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离藤桌几尺,花草正浓。慕思朝直面着红衣少女呆滞懵然的目光,将厚厚一沓古籍书册搁在桌上:“先前忘了告知郡主,这些都是需要您全部背下来的。”
按照姜岫嫣以往的性子,到这一步就开始想退缩了。这会却是莞尔笑道:“多谢五郎,我都记着的。”
慕思朝默了以默。
越是对着姜岫嫣那张昳丽明媚的脸,越是容易莫名想起前些天夜里慕思婉那句:嫣儿她兴许对你有意。
可哪管这句话是真是假,本质上都是不曾在意并计较的事。
无论她是今天有意,抑或改日就无意了,都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偶尔想起时仍会觉得心烦。
身穿了再家常不过的烟青色长袍,将青年精致的眉目衬得愈发寂寥疏离,“还请郡主在外时莫要再喊这个称呼了。
少女抿唇轻道:“可是现在除了你我,再没有旁人了呀。”
乖乖将书卷一本一本打包收拾进行囊,垂下眼睫,略有些委屈地嘀咕着:“若你实在不喜欢,下次我什么也不喊了,就以你你我我相称便是。”
怎得还置起气来了?
这到底是给自己找了个学生教书,还是找了个小孩照看。慕思朝百思不得其解,干脆一撩衣摆在不远处端然坐下,顺带放眼另一个方向望去,淡淡道:“随你便。”
左右他都只是来走程序照办好友所托的任务的,其他事宜一切无需他去理会,她爱怎样怎样。
姜岫嫣哪知道慕思朝在想什么,只单纯地对这个回答还算是满意。正认真细数着每册典籍的页数,却听奉命布置场地的吴管家与橘春在这时前来作礼禀报:“郡主,琴棋书画四样皆准备好了。”
她点了点头。
根据太学院以往每月会考时的规矩,除了常规的文学考试,还要求各门生从琴棋书画中任选两样最拿手的进行考核,是为保证效率质量及考虑到术业有专攻——然而,姜岫嫣似乎没一样能算是登得上台面的。
先前被慕思朝问起时,她站在人跟前艰难地回答说:都差不多。
彼时,青年无奈地收起看了一半的名家字帖,轻轻叹气道:“差不多又是差多少?”见她沉默不语,好似当即心神领会,“罢了。”
而后就有了今日这一出,派人将琴棋书画所需要的皆搜罗来摆好,让其一一去尝试,才好看看那两样方来得及力挽狂澜。
姜岫嫣率先选择了棋。
两人在棋局边纷纷入座,只见姜岫嫣手执白子,眸中肃杀之意凛然,稳重老练如棋场老手,连身旁围观的吴管家和橘春都为她捏了一把汗,想必这场博弈的结局必定难舍难分。结果……
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战绩零杠五。
那没事了。
除了近在咫尺、来回捡放棋子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使自己看得分外晃神,其余过程她一概不知今夕是何夕。
只瞧见了慕五郎那张万年没有表情的面容——好像自从她举棋沉思伊始,便破天荒地牵起了点唇角。
她敲着棋盘问他:“你笑什么?”
