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殿,尚膳监。
尚食局新分来的典膳娘子一个姓柴,一个姓姜。
穿间彩裙的柴娘子,原是管切墩的,脾气躁,手重,掐的小姑娘们身上一块紫一块青的。
小姑娘不敢叫唤,加快速度,脚底生风,来回穿梭,开匣子、抱瓶子、捧盒子,纤纤素手,井然有序。
一连串快步往后面取了材料回来,艾绿色裙摆像花一样依次绽开。
面板上依次摆放下一应面粉、面团、糖霜、精盐、蜜水、麻酱、芝麻等物。
穿碧色圆领衫的姜娘子,原是管库的,这个脾气好,谁来闹都不搭理,有她没她都一样,遇见事儿全往别处推。
蓬莱殿里的白案,还得是自己出马,不然啊,非得跟红案那边似的,人仰马翻不可。米姑姑揉了揉两层褶的下巴,腆着微胖的肚子慢悠悠跨过门槛。
柴娘子、姜娘子带着一众宫女捧着手中物事,连忙行礼,问米姑姑安。
柴娘子两手都是面,脸上堆着笑往前凑。
姜娘子低着头弓着腰,脚下悄悄往后缩。
米姑姑摆摆手,叫大家都忙去。
月亮还挂的高呢,白案这边早早预备伺候着,主子们五点就该要点心了。
贤妃娘娘起惯早的,三点洗漱,四点开宫门,并无一日懈怠。
今日是初一,随着贤妃娘娘的时间,醴泉殿的公主殿下掐着点去请安。
白案琐事自有章程,只是骤然换了管事女官,宫女们有些不适应。
米姑姑看她们做事的毛躁劲儿,就想大喘气,忍了半天,到底没漏出来。宫里不许大喘气,犯忌讳。
总要再调教几年,看看这俩的成色才能放手。
这要早几天,明娘子在呢,还能多睡一个时辰,米姑姑心里想,可不敢说。怨怼,犯忌讳。
米姑姑正盯着柴娘子做烧饼,就听见红案灶房热闹起来。叫心思浮动的姑娘们都稳住了,谁也不许凑热闹,老实把点心上锅。
前后一刻钟的功夫儿,就安静了。
这个日子这个点儿,准是红案那边又挨上了。
宫女命贱,挨打常有。
蓬莱殿等闲不动板子,这才算是个新鲜事。
这帮小丫头,都叫惯的,一惊一乍。
殊不知,前朝时候的老人讲,动辄死人,每月才挨上一次打,已是主子极为宽宏,命极好。
等烧饼蒸好,米姑姑看着出锅、摆盘,全程不错眼儿,盯着姑娘们洗了一遍又一遍的手,隔着蒸煮过的帕子才准去碰点心。
尚膳监的姑娘们,最重要的就是一双干净利索地手。
烧饼一口一个的量,一盘四个,是贤妃娘娘常用着说好的。一半甜口是白糖芝麻,一半咸口是麻酱花生。东西都是易得的,做起来不麻烦。
每月初一翠微宫的大嬷嬷来找茬,嗨,错了,替皇后娘娘来看望两位公主殿下。
米姑姑转过身向着墙,悄悄抽了自己一巴掌。
真是好日子过多了。
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嬷嬷那是能说嘴的吗,腹诽也不许。
这时候送点心,就得挑不出错的,送上去不功不过,就躲过一顿打了。
红案那边四年换了三任司膳,都是丢了大脸退下去的。
点心热腾腾入盒装车,炭火滋啦啦冒着火星子,米姑姑算是放下一半的心,这才有心思继续研究厨艺。
不进则退,是米姑姑跟高人学的至理名言。
一众小宫女们取来山楂,头对头蹲着,一手持钢签,一手拿果子,精细地去核。
姜娘子指挥着上锅煮熟,捞出来,下力气打碎搅拌成细腻的果泥。
柴娘子带着两个灵巧的小宫女们筛糖粉,给煮好的山楂果泥调味,放入锅中继续熬煮,期间要不停搅拌。
米姑姑点点头,连着做了七八天了,都是做熟练的。
果泥取出,放进定制的圆形福字模具,定型,切块,摆盘,一套流程做完,七点了。
膳车准时回来,米姑姑先看炭火,还旺着呢。
再看三只白瓷盘,带迎春花图样的空了,贤妃娘娘一如既往好胃口。
