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无染声如春水,缓缓道来。
“数年前,为了救一个郊外落单的孩子,我被魑兽围攻,受了重伤,还中了魑毒。我九死一生,垂死挣扎,那孩子却早已跑得不见了踪影。快死的时候,我杀了一只魑兽,吸了它的魔气,意外地活了下来。”
“后来我发现,吸食魔气竟让我灵力大增,修行事半功倍,从此,我便像着了魔似的,四处击杀魑兽,再吸食它的魔气。”
桑漓听得胃中翻涌,怎么也想不到,君子如玉的应无染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应无染善解人意地笑了笑:“你别怪我贪婪,我不如师兄执着,又没有师弟的天赋,在师尊的心中,我总是低人一等。我多么想改变这一切,让师尊对我刮目相看。”
“当我再也不能满足一两只魑兽的魔气,我开始圈养魑兽,就养在后山禁地。我在它们身上下了符咒,每隔一段时间,我会打开几个村庄的仙门结界,放它们去进食,等吃完了人,它们自己会回来。”
月无瑕禁不住怒斥:“禽兽不如!”
应无染恍若未闻,继续说道:“可这件事,被同在后山闭关的师尊察觉,我自知隐藏不住,不得已,偷袭了他……”
“魑兽吃的人多了,进化神速,我吸食的魔气也越来越多,渐渐的,我发现……竟已控制不住自己。我偶尔会不受控地想杀人,起初我杀了几个弟子,对人说是派他们外出办事去了。后来我怕死的弟子多了,会被人发现,于是,我便悄悄地下山。”
“那日我正想杀人,刚好遇到了落单的莫如仙君……杀了他之后,我故意留下火系术法的痕迹,将嫌疑引到炽焰身上。我那掌门师兄对妖族深恶痛绝,定会对炽焰穷追不舍,再不会怀疑到我的头上。”
桑漓恨得牙痒:“还有阿宝呢?你竟然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我最恨的,就是孩子。”应无染温润的面容扭曲一瞬,“当初若不是因为那孩子,我怎会落到这个地步?他为何要离开结界,为何要独自外出,他自己顽皮本就该死,却害我变成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我看见阿宝就想起了那个孩子……”
若非他已经死了,此刻只是个虚影,二人真想冲上去,将他千刀万剐。
“红榴村事件之后,我担心事情闹大,便将魑兽全都关在后山,不敢再放它们出去。谁知,它们饥饿之下自相残杀,直到最后一只魑兽吸食了自己所有的同伴,自从,魑魔横空出世。它打破结界,跑出了后山。”
桑漓眸中一片凉意:“你养的魑魔跑了,你不去抓他,你抓我做什么?”
应无染目光灼灼:“我一直在寻找摆脱魔气控制的办法,我想到了绛玉枝,正苦寻不得之时,有一回听见门中弟子无意说起那日红榴村事件的始末。那时,我便猜测你就是绛玉枝。”
“自你被云子烬救走,无瑕师弟那些日子便深入简出,无心门中事务,我正好借口替他外出,寻找你的下落。”
“可你的身边总有个大妖云子烬,就算你离开了他,却还有个手串,我无法对你下手。与此同时,魑魔吸食了炽焰的妖丹,灵力大增,它不仅摆脱了我的控制,甚至,能够借我体内的魔气来控制我。”
“当星落阁传出莫如仙君留有一缕元神的消息,我便怀疑是个圈套,又担心这是真的。我找到了魑魔,决定与他合作。他帮我毁掉莫如仙君的尸身,我承诺寻找机会,送他一颗千年修行的仙元。”
“动身前往星落阁之前,是我向掌门师兄谏言,让他带上神农鼎。我说只要桑漓在,就能诱出云子烬,一雪前耻。其实,我也想借神农鼎除了魑魔,摆脱他对我的控制。”
“那日,我本想带走桑漓,谁知,魑魔也对吃她‘情有独钟’,他突然返回,打乱了我的计划。但我也更加确定,桑漓就是绛玉枝,魑魔从一开始就感应到那一丝神女魂。于他而言,神识比仙元和妖丹都更有诱惑力。”
“我没想到,魑魔和云子烬竟还能逃出神农鼎……”
月无瑕冷声追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应无染叹息:“我再次被魑魔控制,偷袭了莫初掌门。我以为他吸食了这颗修行千年的仙元,会附身于我,毕竟,我吸食魔气,是他最理想的附身之体。可谁知……”
“谁知他会杀了你,然后寄身于莫初掌门体内?”桑漓终于猜到了这个结局。
还是星落阁那个引蛇出洞的计策给了应无染灵感,让他在死前留下这一丝元神。
这真是与虎谋皮,自作自受。
“不好,”桑漓警觉,“眼下莫初掌门是否已经到了栖霞门?”
