敢和天子近卫叫板的商人?”
那去打听的小厮就笑:“娘娘您心善,这些腌臜事有所不知。这下九流里采生折割的哪个不是后头有人?尤其是做巫蛮奴生意,来往的都是高门大院,也就咱们家不造这个孽罢了!”
王妃皱着眉头,直呼作孽,瞧着这闹剧怕是一时半会消弭不了,便唤调转马头,绕路另去药庐。
走远了些,车窗里倒能眺见人潮中心,青蘋被一缕罕见的黑紫蓦然摄住了目光。
那缕紫黑色的腾纹一闪而过,像在长安黄土尘埃里扬起的尘烟,极其地突兀,却狠狠勾了她的魂。
她不由得坐直身来,不顾夸张的动幅,俯在窗沿,溯望而去,才看定,那来源于一名身影高挑的巫蛮女子的后背。
宁王妃见她难得动容,顾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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