红福字的那一只盘子只少了一枚白糖烧饼,其余原样退回来。润安公主想来是吓着了,这才只吃了口甜的。中午那顿点心得加小心了,公主殿下不开胃。
梅花纹样的那只盘子里,四枚烧饼各有一个牙印,小小的很整齐,咬的这么深,遂安公主这是气狠了,午膳更得加小心。
米姑姑揉揉双层下巴,轰走伸着脖子使劲儿看的柴娘子。
柴娘子多想知道这里面的事儿啊,她迫不及待的,如饥似渴的,跟着米姑姑学。
米姑姑思忖,自己也得想想后路,过了年,没了明娘子帮衬,保不齐就叫新来的挤走了。
七点半,米姑姑继续指挥宫女们装盘子,点炉子,食盒里是两只甜烧饼,两只咸烧饼,四只刚出炉的大烧饼皮。
有新来的小宫女好奇,这是谁呀,这么晚才来提膳。
宫里住着的,都跟着主位娘娘行事。哪有主位早起,小主们不起来伺候的。
食盒刚装好,一只浅绿缎面绣鞋迈进大门口,是掐着点进来的。
“问姑姑安。”女声细腻清甜,一双丹凤眼搭配弯弯的柳叶眉,十五六岁的年纪便是素着脸,也着实是个美人胚子。
来者,正是后殿宫女浅绿。
小宫女恍然大悟,是明娘子的宫女来提膳了。
米姑姑笑着啐了一口,数落着浅绿懒,还不忘给她塞了一嘴昨日剩下的白糖糕。
浅绿拎着红案那边的食盒,两只手都占着,叫姑姑塞了个正着,美滋滋的舔着,嘴里含糊不清地嘀咕着吉祥话。
打小她就这个毛病,开心、紧张、惊吓都是满嘴秃噜吉祥话儿。
米姑姑跟着笑起来,小宫女们都笑了,膳房内是活泼的甜香气。
她是带着小宫女点绿一道来的,这是宫中规矩,宫女出门,必要二人同行。
点绿年纪更小,与浅绿一样,都是殿中调教出来的,还是个自来熟,进门行礼就蹿到后面去了,认识不认识的姑姑姐姐乱叫一通,这里那里都说说话帮点忙,也求一口甜食。
米姑姑又啐了一口,连声念叨规矩,却还是欢喜模样。
大家见她可爱,又瞅着米姑姑开怀,大家日子便好过,乐于让她混了一嘴吃食。
米姑姑打开食盒,见是些烤羊肉、炖萝卜、葵菜羹、腌菜之类的常见菜式。
拿出筷子,米姑姑挑了一口羊肉到小碟子里,放进嘴咂摸两下,花椒味。估摸着是大嬷嬷定了个奢侈,这才有了一顿打。
后殿。
点绿招呼帮忙推车的两个尚膳监小宫女,让她们去倒座房歇着。
先摘下手围子烤上火,拿出羊脂抹上,一碗热水捧着喝,踏实下来叽叽喳喳开
聊。
尚膳监的宫女宁肯脸面上不好看了,谁也不敢手上生冻疮,平日都注意着。
深绿与浅绿一起,把三个食盒一只桶抬下来,悄声问没出岔子吧。
浅绿赶紧摇头。
深绿是姐姐,行走坐卧,平素管得严,底下的妹妹们都怕她抽手板。
“而今娘子身份不同,我等却不可怠惰。”深绿低声嘱咐,怕这些小妮子叫娘子宠的忘乎所以,在这院子里还罢了,但凡带出去三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还得给娘子添不痛快。
堂屋。
明媚在堂屋榻上摆几案,只见她松松扎起双环髻,慵懒倾侧,不饰珠翠,恣意挽着袖子,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胳膊,半旧的玫瑰紫圆领袍扣子没系上,抬手捂着嘴,打了一个哈欠。
昨日梦中老师课讲的长了,今天有些没精神。
原来初中地理老师这么能发散,当时听得津津有味,而今回忆也长。
深绿挑帘子进来,见这“不中礼”的场面,欲言又止。转念想,这个时辰,后殿小院儿并无人打扰,且让娘子松散些无碍。
娘子八岁入宫,未曾一日失仪。入后殿方三五日,便疏懒至此。
深绿不明白,娘子这种突如其来的松弛感,是咋回事。
素白瓷的盘子上桌,还是温热的。
明媚拿起木筷,利索地把羊肉夹到四只烧饼里,这烧饼皮是一掌长的一掌宽的,厚实个大,裹着酥油,酥脆喷香。
羊肉片肥滋滋的夹在油汪汪的饼里,再放上腌菜萝卜,脆生生的。