再抬眸时他却依旧波澜不惊,倒是很诚实:“笑郡主此生大概是与棋无缘了。”
毕竟是读书人,连批评打击都这么文绉绉的。
姜岫嫣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一时气结,结结巴巴道:“……行。下一个。”
紧接着便是画。
南齐国风靡流行以水墨作画,且大力推崇即兴发挥。因此给姜岫嫣准备的用具也很简单,宣纸一张与砚墨一副。
慕思朝考虑到从前会作画的选题无非就是草木鸟兽、或者人身像这种耳熟能详的内容,因而允许其随意发挥。只要周围的景致能令自己思如泉涌,皆可选择入画。
于是座上的姜岫嫣咬着笔杆,欲对那副空白宣纸望眼欲穿。
如果目光能有温度,出不了多久那单薄的纸张上必定会被她烧灼出一个洞来。
其实论作画,姜岫嫣到底还是有几分底气在的,此时不慌不忙地东张西望,来寻觅能借题发挥的目标。
左手处的篱笆里正种着几株兰花,她瞧着模样不错,刚一提笔在纸上晕染开,却恍惚觉得单凭自己现在的功力,怕是绘不出兰花幽然温婉的风韵来,到时候让人在赏鉴时认为自己在班门弄斧就得不偿失了。
又侧首望去,厢房屋檐下悬挂着一副彰显风雅的雕花鸟笼,笼中鹦鹉三两只,无不体型圆润毛色油量,一看便知专门被主人精心喂养过。
先前还是猫咪,这会还有鸟兽。别看慕思朝对外总板着张冷脸,实则竟在豢养小动物这一方面上格外有兴致。她不由得支颐发呆,将那支狼毫笔在指尖打转了一圈又一圈。
可惜画鸟儿必需得甚为细腻的笔触,她偏偏又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不行不行,还得换一个。
眼看着总得往上添那么个几笔才好去交卷,姜岫嫣趴在案上冥思苦想,翻起眼,视线不经意跃过满院繁花笼罩,跃过亭外纱幔缭乱,瞥见远处的水榭中正有人拨弦抚琴。
仿魏晋款式的衣袍迤地长袖翩翩,青年只漫不经心在那面古琴上轻抚三两下,便自有股潺潺妙音倾泻而出。
她与之相临的距离分明不算远,却犹如隔了一道红尘万丈。眺目相望间,水榭中的身影颇为模糊,反而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氤氲破碎感。
失神半晌,姜岫嫣却蓦地心下一动,唰唰提笔作画。
刚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信心满满地将宣纸摊平晾晒。
慕思朝展开画纸静静品鉴,方正色询问:“这是什么。”
多么奇怪的问法,她画的明明是肖像,而不是个东西,他却问这是什么。
好歹也加个宾语吧,哪怕问这是什么人也成,不曾想好好一个慕思朝何时懒到这个境界了。
姜岫嫣硬着头皮道:“此乃我心目中的慕典簿呀。”
说得再诚恳不过了。
青年的身形在风中微抖了一抖:“那郡主是不是对在下有什么误解?”
“我的头像窝瓜?”
“非也非也,先生的头不大不小。”
“眼睛是两颗豆丁?”
“!!先生的眼睛大得很、炯炯有神。”
“……我的腿看起来很短吗?”
“怎么会?先生脖子以下都是腿!”
一通问答下来,姜岫嫣急得大汗淋漓。
慕思朝亦是神色苍白了几分,好在还能坚持耐心德将画纸卷着收起:“原来郡主早已自成一抽象派。”
她瞬间焉了,弱弱道:“真就这么糟糕吗。”
总感觉是进步无望了。
慕思朝沉吟道:“嗯,的确是丑了点。”
但对着这幅画反复左看右看,虽说是以他为范例的肖像画,但无论轮廓还是五官——不能说是有些不相像,可以说是毫无联系。
红衣裳的小姑娘便彻底耷拉下了脑袋。
“但……”
停顿良久,他终于舒展开些眉宇,语锋一转:“比起郡主的博弈水平,作这幅画已是发挥得可以了。
听青年这么一说,似乎重燃起希望的少女因一时欣然,不由自主将身子凑近来些许,试图再瞅一眼那被他摊开握在手中的画纸。
他仍在专心评价,未察觉到有个小人儿在使劲踮起脚挨过来,只继而缓缓道:“我看以郡主的作画风格,倒有可能符合贺监院贺大人的口味。毕竟还是看得出是曾有用过心的,只要这个月多勤加练习,日后定有所成……”
话来不及说完,却戛然而止。
余光捕捉自己臂膀上忽然多出一只小手。
这只小手非但柔弱无骨,掌心还甚是温温热热。不知从何时起,就那么轻轻地搭放在了他的手臂上。
那姑娘本人却根本无所顾忌。因青年的个子生得高,她只好将手随意搭在什么地方,好借力让自己更方便拉长脖子望得更高。
盛夏的衣衫透且单薄,那阵不属于自己的陌生温度逐渐传来,陡然使他平寂已久的心中无端滋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
慕思朝不是个喜欢被无故接近的人。
尤其是连彼此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此时。
但说来也巧,只有姜岫嫣在的地方,自己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后知后觉、乃至忘记要及时避开。
就似乎,不是那么的排斥。
“那就多谢先生谬赞啦!”