月无瑕也神色骤变:“想来已经到了。师兄邀了各仙门今日前来,共商降魔大阵。”
二人扭头就走,应无染元神将散,只剩最后一点微光。
“我这一生,只想练就至高的功法,得世人尊崇,我错了吗?”
桑漓步未停,头未回:“得世人尊崇的,从来都不是至高的功法。”
终于弄清了这一切,桑漓一边跑,一边在脑中解锁了上一世后面的发展……
红榴村的小屋里,无瑕仙君执剑而立,面对着无隅掌门带来的追兵,他第一次有勇气,公然地站在师门的对立面。
他白衣袂袂,声音比往日任何时刻都要沉重。
“从前,我信仙门大义,以为斩妖除魔便是替天行道,却不知这世上善恶从来不分族类;
从前,我奉师命如天,以为令出必行便是正道,却不知盲从才是最深的罪孽;
从前,我守清规戒律,以为非黑即白便是真理,却不知这世间万物皆有因果;
从前……我亲手带人踏平夕英山,却再也没能见云惊澜一面……”
“如今,我后悔了,我们身为仙门弟子,却已经做错了太多事。师兄,你别再执迷不悟了!今日要杀云子烬,你须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陆燕归一声令下,星落阁弟子对着林无隅齐齐拔剑。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急报传来——无染仙君被杀,莫初掌门重伤返回星落阁,魑魔不知所踪!
"铛"的一声,林无隅的长剑坠地。这位素来严厉的掌门踉跄后退,面如死灰。他仰天长啸,终于明白自己犯下了何等大错。
如今魑魔又得一颗千年仙元,魔性将成,仙门重创,而绛玉枝失去了本应有的灵力,刚刚差点消亡……
他颤抖着抬起双手,看着自己这双握剑斩妖的手,身为第一仙门的掌门人,他究竟犯下了多少罪孽?
陆燕归匆匆赶回星落阁,桑漓和云子烬被带回了栖霞门,无瑕仙君言出必行,没有让人伤害他们,还尽力给云子烬治伤。
三日后,琼华峰上乌云压顶,各仙门齐聚共商降魔大计。
言谈之中,“莫初掌门”几次三番试探桑漓的下落,陆燕归敏锐地察觉到“师父”的异常,识破了他魑魔的身份。然而此时,林无隅早已将一盏阵灯错付。
众人即时起阵,刹那间风云变色。二十四盏阵灯亮起,在空中交织成一张金色大网。
“莫初掌门”狞笑着将自己手中的一盏阵灯放在了红榴村的上空,把所有村民圈入了阵中。
此时,幸亏赤棠挺着孕肚飞身而至,将魑魔也堵在了大阵里。
为了放出误入降魔阵的村民们,林无隅命其他几角阵灯竭力牵制魑魔,而他则强行打开一道生门,以一已之力掩护大家出阵。
林无隅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抵住缓缓闭合的阵门,魑魔幻出数不清的魑兽如暴雨袭来,无数锋利的黑刺穿透他的身体,鲜血浸透了他那身暮山紫的袍服。
"快走!"他声嘶力竭地喊着,直到最后一个村民逃出生天。
刺破前额的黑刺贪婪地吸食着他的仙元,他死死地守在属于他的阵角上,青筋暴起却纹丝不动。
直到他不甘地倒下,他身后的一众弟子也相继死于魑毒,六角之一的四盏阵灯尽数熄灭。
魑魔吸食了他的仙元,灵力更进一步。
降魔阵不断压制着魑魔的灵力,而他奋力反扑,守阵的仙门弟子一波波丧生。
阵内的情形惨烈至极,双方鏖战了一个多时辰,大阵将破,仙门弟子死伤无数,阵灯一盏盏熄灭,只剩下最后几盏。
赤棠的情丝绕寸寸断裂,月无瑕的灵力几近枯竭……
当云子烬拖着伤躯赶到时,同样重伤的陆燕归剖出自己的仙元,用血淋淋的手交给他。
云子烬惊痛不已:“你找死吗?”