一口下去,就是香。
宫里羊肉吃了这么多年,依旧味美甘酥。
深绿、浅绿俩大宫女各捧着一只夹肉烧饼站着吃,深绿一边吃一边看着窗户外头,浅绿吃的飞快,三大口就塞进去了。
深绿想着,有一处院子是真好,再不用备着人躲墙角后吃。只消无人看见,便不知她们如此逾越。
浅绿是小时候留下的毛病,她生的纤细,抢不过,吃得慢就饿着。
明媚把另外两只拿餐刀切开,就着一碗炖萝卜和一盅葵菜羹自己吃半个。
点绿风风火火地挑开帘子进来,脆生生问了个好,端着三个半块夹肉烧饼,又风风火火地出去。
深绿咽下一口烧饼,皱眉张望,这小不点,规矩着实松散,晚间必要打手板子,叫她长长记性。
早上给明娘子推车送膳食,是小宫女们要争抢着去的,就为了这口肉。
贵人吃的脍炙肴脔,便是剩下的,等闲轮不上小字号的宫女们。
娘子说的太对了,好女子便要食肉,点绿吃的嘴角流油。一边吃一边盯着旁边两个小宫女入嘴的肉,难掩垂涎。
萝卜,肉汤炖的,口感醇厚,白萝卜吸饱了汤,咬一口,在唇齿间爆出汁儿来,清甜。
葵菜羹味道甘淡,是冬日难得的蔬菜,吃了羊肉,再来一盅就很搭配,清爽。
难见油腥儿的姑娘们都爱吃肉,再是不管,平日里常见的萝卜葵菜,更见尚膳监传承的手艺。
明媚发育的晚,十三岁了,胃口还小,配上菜吃了半个烧饼夹肉便已餍足,捧着一碗焦香的大麦茶啜饮,怡然自得,惬意难掩。
米姑姑多给了一桶热汤饼,也就三四碗的量。
知道娘子不爱喝这个,大绿小绿三个各一碗分了,面片劲道,香菇豚骨熬的汤汁,热乎乎吸溜进肚子,一上午都不冷。
两个尚膳监的小宫女不敢喝,怕去净房多了挨姐姐骂,一人分一口骗骗嘴罢了。
四只小烧饼本就凉的,浅绿收着,装进匣子当值夜的零嘴。
点绿巴望着,盼着晚上快点到,好蹭一口点心。
深绿帮着娘子重新梳头,细细盘上螺髻,发如墨,繁星簪,一丝不乱。
明媚再是想疏懒,也知晓不能过了,便是不当值,终究还在宫里。
规矩,规矩。
脱了圆领衫,换上海天霞襦裙,明媚看了一眼座钟,八点。
按着限定版·蓬莱殿·冬令时·新作息,该上班了。
大家收拾好桌子,盘子、碟子、碗筷都给搬去车上。
浅绿端上一盘糕点,四只圆形的红色点心被白瓷盘衬托的格外好看,正是米姑姑带着做了一早上的山楂糕。
两大三小盯着糕点,又去看明娘子。
明媚漱口回来,深绿连忙送上一杯温白开水。
待明娘子坐定,捡起一块糕,两个白案上的小宫女都屏住了呼吸盯着看,明娘子闭上眼睛,杏眼微眯,细细品味。
片刻,明媚睁开眼睛。
两个小宫女这才呼出一口气。
见她俩如临大敌的样子,明媚噗嗤笑出声。
三个绿背过身,都耸动着肩膀。
小宫女对视一眼,也忍不住笑了,明娘子果然可亲的紧。
“回去告知姑姑,酸甜正好。”明媚说完,把手里的点心都吃了,剩下的收到匣子里。
小宫女们戴上手围子,快活地推着车回去了,浅绿目送她们拐上大路后关门回来。
“可算不用顿顿早上吃这劳什子山楂了,吃了七八天,好人儿胃里都反酸。”深绿给明娘子倒上一杯大麦茶,小声说道。
娘子生了一条好舌头,自去尚膳监,便开始主持调味儿,米姑姑当时躲懒便罢了。我们娘子如今身份到底不同,竟还追到后殿来,不晓得米姑姑到底作何想,明年夏天娘子可就出门子了。
“这个月分了赏赐,给你们买花戴去。”明媚懒懒靠在榻上,身后放着两个大迎枕,能舒服就舒服待着。
自断了升迁路,她就有些提不起劲头。
都讲一入宫门深似海,一辈子提心吊胆伺候人。
冬寒夏暖,来煎人寿,日子难熬。
若是不定个长期目标,很容易抑郁。
作为拥有金手指的穿越者,女官开局的明媚有一个升官发财的梦想,若能青史留名,也不枉费一遭穿越到这个陌生的平行世界。
一开始,她是有些心气儿的,这些心气儿需要靠品级、银子撑起来。
