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贤馆的肃穆渐次消散在身后,王曜与杨定、徐嵩、吕绍、尹纬一行人随着人流,踏着被烈日晒得微烫的青石板径,绕过柏荫森森的麟阁,转向太学丙院东北角的庖厨所在。
此处远离主要讲殿,几排低矮的灰瓦房舍毗连,空气中弥漫着烟火气与食物混杂的味道,虽不雅致,却充满生机。
时近正午,庖厨外空地上已摆开数十张黑漆木食案与茵席,众多太学生按斋舍或熟识程度聚坐,人声嘈杂。
仆役们端着巨大的食箩、陶盆穿梭其间,分发饭食。
王曜几人寻了处靠近一株老榆树的荫凉地,自有相熟的庖厨仆役认得他们,尤其是吕绍,很快便为他们这一案送来了今日的午膳。
食案上置着数只黑陶碗盏。
主食是新蒸的雕胡饭,米粒间混杂着切碎的雕胡米(菰米),色泽微青,散发着一股水泽植物的特殊清香。
另有一碟用盐、醋、少许胡麻油凉拌的葵菹(冬葵),一瓯泛着油星的瓠(葫芦)羹,羹里可见些许碎切的豚肉(猪肉)末,并几块蒸得软烂的芜菁(蔓菁)。
此外,每人尚有一小碗略带浑浊的浆饮,乃是用炒熟的粟米与豆类混合研磨后冲泡而成,微带焦香,用以佐餐解渴。
这便是今日太学庖厨为学子提供的寻常午膳,虽不丰盛,却也足可果腹。
吕绍看着案上饭菜,胖脸上露出一丝苦相,低声嘟囔:
“日日皆是这些,这雕胡饭初食尚觉新奇,久了便觉其韧,不及稻米饭甘软。这瓠羹也寡淡得很……”
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腹。
杨定已端起陶碗,大口扒饭,闻言头也不抬,含糊道:
“行了吕二,有的吃你便吃吧,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还挑三拣四的,你若嫌弃,我可就都干光了!”
说着便要去拿吕绍的那份,吕绍赶紧将食物胡在胸前。
“去去去,饿不死你!”
尹纬慢条斯理地吃着雕胡饭,就着浆饮吞咽,听得二人之言,不禁莞尔,指着吕绍道:
“口腹之欲,最是磨人心志,刚好可以减减你那肚子。”
他言语间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讥诮。
徐嵩性情温和,打圆场道:
“太学供给,已是为我等省却许多麻烦。雕胡饭虽不及稻米精细,然《礼记》有云‘饭黍稷稻粱’,各有其味。此葵菹清爽,正合夏日食用。”
他说着,夹起一箸葵菜,细细咀嚼。
王曜默默用着饭食,心思却仍萦绕在方才崇贤馆内的风波。
朱序那番掷地有声的诘问,姚兴那石破天惊的佛理之辨,还有**凿齿论史的气节,释道安的慈悲智慧,乃至尹纬看似随意实则精准的撩拨……种种景象在他脑中盘旋。
他食不知味,目光掠过周遭喧闹的学子,有人高谈阔论今日见闻,有人埋头苦读,有人则如吕绍般对饭食抱怨不休,这鲜活真实的太学生活,与那高堂之上的庙堂风云,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却又如此紧密地交织在一起。
“子卿。”
徐嵩见王曜神思不属,轻声问道:
“可是还在想方才崇贤馆内之事?”
王曜回过神,放下竹箸,叹道:
“朱尚书之言,虽则尖锐,然非虚语。淮南之败,六万将士……岂是‘胜败乃兵家常事’一语可轻轻带过?”
他话语一顿,未再深言,转而道:
“**公论史,重气节精神,诚为的论。只是这气节二字,放在当下,又当如何持守?”
尹纬将最后一口胡饼咽下,用布巾擦了擦手,冷笑道:
“持守?朱序之节,在于不降,然其终究被擒,母丧身困,如今虽口出狂言,也不过是逞一时之快,于大局何补?这太学,这长安,乃至这天下,早已暗流汹涌。气节?有时不过是权势博弈的注脚,或是无力回天者的最后慰藉罢了。”
他目光如冰棱,扫过众人:
“譬如那李伯护,献城有功,转瞬即被诛杀,其‘节’何在?其‘信’何存?”
他此言一出,桌上气氛顿时一凝。
杨定放下碗,浓眉紧锁:
“尹胡子,你这话未免太过灰暗!陛下待朱序、**公、释师,皆以礼相待,足见胸襟!李伯护之事……或有不得已处。”
“不得已?”
尹纬嘴角勾起:
“子臣,你可知‘不得已’三字,历来是倾轧与背叛最好的遮羞布?”
徐嵩面露忧色:“景亮兄,慎言。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我等身为臣子,当谨守本分,尽心王事,议论朝政,眼下非我辈所宜。”
吕绍见气氛不对,尤其是提到李伯护被诛之事,面色也有些讪讪,忙岔开话题:
“罢了罢了,说这些作甚!对了景亮,前几日我回府,我爹还问起你,说你自蜀中归来后,便辞了兼任的破虏将军府主簿一职,可是他在军中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或是底下人怠慢了?我爹让我定要问问你,若有不妥,他必当严惩。”
吕绍说着,胖脸上露出真切的好奇与一丝替父招揽贤才的急切。
尹纬闻言,虬髯掩盖下的面容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淡然一笑:
“永业多虑了,代我回禀令尊,令尊待纬甚厚,军中上下亦无怠慢之处。是某自家性子野惯了,疏懒成性,实在不耐军中条规拘束。平日里在太学散漫随意尚可,到了军府,一言一行皆需合规中矩,文书案牍更是繁琐,纬自觉才疏学浅,难当此任,恐久居其位,反误了将军大事,故而请辞。绝非吕将军与府中任何人之过,实是纬不堪驱使罢了。”
他语气平和,理由也说得冠冕堂皇,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不堪约束的闲散之人。
王曜在一旁静静听着,他深知尹纬之才,绝非不耐拘束之辈。
昔日入蜀,尹纬作为行军主簿,协助**处理军务文书,井井有条,何曾见过半分疏懒?
其辞官之由,怕是另有原因,只是自己现下一时也难以猜出。
吕绍却似乎信了七八分,挠了挠头道:
“原来如此,尹胡子你确是洒脱不羁之人,军中规矩是多些。罢了,我定将你之意转告于他,想来我爹也必能理解。”
尹纬微笑拱手:“有劳永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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