陆燕归嘴角带着释然的微笑:"记得吗,咱们结拜过,就是兄弟……若困不住魑魔,所有人都会死,她……也会死。"
他望向远处,目光穿过黑雾,仿佛看见了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最后的阵灯相继熄灭,月无瑕力竭倒地,赤棠终究没有如炽焰盼望的那样,好好地活下去,生下他们的孩子。
云子烬长啸一声,化作通体雪白的冰泉灵狐,一口将魑魔吞入腹中。降魔阵已破,他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来困住魑魔。
桑漓赶到时,只看见最后那一幕,一只白色大妖吞下了莫初掌门。
剑锋没入白狐的胸膛,那一刻,她看见了彼岸花开。
大妖和魑魔同时烟消云散,她听见那个从此让她魂牵梦萦的声音。
“我……不怕死,怕的是天荒地老……你我再见无期。”
桑漓曾见证过上一个世界的终局,知晓所有人的宿命。然而此刻亲眼目睹这悲壮的一战,心头仍如压着千钧巨石。
记忆恢复的瞬间,她曾想过去寻小妖,也曾想提着剑找林无隅拼命。如今只庆幸自己选择了顾全大局。
魑魔不死,众生皆在劫难逃。
这一次,桑漓与无瑕仙君及时赶到,林无隅尚未将阵灯交予“莫初掌门”。“莫初”正欲打探桑漓下落,却见她已翩然而至。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莫初”盘算着如何对桑漓下手时,无瑕仙君已示意众人提前起阵。
降魔大阵六角齐开,二十四盏阵灯如星辰点亮。天地间唯余一张金色大网,将魑魔牢牢困锁。朔风骤起,魔气翻涌,魑魔嘶吼着化出无数魑兽,疯狂攻击阵灯。
无瑕仙君一边以灵力燃灯,一边对着桑漓喊:“赶紧离开这里。”
银朱色的裙裾如火焰般飞扬,桑漓迎着风毫无退意:“我不能走,降魔阵只能困住魑魔,压制他的魔性,只有我……才能杀他。”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她,桑漓平静地说:“绛玉枝不仅克制魑毒,也是魑魔的唯一克星。”
当初,望舒神女心知煊魔虽死,而魔气不死不灭,因此才在这世间留下一丝神魂。
“不行!”陆燕归目眦欲裂,“你灵力尚未恢复,眼下不过凡人之躯,就算你能杀了魑魔,魔气反噬你也必死无疑!”
“他说的没错,”无瑕仙君眉间紧蹙,“还是先用降魔阵困住他,将其封印,别的日后再说。”
桑漓浅笑摇头,她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今日若让魑魔逃脱,再想困住他就更难了。他若彻底成魔,绛玉枝恐怕也再不能克制他。
魑兽如潮水般涌来。樊承安在林无隅身后高喊:“她是绛玉枝,本就该用来克制魑魔,只需将她炼化出真身,用她刺破魑魔的咽喉,大事可成。她若舍身成仁,也是天命……”
"住口!"姜南溪灵力激荡,正守护着无瑕仙君身后的一盏阵灯,“是仙门对不住她,是仙门害她失去了灵力和记忆,如今你有什么资格,对她说什么天命?”
“你疯了?舍她一人可杀魑魔,难道要为了她,搭上所有人,搭上天下苍生?”樊承安面目扭曲。
“天下苍生的命是命,桑漓的命就不是么!”无瑕仙君的声音在凛凛风中冷得如冰刃出鞘,“绛玉枝为天下苍生做的已经够多了,凭什么她就该死?!”
“贪生怕死,不配为仙!”林无隅曾经善恶不分,在大义面前却显出铮铮铁骨,“除魔卫道,护天下苍生,本就是为仙者的职责。大敌当前时,送一个小女子去赴死,仙门颜面何存?”