蓬莱殿宫妃为贤妃娘娘,最为公正怜下,给赏赐爽利,给官品更干脆。
除了明面上的赏赐,宫里的银钱不好挣。所以,就凭米姑姑给钱真痛快,她就值得结交。
尝尝味道而已,顺嘴的事儿。
打赐婚以后,明媚交割了差事,绿绿们少了走动,更是没了最大的外快进项。
明媚涨月俸,四绿没涨。
她自来不是只顾着自己吃饱,叫手底下饿着的性子。
还是得想办法多找点财源来,日后的养老钱,说不准儿就是宫里攒下的这些。
这种不能自主的人生,感觉大坏。
转念一想,待出了宫,当官是没戏了,搞钱应该还能来来。
身份提了好几等,堪称一步登天了。再依托金手指,还能搞不来钱不成。
“买肉吧,娘子。”浅绿思考半息,艰难拒绝了想要很久的头花,悄声说,“我都学会烤羊肉了,再买点香料,咱自己煮也行啊,过年咱们多点。”
小宫女们出门少了,没什么机会戴花。
就爱吃,浅绿小吃货属性暴露无疑。
深绿捂着嘴,笑弯了腰。
点绿不敢笑话姐姐,死死掐着胳膊上的软肉,抿着嘴躲到一边去了,她也爱吃呢。
长日无聊,大家笑点都低了。
明媚不晓得哪里好笑,只能配合着,煞有介事地点头,“对,是该买肉了,今年过年咱们大伙吃个够。”
小时候就盼着过年,过年阿爹割了羊肉回来,阿娘才纵着她吃,不挑剔她抢了阿兄的份儿。
阿爹已是县丞,家中生活水平也没比前世温饱水平强,缺油少盐,隔三差五吃上一顿下水已是改善。
她原来应是不爱下水的,后来常常馋的流口水。入宫以后,待遇日渐好,又不爱吃了。
若非为了一口肉,她也不会冒着风险去改那曲辕犁,就盼着帮阿爹升官长俸。
后面入宫,年纪大了也更馋了,一年到头还是盼着过年。
谁的清婉娇笑,竟然声动梁尘。
明媚回神,见是浅绿笑歪了嘴。
深绿说,阿浅她是白生的精明长相,傻乎乎的,笑声还贼大。
窗外北风冷,殿中融融泄。
畅想着过年那顿大餐,浅绿雀跃不已。
深绿感叹,明年出了宫,便不该惦记这进贡来的羔羊肉了。
明媚听着风声,未来不可测,像是风刮过来一样,倏忽一下从东到西去了,恍然又从南往北折返了。
一如当年女官栓选,半点不由人。
尚膳监灶房。
米姑姑得了信儿,心中有底,叫把山楂糕备好,等午间进上。
柴娘子连忙招呼小宫女,继续做糕去了。
做了八天,可算成了。
米姑姑揣着手溜达去隔壁,都是宋嬷嬷带出来的,她与隔壁朱姑姑是有三分情谊在的。
说宋嬷嬷,宋嬷嬷正好也在。
嬷嬷一身精细素雅天水碧,肩加云门披帛,绣着大片的荷花,花白的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面皮儿白细,身姿矫健,保养的好,看上去不过四十许人。
米姑姑忙上前问好,口中亲热的叫师父。
“小米也来了。”宋嬷嬷点点头,继续与挨了两巴掌的朱姑姑说话。
挨打的正是红案这边的朱姑姑,蓬莱殿的老人儿了,打贤妃娘娘还在太子府做良媛时,就伺候着了。
米姑姑也没成想,今日是朱姑姑撞上了。
“意娘管不住嘴,忘了规矩,该打,劳烦师父了。”朱姑姑福了福身,嘴角还肿着。
宋嬷嬷点点头,做奴婢的挨打,自然是该打。
咱们娘娘从不要谁的强,难免有那小人打着旗号来招摇撞骗,只不理会就是了。”宋嬷嬷这是说那位大嬷嬷,无事生非,找存在感来的。
她们无非是看着娘娘没有得力娘家帮衬,出身的秦州在朝中地位尴尬,六皇子与四皇子还不对付,罢了。
可咱们娘娘那是陛下还是陇西王太子时,就随侍左右的,经历的风刀霜剑多了去了,焉能看不清这起子小人的心思。
贤妃娘娘要是接招了,与皇后娘娘对上,才正合这群小人的意。
后宫没了纷争,怎么显出这帮前朝遗毒的手段和力气。
真当前两年不与她计较,是她厉害了。说嘴说到公主的孝道上,大嬷嬷也是跋扈的不知四六,过不了今日,陛下就不能容她。