等到一袭红衣烈烈如火的少女仰起脸,他才回过神,只见她讷讷却不失认真地冲着他道:“我一定会好好努力,不会给先生拖后腿的!”
给他拖后腿?拖什么后腿。
难不成,她是特地想为他的脸上添光吗。
可慕思朝早就想开了,不在乎这些了。
然而在她乌黑清亮又满怀希冀的瞳孔中,他却瞧见了其中自己那竟有几分仓促不安的倒影。
便不由得咽了喉咙,小声道了句:“嗯……”
*
各自简单地用过午膳,琴棋书画四样由于被姜岫嫣直接指出她不大习的来字,于是只剩下琴了。
可惜今日她自个儿用了多年的瑶琴,因前几天不慎折断琴弦而被送出城外修护,只好先借用慕思朝的一用。
姜岫嫣于水榭中入座,面前就已摆放好了那架古琴。可乍一见古琴的模样,她却甚是诧异问道:“竟是太古遗音?”
慕思朝倒难得有点表示意外:“正是。”
太古遗音乃这面琴的名字。来历得追溯到一百年前南齐与北晋两国开国之初,南齐的太宗皇帝云绰与乱世内一位名为沈熹微的女子间的故事,而太古遗音琴正是太宗留下的宝物之一,却不知为何辗转流落到了慕家。
当然这些都只是后话。据姜岫嫣所说,她居住皇宫这么多年,对于抚琴这一雅事怎么说也能算得上耳濡目染了,曾在无聊时练习过一首名为《平沙落雁》的曲谱,如今已是背得滚瓜烂熟。于是乎,慕思朝便心安理得地退让至一边,静候着天籁之音的到来。
在分别属于橘春与慕思朝的一道殷切热烈、一道平静凉薄的目光注视下,姜岫嫣抵着琴弦的指尖实则在微微发颤。
那句话刚说完她就有点后悔了。
那曲谱何止是背得滚瓜烂熟,直接是差不多忘光一半了。
她如临大敌地一挑琴弦,只听扭扭曲曲地“铮”一声响,本还寂静如斯的水榭亭台都好像随之震了一震。
既然没人出声,那她便再试探着抚琴下去。
魔音绕耳。
不忍再直视在场各位的表情了,姜岫嫣干脆懊恼地闭上眼,端着副慷慨悲壮的神情就要把这一曲被魔改得不成样的《平沙落雁》弹完。
她正闭着眼即兴发挥到水穷处,脑海中尽是片迷糊混沌,却忽然听到有一阵清凌凌的醇雅嗓音自头顶响起:“抚到这一弦时,力度要轻一些的。”
姜岫嫣如梦初醒般呆呆抬起眼,全然没料到慕思朝会一声不吭地坐在自己身边,不咸不淡地接着上一句道:“否则,传出来的音色只会过于厚钝。”
“诶。”
她不知该作何回答。见他欲抽身离去,竟连忙道:“后面的谱子…我给尽数忘记了,可否请典簿为我演示一遍?”
慕思朝未加思索,当即颔首应允。
接下来发生的却让姜岫嫣略感应接不暇。
她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微微俯下身子,好让青年一只手臂轻盈绕来;也记不得那阵扑鼻的清浅檀香是如何嗅得她愈发脸颊绯红,只记得他拥着自己施然抚琴许久,好像只要她稍多动一下,自己的唇便要堪堪触碰到那张俊美无暇的脸庞。
他眸光清寂心无杂念,姿态高雅似与琴音融为一体,更显得痴然沉醉其中的她如同个心怀不轨的登徒子。
真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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