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收到周若棠发来的沥城工业区的图片，孟雪明飞快地回复注意安全。
一同到酒店参加经济社会学与跨国企业研究会议的学生陆数安很紧张地回望停在一楼台阶上的孟雪明，颤声问，“孟老师，我的PPT要不要再改改？”
孟雪明闻言举步向前，笑着说，“数安，不要太紧张，你准备得足够充分了。PPT不用改，报告的时候语速不要太快......”
“小孟，咱们等会再进，先把合照拍了，郑教授有事要先走，结束就拍不了了。”负责会务的教研处高老师提着两个电脑包，拍拍孟雪明的肩膀。
孟雪明点头，嘱咐陆数安也一起拍照，高老师低头在群里发站位图，小声问孟雪明：“小孟，你申请基金的材料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要一段时间，改了好久了。”
“精益求精啊，挺好挺好。诶，郑教授，您在这中间，我们马上拍完。”
许多人簇拥着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咔嚓。讲桌前的人娓娓道来，咔嚓。不同的人认真聆听会议报告的特写，咔嚓。
学术会议的餐会和茶歇是没有音乐的交际舞，互相更换着舞伴，不知疲倦地结识更多的人。
在学术会议可以找到一切，就是找不到对议题本身的关注。
孟雪明烦透了学术会议。
陆数安的报告做完，正好是茶歇时间，孟雪明和身旁的青年教师寒暄几句，才出了会议厅。
“刚刚的报告很棒！”孟雪明编辑信息发给陆数安，正想到走廊的尽头透透气，就被叫住了。
“小孟老师，今天真是光彩照人，下午一起吃个饭？”来人是K大社会学系的计智航。
计智航热衷于冒犯女性，时常点评女生的穿搭和妆容，风评奇差。
孟雪明转身就走，却愣在原地。
程少昀和谢远杉及两位黑衣壮硕男子向宴会厅走去。
几人走远后。
“听了好久的八卦终于让我见着真人了，小孟老师，你知道那女孩是谁吗？谢世裕的亲孙女！都奇怪她怎么和曹延光解除婚约了，原来......”计智航语气很兴奋。
谢世裕这个名字，对于在海城生活过的人来说，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一手创办了裕新医疗集团，旗下有多家高端私立医院和医疗科技公司。
至于曹延光，他执掌的致辉医药多年来与裕新合作无间，多家媒体都称两家的联姻实乃珠联璧合，然而三个月前，陆续有了两人已解除婚约的传闻，两方尚未正式回应。
茶歇结束，孟雪明回到座位，翻开一篇感兴趣的论文，读了两行，脑海却再度被刚刚的画面占据。
程少昀微微低着头，专注地听谢远杉说话，谢远杉看向程少昀的眼神有着毫不掩饰的热烈。
“啧，这两个人是挺般配的。”计智航的话在孟雪明脑海反复播放。
般配。
论文的铅字糊成一片，难以理解。孟雪明手指蜷缩，心脏像被狠狠攥紧。
回国后，她和程少昀的相处太过日常，以致她忘记他从来是一个世俗意义上极其成功的精英。
是跟她截然不同的人。
她抗拒成为社会的齿轮，厌恶不平等的社会结构，也借由拒绝社会化来构筑自信。
四年前，是她亲手葬送了她和他之间多年的友谊。
她怎么会妄想能够回到过去呢。
会议午餐在酒店中餐厅。
“监督我儿子练琴，比什么事都累人，你们想都想不到那么小一个孩子能有多少花里胡哨的借口！”
“哎哟，苏姐你是我们院最幸福的一个了，王哥多争气啊，一个月上交的相当于我们好几年薪水。”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爸妈当时也不同意的，说老王不是海城本地人，学历也只有本科。”