该懂的,听了就明白。听不懂,宋嬷嬷也不点透。
“小朱嘴快了三分,很该让大嬷嬷继续往下说,这两巴掌师父给你记下了。”宋嬷嬷安抚了一番,放下娘娘特赐的伤药,又说道,“今日用得好,晚间咱们娘娘有赏赐,中午还要你拿手的那道羊排,只管进上。”
朱姑姑痛快应下,主子还用的着自个儿,就是最大的好事儿。
米姑姑听着,品着,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儿。
这神仙打架,不关花椒、孜然的事儿,可也免不了萝卜、白菜先跟着倒霉。
明媚早上接了个外快单子,十分敬业的完成。
上班态度也不在话下,她从来都是正经员工,多年考评优。
虽然文辞较次,当牛马必须是个“俊彦”层次。
米姑姑至今还是叹息,自家得力助手就这么高升了。
冬日白天短,晌午还想挤出时间午休,可不就得打起精神做工。
可巧了,上午教规矩的宋嬷嬷递话儿说停一日课,只叫娘子勤加练习即可。
又没了从宋嬷嬷处偷师的机会,但咱们自己得知道自己是干嘛滴,不可偷懒。
深绿也可惜,宋嬷嬷多少年的经验,多少老故事,讲不完的那些宫中事,她是最喜欢细品的。
两个大绿捧来针线篮子,开工。
比起听嬷嬷话,浅绿更爱做女红,心静不费脑。
小绿拉着正殿来传话的两个小宫女,非得让去倒座房喝口热水,亲亲热热叫姐姐,求着人家帮忙捎带点针头线脑的,对她们来说,这都是小事。
在点绿特意配合一惊一咋的捧哏下,两个小宫女恨不能把知道的事儿都抖落干净,叽叽咕咕个不停。
走的时候,大家都是姊妹了。
德言容工,都是工。
明媚一点给未来夫君做绣活儿的羞涩都没有,一针一线全然浸透的是爱岗敬业,是对肉的渴望,好女子该食美肉。
荷包、手帕、里衣,都是甲方喜欢的花样子。
宋嬷嬷明里暗里暗示的迎春花、缠枝花,宫中绣线大红的不能用,正黄的不能绣,总不好搞个绿的上去。
退而求其次,绣个兰草,这是老板娘的爱物,也是老板第二心头好。
打一份工,老板发工资,老板娘再给一份。
还有比这儿更美的事儿嘛。
明媚觉得没有。
钱给够,打工人以老板的意志为爱就好。
两个大绿守着炉子埋头苦干,两人巧手穿插,一朵朵兰花徐徐展开叶子。从走线到花型,都与明媚自己做的一模一样。
别看浅绿生的仿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她吃饭快,活计也十分麻利,深绿比不上她的速度。她做俩,深绿这才得一个。
去里间伸展胳膊腿,明媚把烂熟于心的礼仪再做一遍,然后一套广播体操动作下来,正好活动筋骨。
争取待出度假的快乐,拥有打工人最向往的舒缓状态。
宫里熏炉少,外间的大博山炉供着做绣活儿用,不然手指屈伸不开。
另有一个大铜炉,是拿了银子托人去少府打制的,放在倒座房供值夜用。
宫中除了人命,什么都贵。每年冬天的炭火钱,也是支出的大头。药钱就更别提了,谁也不敢生病。
一想起钱,就松弛不下来。手里不存几个钱,明媚心里慌。
烤火的份例供不上姐儿几个这么奢侈造的,毕竟大家过日子都是上半夜烤火,下半夜靠抖。没有银子,冻着吧,拼身体,拼命。
能在宫里活下来的,要么命好,要么命硬。
进宫头一年年底,明媚挣到了品级,脱离了大通铺。分到一间小屋子与宫女深绿,自此就没省过炭火银子。
该省省,该花花。
省下炭火钱,就得出药钱。
自跟了她,羊脂供应上,炭火充足,冬日,深绿便不再生冻疮了。她脑子活,总能搞来多的肉食,深绿吃得好,个子也猛涨,似乎要把之前亏的都长回来。
想当初,分给她们的小宫女,照着姑姑的说法,得说是品相最差的,小豆芽菜似的,深绿比明媚大还比她瘦。