见掌门发了话,樊承安不甘心地闭了嘴。可是,他太害怕了,就这会工夫,已经有不少仙门弟子被魑兽所杀,或死于魑毒。
桑漓已经踏入阵中,魔气如刀割面,她一步步艰难地向着魑魔而去。
“桑漓别去!”无瑕仙君嘶声喊道,“我答应过他,一定要护你周全!”
她回眸一笑,她现在相信姜南溪的话了,他们不是关着她,是想保护她。可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所有人死去,而她什么都不做。
“那就……别让他知道……”她眼中含着泪,“这一战,是我的宿命。”
就在她刚刚完全恢复记忆的时候,她终于弄明白一件事。
从前她一直以为,原主决然地跳入神农鼎,是因为姜南溪的死让她悲痛欲绝。她又总觉得,或许其中有些原委,或许原主心底有些秘密,并不为人所知。
后来桑漓明白了,其实姜南溪的死只是个引子,悲痛和恨意让原主恢复了记忆,让她想起了自己是谁。
她之所以决然地跳入神农鼎,正是因为心中滔天的恨意,她说:“你们会后悔的。”
天下再也没有绛玉枝,魑魔现世时,所有人都会为云惊澜陪葬。
而桑漓上一次穿越而来的世界任务,就是完成绛玉枝的使命,杀魑魔,护天下。
上一世,她是稀里糊涂地完成了任务。
这一世,她想救苍生,也想救自己所爱的人。
陆燕归哽咽着大声地唤着:“阿漓别去,我求你……”
一声声,破碎在风中。
魑魔拼命地挣扎着,试图摆脱大阵的压制,他一声怒吼,大地剧震,桑漓几乎一个踉跄。
一方阵灯忽明忽暗,险些熄灭,守灯的弟子又接连倒下了几个。赤棠再一次挺着孕肚飞奔而来,她站在仙门弟子的身边,并肩作战,稳住了阵灯。
桑漓多么不想让她涉险,多希望她别出现,可是,她还是来了,像一场及时雨。
“你想做什么,我陪你!”赤棠对着她喊,“红榴村的婉儿嫂和青松子让我帮他们带句话——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桑漓踏着滚滚烟尘,迎着凛凛的魔气,银朱色衣裙宛如一朵凌寒盛开的木槿。
她知道,这一去,自己要么被魑魔所杀,要么与他同归于尽,而活着回来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她并非不怕死,只是这一刻,她无暇思索自己的生死。
她想到的,是小妖,是赤棠和她腹中的孩子,是那些她曾恨过爱过的人们;
是这风景如画的天地人间,是农家灶台升起的袅袅炊烟;
是死去的阿宝、炽焰和莫如仙君,还有那些正为着心中大义向死而生的鲜活面孔……
成群结队的魑兽汹涌而至,尖锐的嘶鸣声撕裂长空。
樊承安握剑的手不住地颤抖,眼睁睁看着身旁的同门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他双腿发软,转身就要逃窜。
“站住!”林无隅一声暴喝,须发在风中狂舞,“临阵脱逃者,死!”
樊承安面色惨白如纸,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上一世他不指望绛玉枝,便只能拼死一战,如今他满心想着除魔是桑漓一人的事,万般不愿涉险。
恐惧如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理智,终于,他眼中凶光一闪,长剑自背后贯穿了林无隅的胸膛。
“你......”林无隅踉跄转身,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平日最是恭顺的弟子。
樊承安拔剑便逃,因他擅离职守,林无隅重伤,魑兽蜂拥而至,将这一角其余弟子杀了个精光。
林无隅跪倒在地,鲜血浸透了暮山紫的袍服,他望着四盏摇摇欲坠的阵灯,一声长笑。
他生生剖出自己那颗璀璨的仙元,仙元化作流光注入阵灯,原本黯淡的灯火顿时大盛。
“掌门!”远处传来弟子撕心裂肺的呼喊。
林无隅的须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雪白,皮肤迅速干枯皲裂。他望着阵中奋战的众人,眼中浮现出一丝释然。
仙元燃尽时,他魂飞魄散,一角阵灯尽数熄灭,降魔阵顿时塌陷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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