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气融融,四下一片静悄,惟听得车轮轧在土路上嘎吱嘎吱的声响。风不知起于何处,忽剌剌一阵过来,将车窗帘子掀开半幅。谢攸正端坐窗边,两只手握着拳搁在膝头,那眼风时不时地朝斜后方扫。
车厢一角悬着纸绢灯笼,光晕昏黄。裴泠抱臂坐于主位,背靠着车厢壁,如老僧入定般,身上那套劲装紧衬又利落,从他这个角度偷瞄过去,正好能看见那肩削背挺的线条。
他自以为看得隐蔽,却不知在裴泠眼角余光里是一览无余,等他第九次那样由下往上地觑过来,她忍不了了。
“你看什么看?”裴泠噌地扭头盯住他。
好巧不巧,这正是谢攸第十次瞄过来,于是他那未来得及躲闪的目光不偏不倚就撞上去了。
这一下,便如在国子监正好被先生拿住了错处,他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只得慌忙垂下眼,假装整理衣襟,总之一副很忙的样子。
裴泠见他这般窘态,也不言语,把头转至完完全全地面对他,静静盯住他。
于是,谢攸脸上的红晕便更难消下去了。
他假意咳嗽一声,讪讪地撇过头,掀开窗帘,去看外头的夜色,那幅窗帘正好把他的脸挡了个严实。
被微凉夜风吹得红潮褪去后,他方才放下帘子,挪挪屁股坐好。
“方才赵指挥使讲了些你们以前在延绥的事。”他说。
只听裴泠笑了一声:“讲他吃屎的事?”
谢攸也笑出声来,问:“你怎么知道?”
“他那嘴里还能吐出什么好东西。”
“其实……”谢攸喃喃,“也不止说了这件事。”
“他还说了什么?”裴泠问。
谢攸便把赵仲虎言刚回营堡那阵子被作对的事复述了一遍,而后道:“他说那时被你护着,心里头还挺热乎。”
待他言毕,俄见裴泠将手撑在座位上,食指与中指在座板上交替叩击了一下。
听得“叩叩”两声。
“我的人,他做了错事,告诉我,我自有处置,但越过我,直接找他麻烦?”她没继续说下去,只冷冷地哼了下。
谢攸的心脏被那声“哼”牵动着,漏跳了一拍。他再次抬头望过去,她的目光向着前方,烛光勾勒她的侧脸,他眼中再也看不见别的了。
鬼使神差的,他问:“赵仲虎是你的人?”那我呢,我什么时候可以是你的人?谢攸在心里暗暗想。
然而这话听在裴泠耳朵里显然是另一个意思。
“慎言。没有谁是我的人,我和赵仲虎同是陛下的臣子,我与他也只有这一层关系。倒是你,近来跟我说话是愈发不知轻重了,当心祸从口出。”
谢攸低下头,暗里嘀咕了一句:“这不是刚才你自己说什么‘我的人’么。”
裴泠当即“嘶”一声,瞪他:“找打?还想被按痛穴?”
他闻言,立马抬头,一耸肩,把胳膊递过去:“你按,你按。”
裴泠白他一眼,又问:“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谢攸失望地收回胳膊,而后将在船上与赵仲虎聊到的事一五一十地道来。
“金陵王气?”裴泠蹙起眉,“你们胆子倒大,皇家事也是你们可以背后妄议的?”
谢攸看着她的眼睛,真诚地:“这话我只告诉你,在南京我人生地不熟的,也就只信得过你一个。”
裴泠明显没想到他会这么接话,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看向他的目光里也带上了几分审度。
这当口,车轮正碾上一段乱石路,车厢顿时颠簸起来。谢攸侧坐在窗边,毫无防备,被这猛地一颠,便失了重心,差点从座位上滑下来。
裴泠探手攥住他的胳膊,往上一提,将他扶正。
谢攸顿觉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赶紧道:“这路怪颠的,我能不能坐你旁边?”又怕她让他坐对面去,急急补一句,“车轮在两边,车厢两侧位置定是颠得最厉害,你这主座上应是要好一些罢?”
裴泠在心里“呵呵”了一声,稍顷,还是向旁侧让了让,他即刻会意,抬起屁股坐过来。
马车主座到底不宽,容不得两人从容并坐,兼之石头路颠簸不平,车体晃动间,两人臂膀难免相触。
谢攸低声道了句“失礼”,向后靠了靠,并不是靠到底,而是令两人的位置变成她在前、他在后。
逢车轮轧过乱石,车厢猛地一震,她的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向后微微一仰,而他又正好卡在她能撞上自己的位置,故而马车每颠一下,她便如撞进他怀里一般了。
更妙的是,她又全然看不见他的神情,因着每一次即便是细微触碰,他也是忍不住地要笑。
一种得逞后的快乐,又怎能抑制得住呢?只期盼着这条石头路能长点,再长点……
“你怎么不用那沉香了?”谢攸在她背后,轻轻地开口说,“莫不是……怕因此落了什么痕迹,让别人发现我与你用了一样的香,而徒惹猜议?我明白的,若果真成了你的心事,那沉香我妥当地保管着,你随时可以取回。”
这话是越听越觉不对劲,裴泠扭头,语气不善:“什么乱七八糟的?送你了就是送你了,别给我磨磨唧唧。”
“噢……”
她皱眉:“你能不能给我坐正?”
谢攸只得从她背后出来,规矩坐好,这时,马车恰好也驶过了石头路。
“王公公把你叫去,跟你说什么了?”他不甘心地又想琢磨些话题出来。
裴泠淡淡瞥他一眼:“瞎打听容易死。”
谢攸慢慢地抿住嘴。
见他终于没有了声响,裴泠深纳一口气,徐徐地从鼻息间吁了出来,而后抱臂,胳膊肘直接将他戳过去几寸,再阖上眼假寐,一副不怎么想理人的样子。
如此却也方便了谢攸,他放心大胆地盯着她瞧,心想:别人又怎么能发现她有多好看呢,别人能像他这样离这么近看这么仔细吗?显然是不能的。
裴泠的嘴唇动了。
“再看,眼睛挖了。”
谢攸捂唇咳两声,狡辩一句:“我是在看窗外。”
此时车身微微一沉,辙声渐歇,马车已抵聚宝门下。驱车的锦衣校尉跃下车辕,将腰间令牌掏出,递与守城官兵验看关防。
“帮我打听一个人,”裴泠蓦然睁开眼,“杨延钊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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