那时,明媚实在是怕她会生病,不好隐藏,若是挪出去,可就找不回来了。所以,就额外重视日常吃喝,有明媚一口肉,就有深绿两口,深绿能吃。
明媚在两边里间各放了一个小铜炉,点上以后,运动运动正合适,保暖又健康,身体是本钱。
吃喝跟上,加强运动,心情舒畅,疾病不来。
厢房里也是用的铜炉,不许她们使配发的小炭盆,那个半夜就灭了。
点绿送走了新交上的小伙伴,关好门,掀帘子探头进来,明媚招招手,小喇叭欢快开启广播时间。
蓬莱殿里的事儿,但凡有个风声,就没有小不点不知道的。
皇后娘娘自五年起就病了,宫里六妃管家,纷争就没断过,显得宫女太监们路子比主子还多。
有心人消息灵通,自前朝宫中就这样。
皇帝陛下时常御驾外出,不在宫中。这几年没了皇后娘娘管束,六妃各扫门前雪,底下人胆子更大了。
六年春天,两位公主到了醴泉殿,后来郡主也住了进去,陛下命贤妃娘娘就近照顾着。
就更打眼了。
娘娘再不争抢,也管着尚食局,扛不住有拿她作法挑事的。
上头想清净,下头还想出头呢。
没有战争,哪来将军。
明媚入宫以后,她终归还是个成年思想,仔细看着这局势,规划的职业生涯头一步,就是离开尚食局这个大漩涡。
四品以下官宦人家选入宫的女官,能多金贵,打死也就打死了,说不准儿还要连累家人。
明媚见过的骄纵范儿小姐姐们,陆续拿命书写了一本宫规大全,极为具有教育意义。
都不需要你敢抗命,但凡没点儿眼色,就容易没了命。
她偷着在被窝里掉眼泪,抹掉泪马上就睡着了。
第二日务必精力旺盛,照旧当差做事,宫里总归不养废物。
机缘巧合、贵人赏识、勤奋苦练,女官明媚用尽力气挣来的一切,六年心血勾勒的蓝图,发现喷错了赛道。
白瞎了小不点这么优秀的情报人才,以后到了王府里,可没这些皇家八卦可探听。
“出去可就没这些话儿给你说啦。”浅绿逗小孩儿。
“我不傻,只说与娘子听哩。”点绿不停点头,要走要走,
要跟着娘子走。每个小宫女都有一个出宫的梦,哪怕出去以后的日子还及不上宫里。
她小小年纪这么爱交朋友,说话办事都利索,看着软嫩,人可老成了,但她并不稀罕宫里的日子。
宫女不比女官,等闲是丝毫晋升的路子都没有。
明媚笑呵呵,爱怜的轻敲了一下小不点的脑袋瓜儿。
默默数着手里的牌面,按照老板的意志重新做职业发展计划。
说说笑笑,细细思量,晌午到了,遂安公主也到了。
早年间,明媚在醴泉殿做了一年伴读,后面在白案这边一直负责两位公主的膳食单子,所以与遂安公主熟稔。
照着规矩,遂安公主是婆家人,于宫中不能与明娘子相见。
可她在蓬莱殿横着走,乐意到后殿来,谁也不敢深管。
明媚隔着一扇厚重的木屏风与遂安公主见礼,就当是没见面了。
公主十四,皇家姑娘金贵,嫁的晚,管束也晚,还是小童儿脾气。
不比姐姐润安公主凡事都爱憋在心里,遂安公主早上受了委屈,中午就得寻闺中密友念叨念叨发泄出来,不然她睡不着觉。她要是睡不着,能折腾的醴泉蓬莱两边不得安宁。
自春日里柳校书出宫,这差事就只能明媚这边肩负了。
大宫女映月一人随着公主过来,她被不痛快的公主数落了一道儿,垂手低头站在门口,不敢往前靠。
按理说公主出行,得四个宫女陪着,偏生她就这样豪横,想带几个就带几个,殿中姑姑不敢管束公主,也就容她了。
规矩嘛,控制的是下头,约束不了上头。
深绿见此,连忙伺候着公主脱了外面披着的大毛衣裳,一摸里面大红袄子也汗湿了。
公主爱穿道袍,后殿里备着公主的衣裳,倒也不怕没个替换。
公主换了秋香色道袍,宽宽松松的,重新梳好头发,从西里间出来,原本叫丝线弄得乱糟糟的榻上也重新布置了。
得亏早上听娘子的话,把两边铜炉都点着,否则西里间太冷,该是慢待公主的罪过。深绿暗暗庆幸,对娘子未卜先知的能力更加佩服。
