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上封条的糨糊尚未干透,似是等一通闹剧扯到天黑才落下判词。
路上闲听了一耳朵,最后巫蛮人的买家出面,不知是哪家滔天权贵,让羽林卫折腰了,却抓了中间牵线的拐子,并查封了这家磨坊,都说阎罗打架,小鬼遭殃。
在微微发酸的米浆气味底下,隐隐藏着一股更淡却幽远的药味,似生长自某种浑腥的水域。
青蘋退后三步,燕飞过墙。
夜色微茫,隔街分来的一点灯影让院中数座石磨显出坚毅而沉默的轮廓。
循着那股生腥的药味走近,手指沿着磨盘的石缝弧度擦了一段,就有深色的粉末沾在指腹。
她捻着细腻的粉,似一种骨质的东西,低头一嗅,眉头难免一跳。
竟是犀角。
磨坊里磨的不是面粉,是名贵的药物。
似牛嚼牡丹,暴殄天物了。
但她突然明白这位能让羽林卫低头的幕后之人是谁了。
药材,活人,专职为皇帝做不见光的事情。
还有第二人吗?
香附子本人离皇权很近,宅邸却离皇城很远,几乎到了近郊,周围几陇黄土,不挨人烟,独独晕亮一点烛火,散至微弱处就成了惨淡的白光,远远望去似幢蜃楼。
翻过墙篱,方落在田间,她就被一片茂盛的草植吞没了身子,一层层覆盖着细绒的齿状叶片拂过裸露的肌肤,带来一阵微痛,似蛰似咬。直起身来,才发现这里正值花季,星光之下,深紫的花朵在半人高的植株头顶昂然耸立,静谧吐芳,一直延绵伸展,仿佛无边。
辨知草药,是乌头。
平时爱下毒的医师都知道,这是一种很寻常的毒草,倒不稀奇。
药王谷弟子的通病。无论走哪,总要辟块田种几味药。
只是没想到香附子的私宅里竟有一块如此广阔的药田,大得让青蘋陡生了几分羡意。
药田边缘,有一排房屋低矮得似倒伏的麦草,大门坚实,无窗,似搁置杂物的闲仓。
推己及人,倘若她是香附子,没有比这里更好的藏人的地方了。
走近,门竟是虚掩的,浓重的血腥气肆意钻出,似是自恃天高地远,荒无人烟,毫不掩饰其中异样。
青蘋驻足侧耳,只听见一些气若游丝的呻唤与碎念,遂推开了大门。
星光照进,不须翻寻,辄见那群被麻绳捆扎相连的巫蛮女人,正紧紧地挨挤在一起,在深秋夜晚里分担寒气与恐惧。
她们穿着与通缉画像上的女人相似的服饰,只是没有金银妆点,布条扑满了尘土,都紧紧闭着双眼,将被绑起的双手举在胸前,手指翻作一个很眼熟的手势,口中仿佛祷告神佛般念念有词:
“我等命若浊泥,污秽不堪,家亡族灭,有罪于圣女,但求圣女庇佑,只求圣女庇佑……
“惩罚我等,救赎我等,唯愿圣女自浊泥复苏,娑罗花开,再造功果……”
听起来似与朝廷通缉的娑罗教有关。
不知是哪个没耐心先睁了眼,看见青蘋却不惊惧,欣喜大喊:“圣女显化!圣女显化啦!”
余者旋即也睁开眼跟着以一种异域的礼仪朝她叩拜。
她们嗓音沙哑,仿佛一把漏风的破蒲扇,却成惊雷滚过青蘋的心头。
青蘋上前,沉声道:“你以前见过我?”
那带头的女人脸上马上露出了古怪而迷惑的神情,转头和其他人对视几眼,旁若无人地讲起话来。
“她真的是圣女派来救我们的人?”
“她是大魏女人?骨乃听不懂她说话。”
“会不会是和那个坏巫婆一伙的?”
青蘋深深屏息。
好事是,她只是碰巧遇到巫蛮女人向圣女祈祷求救罢了,说不定这种虚无缥缈的无用功她们已经做很久了。
坏事是:
她刚刚才回味过来,这些女人分明说得不是汉话,那些弹舌转齿间,像珠子一样骨碌碌的巫蛮话却在她的耳朵里自动激起回应。
怎么回事?
她什么时候听得懂巫蛮话了!
刚来京城的时候,被王妃带到各家赴宴,也见过一些蛮奴说话,她当时只觉得叽里咕噜,天方夜谭。
难道是小时候在巫蛮生活的记忆复苏了吗?
但显然,这些女人听不懂她说的话,否则,她得怀疑此时的自己,还是不是过去的“青蘋”。
一想到自己不会说巫蛮话,顿时轻松不少,乱了一瞬的心绪当即齐斩,冷静了下来。
袖中匕首滑出,将束缚女人们的绳索利落割断,既然语言单向不通,她也不好再叮嘱什么,只将锋刃向门外一挑,指了自由的方向。
巫蛮女人倒比她果决很多,在逃跑一事上从不瞻前顾后,不假思索,亮着脚丫上的厚茧,踩倒一片香附子的乌头花,就消失在夜色里。
只有一个跛足少女跑得慢了些,经过青蘋时,她顿了顿,很小声地说了一句:
“谢谢你,圣女。”
一句发自肺腑的感谢,却又让青蘋脊背发凉。
她真不想和她们向往的这位巫蛮圣女,扯上一丝一毫的联系。
希望这句感谢中的“圣女”,只是少女心中对救命恩人的誉词。
随着跛脚少女的身影消失,扯痛她良心的鱼钩终于拔掉。
她正要离开,夜风吹拂丰茂的乌头花田,夹递来一声熟悉的冷笑。
“真是白芷的好徒弟啊,一路货色。”
“放了我好容易打点来的一窝活兔子不说,还坏了我精心培育的药圃,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想走?”
锐利的尾音与银针刮破风声一同抵达。
青蘋转身,脚步未动方寸,一扬匕首,银针被刃面截拦,似雾凇的冰枝般当啷掉坠。
她望着脸色微变的香附子,诚心道:
“师伯,扪心自问,我的医术,在药王谷根本排不上号,更不如你。
“但是呢,药王谷里能打得过我的人,却也没几个。”
“你在那边隔岸观火想必许久了,既然没有阻止我,自然有别的话要说。若想先打我一巴掌再说话——”
她笑了笑:“我怕师伯没这个本事,到时候更张不开口。”
夜色下,香附子从花浪里走出,脸上仍然阴晴无定:“来都来了,不进去看看?”
她撞过青蘋的肩膀,径直朝大门左侧,幽暗无光,血腥最浓处走去。
一豆灯火被她掌心护着亮起,仍然辐光微茫,不足以与满室的黑暗气息抗衡。
隐隐约约可见长桌上摆着一具赤条男尸,躯体早已经血肉模糊,轮廓上方悬挂了一排形态各异的尖刀。
青蘋眉头一紧:“你还在做这种事?”
“哪种事?你是说,当年药王谷石室之试,你师父‘剑走偏锋’,直接到谷主那里告密的事?”
香附子的声音依然懒散而冷清,她的手指却无法抑制地开始蜷缩又伸直,在壁上落下飘忽不定的影子。
告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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