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蒲的眸色迅速暗下去。
在那暗色的最底层,隐隐涌动着一簇火,带着逼人的热度,一错不错地落在她身上,好像要把她烧出一个洞。
“为什么?”
他的嗓子哑得不像话。
桑西不敢和他对视,躲闪地别开头,声若蚊蝇:
「……我不适合在大城市生活。」
“不适合又怎么样?我说过可以供你富足生活——就那么不信我?”
程蒲沉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甚至不愿意试一试。”
近乎失控的力道,攥得桑西生生发疼,皮肤迅速泛起一片红晕。
她用力挣扎,奈何他的力气实在太大,好像手铐一样牢牢禁锢住她。
她心下一急,朝他手背咬去。程蒲闷哼一声,手指终于松开。
白皙的手背上,两道月牙形的齿痕泛红,深深嵌进皮肉。
他怕吓到她,迅速缩回了手,不让她看见这狰狞的痕迹。
程蒲这幅反应,更让桑西感到自责和愧疚。
但是话已出口,便没有再收回的道理,就算心里疼得好像滴血,也要继续说下去。
「明明都确定了的事情,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况且,我还需要留下来照顾阿爸。」
「在我和次仁需要他的时候,他都没有离开我们。现在他身体出了问题,我更不能抛下他。」
“我说过,如果你不想离开,我愿意和你一起留下。”
沉重的呼吸声在狭小又相对密闭的楼梯间里放大了若干倍,让人有种强烈的压迫感。
桑西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思绪飞速运转,还没想好该如何反驳,他抢先一步下定结论:“我不同意分手。”
“泽城那边的工作,我会一点点转移给其他人。亲人和朋友,也会打好招呼。”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往后这件事情,不许再提。”
-
程蒲的态度坚决,无论桑西怎么劝也没有一丝动摇。
他待她一如往常,耐心温和、关怀备至,就好像楼梯间的争吵从未发生过一样。
安古从医院回到村子后,没过两天,苏临和姚青筠便启程了。
“净土”新一项公益项目正在筹备当中,不少事情都需要苏临定夺。
姚青筠则是接到了上级安排的新任务,需要前往另一个偏远村庄,帮助沟通定居事项。
程蒲和桑西把两人送到了县里的火车站。
火车站规模很小,只有一个大厅。安检区域之后拦着一道金属栅栏,区分开进站口和出站口。
苏临和姚青筠都理解程蒲留下的决定,虽然不舍,却并不伤感。几句调侃的话,便将告别说尽。
倒是桑西鼻子发酸,抱了姚青筠许久才放开手。
姚青筠看了程蒲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单手搭上桑西的肩膀。
最初听说小姑娘决定留在高原,她其实有点惊讶。
试探地问过一次,听说了桑西面试失利的经过,姚青筠便理解了。
「那不是你的问题,是面试官故意在打压你的自尊心。她就不应该那么说。」她当即挑明。
桑西却只是笑了笑,「没关系,不管她是不是故意的,我都决定留在高原上了。」
姚青筠拧眉:「找工作的事情你和程蒲交流过吗?以他的能力,本不需要你吃这份苦。」
「没有。」桑西僵硬的笑容有了一丝松动。
「姚主任,你别告诉他!……就算要说,也要等我改变主意和他一起去泽城之后。」
在其他方面,桑西都不排斥程蒲插手帮忙,甚至有点乐在其中。唯独在融入城市的这件事上,她不想借助其他任何人的力量。
姚青筠有心相劝,但是转念一想,解铃还须系铃人——有些心坎必须要自己迈过去。
临别之际,她轻轻拍了拍桑西的肩膀。
「我上次去泽城,还是十多年前。」
「如果你后来真的去了泽城发展,帮我拍点照片吧。」
桑西一怔,没有拒绝也没有直接答应:「……要是有机会的话。」
姚青筠浅笑,又拿出一个粘得很严实的信封,递给程蒲。
“这是这次项目的一些资料,等你回泽城的时候再打开。”
桑西退后两步,搓了搓鼻子,给两人让出交递东西的空间。
“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该去安检了!”苏临的催促声响起。
桑西和程蒲并肩而站,看着另外两人的身影没入人群。
她抬起手,紧紧抓住程蒲的衣角,借此汲取一点点安全感。
程蒲注意到她的动作,顺势把她的手拢在自己掌心:“怎么了?”
桑西抿了抿嘴,慢吞吞地说:「没什么,只是在想,万一你没有留下,而是和他们一起走了……」
程蒲侧过身,用空闲的一只手轻弹了下桑西的额头。
“没有这种可能。”
-
日子一天天过下去,很快,村里接待家庭的名单就轮过了一整遍。
安古决定采用全村投票的方式选举下任村长。或许是他在村里声望颇高,又或许是大家真的信任——次仁和桑西最终平票第一。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桑西蹙起了眉,而次仁眼里隐有光芒闪动。
她对公共事务其实不太热衷,正好次仁感兴趣,就想把这个机会让给弟弟。
但是次仁又有些担忧,害怕自己能力不足,而且根据长幼之序,也该先选桑西。
桑西哭笑不得:「我都不在乎这个。」
商量半天也没得出结论,安古叹了口气,说是在给姐弟俩一段时间,让他们好好想想。
草野密了又疏,流经扎西拉姆的那条河水位再次下降。在逐渐缩短的白日里,秋天来了。
一如程蒲所说,他的工作大约是被分散了出去,每天要接的电话越来越少。
在无需接待游客的日子里,程蒲、桑西与次仁倒班,每天留下一方照顾安古,另一方赶着家里的牦牛群去牧场吃草。
程蒲没放过牧,很多事情都是第一次接触。桑西本以为他接受不了,没想到他眼都不眨一下,问清操作方法以后撩起袖子就上了。
由于经验不足,失误是常有的事。
有天赶着牦牛回家的时候,有只公牦牛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两眼一瞪就朝程蒲冲过来。
程蒲匆匆躲闪,不小心踩进了草甸的坑洞里,身体倒了下去。
多吉当即不高兴了,把那只离队的公牛驱赶回来,狠狠教训一通。
公牦牛哪里招架得住,直接被多吉掀翻在地,夹着尾巴再也不敢造次。
桑西赶忙去搀程蒲:「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疼?」
临近傍晚,草叶上落满露水。表面那层土壤被打湿,形成一层软泥。程蒲摔倒的时候,全都沾在了他的衣服上,留下一片褐色的脏污。
他狼狈地站起来,脚踝着力的时候轻嘶出声:“好像是扭伤了。”
桑西当即紧张起来,弯腰看看他的脚踝,又急切地望向他的脸,「要不要紧?我看肿得很厉害,不然去医院吧?」
她急出了一层汗,碎发散乱地贴在前额上。
程蒲若无所觉地弯了弯唇,动作轻柔地敛过她的头发别在耳后。
桑西当即皱眉:「喂!都这样了你还笑!」
明明是责怪的话,程蒲眼底的笑意却更深了些。
“没关系,别担心。回去擦点药膏就可以了。”
「真的?」桑西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程蒲说。
桑西最终打消了直接找人送他去医院的念头。但是回家路远,他现在受伤,肯定没法骑摩托车了。
她咬了咬牙,背对着他蹲下来。
程蒲一顿,“……你这是做什么?”
「这么远的路,你要自己走回去吗?」桑西说着,双手示意了下:「上来,我背你。」
一个比他矮上半头的姑娘,态度坚定地要背他回家。
这叫个什么事!
程蒲抽动了下唇角,好气又好笑道:“别闹。”
「我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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