“你这儿用的什么炭火,屋里可不暖和,别舍不得用,本宫明日叫人给你送梧杠炭来,那个更好些。”遂安嘟囔着,隔着屏风冲明媚抱怨。
明媚低声应了,轻轻咳嗽了两声。还是考虑少了,公主没有她们禁得住冻。
深绿闻声,从西里间又找出一件茜色对襟大袖小毛氅衣,连忙给遂安公主披上。
氅衣上勾勒的日月星辰图案,遂安公主很是满意,随手派下荷包。
映月忙给深绿递过去,深绿福身恭敬领了。
遂安不爱女红,喜欢研究月亮,爱做数学题。
所以,得请上夜班的碎绿来陪。
浅绿想着,左右碎绿也该起了,提前一刻钟叫起来也没啥。
几案上备好了本子,题目是二元一次方程的各种变相,是初中生都讨厌的类型题,明媚现场给写的。
碎绿睡眼惺忪的坐着伺候,略带不耐烦,脸上的小雀斑一片一片点缀在眼下。
若不是公主就爱与她玩耍,碎绿这种脸上有瑕疵的相貌是不能到贵人跟前儿的。加之,她矮胖,不是宫里的喜好。又撞了公主的封号,这都叫公主保下了,名字都不让改,可见投缘。
映月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公主爱才华横溢的柳校书是顺理成章,怎么古怪不讨喜的碎绿也能有这么好命呢。偏偏她是跟着公主时间最长的一个,还是不得公主的意。
碎绿身上那件翠虬毛领丝绵袍子,就是公主立冬那日特特赏的。
谁能想到,爱来后殿的公主,她的闺中密友,居然是明娘子的宫女碎绿。
遂安心说,本宫就爱这有本事还有脾气的。越看碎绿脸上那点真诚的小腻歪,就越喜欢她,小雀斑都俏皮可爱。再看身形,我们哪里胖呢,这都是福气啊。
对着碎绿,公主捧着脸,星星眼都冒出来了,这是本宫的金兰姐妹。
明媚那样有本事没脾气的,她且看不上呢。
公主们是与皇子一同教养的,所以尊师重道这一块也就学了理论,没实践过。
真正做老师的明娘子,因为态度过于柔软,微笑总那么恰到好处,被贴上了一般人的标签。
“碎碎跟我回醴泉殿吧。”公主第五十一次邀请,碎绿摇头坚定拒绝。
遂安只好埋头看题,讲了一会儿题,碎绿脸上的不耐也消减了。
要不是碎绿认明娘子,不肯走,公主舍不得强迫,早就被抓去醴泉殿吃香喝辣了。
深绿去里间与明娘子作伴,俩人跟外出做客似的,在自家待出拘束感了,打哈欠都得捂着嘴。
浅绿悄悄退出来,拉着还想当大蜡烛惹人烦的映月,俩人一起去各处报信儿。
浅绿都嫌弃映月傻,知道主子不爱被打扰,还不自觉点快走。
映月低眉顺眼的叫浅绿拉出来,还是心中委屈,怎么公主就那么爱小雀斑呢,像个爆仗一样炸的她晕头转向,转头见了小雀斑就笑嘻嘻。
先去正殿宋嬷嬷处禀告,省得宫里丢了公主让娘娘忧心。
再出了宫门往后面醴泉殿武嬷嬷处知会一声,遂安公主指定是不会告知女婢自己的行程。来这边说一嘴也是固定路子,以免润安公主找不到妹妹再惹一场眼泪。
转回来蓬莱殿还得去尚膳监,朱姑姑、米姑姑那里都得去。把遂安公主的膳食送错地方,挨上一顿打是真委屈。
公主怎么都没错,错的当然是下头的。
一圈下来,午膳时间也到了,两人待在灶房外的稍间休息。
浅绿闲不住,与映月打了招呼,笑呵呵进里面看朱姑姑烧菜去。
映月不爱油烟,怕弄脏新上身的冬衣,就不往里走,自有小宫女凑上来献殷勤,姐姐长姐姐短的说些闲话儿。
后殿里,博山炉青烟袅袅,新加了公主心爱的梅香。
遂安大呼小叫,碎绿声声回应,一个活泼一个沉稳,让安静了许久的明媚不自觉地弯起了眼睛。
深绿陪着明媚在东里间,一起听碎绿给公主讲解题思路。
惯常没外人时,明媚就不强迫自己可怜的脸部肌肉了。她是苦相脸,嘴角天生下垂,做出一个合乎礼仪的讨喜笑容,也需要付出不少个夜晚的口鼻下颌锻炼。
碎绿展现了高超的天赋,并且将天赋全然兑现到了数学中,就像是学神碾压了学霸,收到了学霸送上的星星眼,还觉得是吵闹。
