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清微先生授“心斋”之法,云羲便在那茅庐附近的竹林溪畔,择了一处更为幽静的角落,以一方表面平整、内蕴温润青光的巨大溪石为座,开始了他的修行。
初闻“心斋”奥义,他心中曾升起一片明朗,仿佛已窥见那“虚室生白”的堂奥。然而,当真正尝试将理论付诸实践时,他才深切体会到,何为“知易行难”,何为“降伏其心”的艰辛。
这日清晨,天光未大亮,林间尚弥漫着破晓前的薄雾与清寒。云羲如常登上溪石,盘膝跌坐,五心向天。他依照法门,先是调整呼吸,试图使其“绵绵若存,用之不勤”。一呼一吸,力求悠长、细缓、均匀,如同春蚕吐丝,连绵不绝。
起初数十息,尚能维持。心神随着呼吸的节奏微微起伏,似能感受到气息在体内氤氲流转,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竹林寂寂,唯有溪水潺潺,鸟鸣偶尔划过,更显幽深。他心中暗忖,这“心斋”入门,似乎并非想象中那般艰难。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假象。
当他试图更进一步,收敛外驰的心神,由“听之以耳”转向“听之以心”,再冀图达至“听之以气”时,那潜藏在意识深处的、名为“杂念”的洪流,便如同挣脱了囚笼的万千凶兽,轰然爆发!
第一重疾,源于身。
先是腿脚传来酸麻胀痛。平日里不觉,一旦静坐,气血流通稍异,便觉双腿如负千斤,关节处似有钢针攒刺。这痛楚并不剧烈,却如附骨之疽,绵绵不绝,不断拉扯着他的注意力。紧接着,后背脊柱似乎也变得异常敏感,一丝微风掠过,亦能引起肌肤的阵阵战栗。眉心那“玄瞳”的根源处,也开始隐隐发热,如同一个不安分的活物,提醒着它的存在。
这些身体的感受,本身并非不可忍受。但其带来的,是无数与之相关的细微念头:“是否坐姿不对?”“还需忍耐多久?”“腿是否要废了?”……这些念头如同水底泛起的淤泥,瞬间将初凝的心神搅得浑浊不堪。
第二重疾,起于心。
身体的干扰尚属有形,心念的纷飞则真正如同无形野马,难以羁縻。
前尘往事,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幼时庭前嬉戏的模糊光影,父母关切又略带忧色的面容,书房中读过的某段残章断句,闹市里见过的形形色色面孔与气息……记忆的碎片,夹杂着当时的情感色彩,一幕幕、一重重,在脑海中飞速掠过。
更有对未来的种种臆测揣度:“这心斋之法,修成后会是何等光景?”“那贯体的紫气,究竟蕴含何等秘密?”“清微先生是何等境界?”“我能否真正找到‘我’?”……忧虑、期待、好奇、惶恐,种种情绪如潮汐般起落,推动着心念之舟在妄想的海洋中颠簸迷失。
有时,心念甚至会陷入某种无意义的重复或僵滞,如同一段破碎的旋律反复吟唱,或是一片空白中唯有“我在修行”这个念头本身在固执地打转。这种“静止的喧嚣”,比之活跃的杂念,更令人疲惫。
第三重疾,困于“能”。
最令云羲感到无力与挫败的,是那双“玄瞳”带来的、超越常人的感知能力,在此刻反而成了修行的巨大障碍。
当他闭上肉眼,试图内守时,玄瞳的视野却并未完全关闭。或者说,那种对“气”的敏锐感知,已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难以彻底剥离。
他“看”不到具体的色彩与形状,却能更清晰地“感觉”到周身气息的流动。体内,那紫气如潜龙在渊,沉静中蕴藏着难以言喻的磅礴;玄瞳根源处灵光灼灼,如同一个不断接收和发射信号的枢纽。体外,竹林的生命精气如碧色烟霞流动,溪水的清凉水汽似玉带蜿蜒,大地厚土之气沉稳如磐石,朝霞初升带来的紫气东来(此乃天地自然之紫气,与他体内之星殒紫气迥异)……这一切,构成了一个无比复杂、无比精微的能量场域。
而他,正身处这场域的中心。
心斋要求“听之以气”,最终“虚而待物”。但他此刻的状态,却像是被抛入了一个由无数种乐器同时即兴演奏的、毫无章法的交响乐中。每一种“气”都有其独特的波动、频率、属性。他试图去“聆听”整体的韵律,却不由自主地被其中某一道特别活跃或特别沉郁的“声部”所吸引,心神随之牵动。
试图融入木气之生机,却感自身肝经隐隐呼应,生出舒展之意;试图沉入土气之厚重,又觉脾脏安宁,昏沉欲睡;那溪流的水气清凉,引动肾水,却带来一丝尿意般的干扰;而天际垂落的朝霞紫气,更与他体内那星殒紫气产生微妙共鸣,似要引动风雷。
这种种气的“邀请”或“干扰”,比之寻常的杂念,更加隐蔽,更加难以抗拒。因为它们直接作用于他的生命本源,作用于那已被改变的感知体系。他仿佛一个初学游泳的人,却被直接抛入了惊涛骇浪之中,不仅要用意志对抗杂念的漩涡,更要调整自身的“频率”,以期与整个气息的海洋达成和谐。稍有不慎,便是被某一股气流卷走,心神失守,前功尽弃。
“坐”而易“忘”,“忘”而难“疾”。
云羲端坐于青石之上,身形凝定,如同石雕。但内在的景象,却是一场无声的、激烈到极致的战争。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眉头紧锁,面色时而潮红,时而苍白。呼吸早已失去了最初的平稳,变得粗重而紊乱。
他感觉自己就像怒海中的一叶孤舟,被妄念的巨浪高高抛起,又狠狠砸下。时而陷入记忆的泥潭,许久才惊觉;时而被某种气的韵律带走,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处;时而又被身体的痛楚拉回现实,徒增焦躁。
“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
清微先生的教诲在脑海中回响,但此刻听来,却如同天边的梵音,遥远而模糊。他知道法门,却无力践行。那种感觉,如同明明看见了彼岸的灯塔,却身陷湍急的暗流,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靠近分毫。
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的信心。
“我是否资质驽钝,不堪造就?”
“这心斋之法,莫非根本不适合我这等身负异禀之人?”
“修行之道,竟如此之难么?”
绝望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涌上。他甚至生出了放弃的念头,想着不如就此起身,回到那虽然纷扰但至少“真实”的市井中去,何必在此自讨苦吃。
就在他心神摇曳,即将被这“坐忘之疾”彻底击垮的刹那——
许是心力交瘁到了极致,物极必反。在那一片混乱与黑暗的识海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不依赖于任何思维、不执着于任何感受的纯粹觉知,如同风中之烛,悄然亮起。
它没有参与任何纷争,没有评判任何对错。它只是“知道”腿在痛,“知道”念头在飞,“知道”气息在扰,“知道”自己在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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