碎绿没睡醒,声调儿半死不活。她生得不能算好看,说话不紧不慢的,声线自带微微丧感,稳稳当当的。这种老干部风,不是时下人欣赏的样子。
但她给公主讲题,从不敷衍,就算公主听不懂,也一样用微微丧丧的声线重复若干次,每一次的说辞都分毫不差,极为严谨。
公主通过努力,在学神碎绿耐心的陪伴下解开了题目,也忘掉了持续一上午的痛恨。
不计较早上不愉快的插曲,重新又是开心的小公主啦。
公主的这场事故,已经成了醴泉和蓬莱殿的故事,明媚听了七八个点绿重复的来自小宫女的版本,不置可否。
宫里,哪有简单的事儿,简单的也须往复杂里引。
因公主的缘故,午膳十分丰盛。
外间支起大桌,公主坐定首位。
尚膳监来的宫女负责布菜,公主用一道就赏一道,深绿出来接了再送进里间。
明媚带着四个绿在东里间支起桌子,仗着屏风厚实,五个人围着桌子坐了。她就爱大桌一起吃饭,人多吃着香甜。
遂安公主在外,谁也不敢越过她往里间来。
规矩嘛,对自己人还是可以伸缩的。
深绿习惯性的看着窗户外头,里间窗户糊的厚实,也看不出什么。
浅绿狼吞虎咽。
点绿学着狼吞虎咽,以免自己不自觉说话。
碎绿稳稳当当的,明媚吃一口,她也吃一口。
四个绿都爱吃肉,沾了光,今日可不是只给一色肉食。
烤羊排香酥可口,不说羊肉是进贡的特等品级,这各种香料打底铺面儿,外面可见不到,听说是陛下用了都说好的。
一道爽口的凉拌鸡肉,麻酱裹着,酸咸口儿,连软骨都那么柔嫩。
一道清炒虾仁,虾仁是现剥的,个大味美,鲜的不行。
一道火腿炖肘子,红艳艳的,肥瘦搭配,软烂醇厚。
一道冬瓜老鸭汤,专为年幼公主调配的,光闻着就不凡。
外头遂安公主吃着一般,动了筷子比划一下,就叫深绿都端走了。
四个绿吃着好,浅绿恨不能把舌头也吞下去,点绿头埋进饭里。
明媚拿老鸭汤泡饭,就着肘子火腿吃,碎绿给舀上一勺虾仁,间或吃一块深绿给夹的鸡肉解腻。
镇日里都是白米为尊,这也吃上胭脂米了。说实话,明媚吃着味道也就那么回事,吃个稀罕。
羊肉常见,但火腿不常见,明媚吃多了羊肉后槽牙会肿胀。
遂安公主挑着素菜,多用了两口,也叫深绿端走了。
素的是专供皇室的温室菜,暖洞子养出来的金贵东西,不说价比黄金,肯定比银子贵。
明媚就算身份改了,也到底没入门,还没有这等供应。
一道韭黄炒蛋,一道凉拌黄瓜,一道小葱豆腐,一道菠菜粉丝。
四个绿光吃肉,菜少吃,都给冬日容易上火的明媚留下。
每年的药钱,也是个大开支。易上火,就常喝药。
这年月,菜蔬瓜果难得,是条挣钱的路子,不知道王府介不介意支个暖棚。
明媚生心,再给不拘哪位老板写个折子,不为挣钱啊,也能自己吃。
要说皇帝家有什么好吃的,其实日常就那样,比明媚这辈子家里强太多,但肯定没有上辈子吃的好。
所以,有时候也觉得没意思,她爱吃的都吃不着。可算上辈子吃腻的东西,也全不觉得腻歪了。
要是有包辣条······
谁家好人爱穿越古代啊······
本朝开国国君还在位,崇尚节俭,尚食局也没什么特别热闹的做法,公主的饮食里也少见拿十八个鸡鸭酿茄子的这种。
点心是山楂糕和糖酥酪,小小的,是公主爱的梅花图样,每种八块。
遂安吃了两块山楂糕,觉得好,叫赏米姑姑十两银子。
公主们出嫁前与皇子待遇等同,单是月俸便有百两。出嫁后与亲王待遇等同,每年万两银、万石米的供应。一石米约有百斤,约一两银。换算一下,等于月入百万。
这里有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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