孟雪明面无表情地塞食物，只想吃了快点走人。不论参会学者是研究哲学社会学人类学历史学还是其他什么学，出过多少本专著，到了餐桌上，婚嫁永远是避不开的话题。
“女生还是要趁早找对象，拖不得的，越拖条件越差，我表姐也是国外读的博士，现在相亲人家给她介绍的要么是大她十岁的，要么就是二婚有孩子的。小孟，你现在工作稳定了，还是要上心一点喏。”
“苏姐，人家小孟追求者排到宜城去，哪用得着我们操心咯。”
“小孟，你看这个小伙子怎么样？你要不要见见？那真正是青年才俊，不知道多少小姑娘让我帮着介绍......”苏老师点开一张照片给孟雪明看。
孟雪明正要婉拒，陆数安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小声说：“孟老师，外面有个人找您，说有急事呢，就在长廊那边。”
起身时桌上茶杯猛地翻倒，滚烫的茶水溅到孟雪明手背上，只有几滴，但皮肤迅速泛红。
孟雪明走出餐厅，手背的烧灼感越发明显，她迷失在繁复的长廊里，华丽的建筑是一种无机质的巨物，不声不响、冷酷地将她的仓惶尽收眼底。
走到陆数安说的地点，没看到有其他人，孟雪明停下脚步四顾。
何处不相逢。
程少昀站在长廊的水晶吊灯下，谢远杉慢条斯理地从石雕屏风后走上前，她的尾音有点粘黏，说话声音很轻，“少昀，我要回去了”。
大概由于长期的养尊处优，谢远杉的柔情显得纡尊降贵且生硬，却因此更加动人。
孟雪明安静地隐在暗处，看着程少昀和谢远杉走下楼梯。
她是在这一刻突然发现，她很少看到程少昀的背影。
程少昀总是走向她，或等她走近。
以后......再也不会了吧。
孟雪明转过身，往尽头的电梯走，却迎面撞上一个人。她没抬头，说了声抱歉，继续往前走。
叶君行伸手拦住她的去路，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雪明，我还说今天慈善酒会你怎么没跟程总一起来呢，原来你要参加另一头的会议。刚刚的小姑娘说你是院里最年轻的......”
叶君行的话还没说完，忽然眯起眼睛看向孟雪明身后。
三步的距离外，站着一个男人，发型和衣着打理得一丝不苟，颇为精致。他的表情相当怪异，得意嘲弄的神色尚未褪尽，又被惶恐占据。
“叶......叶总好。”
叶君行掀了掀眼皮，微抬下巴，并没说话，看起来有些不耐烦。
男人的目光在叶君行和孟雪明之间逡巡，忽然说：“雪明，好久不见啊，没想到在这碰到你。”
孟雪明这才转过头去，认出男人是谁后，内心不由得泛起阵阵恶心。
“雪明，你认识他？”叶君行问。
孟雪明没答话，绕到另一头，却被郑锐拦住。
“雪明，叶总问你呢，不介绍下吗？”郑锐咬牙切齿地笑。他实在不愿意失去结识叶君行的机会，他在赌这种场合就算是孟雪明也好歹会顾忌体面。
孟雪明转过身，冷冷地说：“好啊，介绍一下，这位是郑锐，有个因为行贿罪被判刑的爹，有个靠传销赚脏钱的妈。”
叶君行面露疑惑，而后饶有兴味地点点头说：“这样啊。”
郑锐的脸一下子涨得又红又黑，十分阴沉，却又很快变了脸色，笑着说：“雪明，你一点都没变，跟高中时一样，还是那么会开玩笑。只是你的程少昀，看起来是移情别恋富家千金了，怎么说，哦，世事难料，对不对？”
叶君行蹙着眉，目光不善地盯着郑锐，他拨了个电话，“安保部吗？长廊浮雕画这里有个人不知道干什么的，嗯，带人过来一趟吧。”
孟雪明不想跟郑锐多说一句话，抬腿要走，叶君行跟在她身边，郑锐冲上去死死抓住孟雪明的胳膊。
“雪明，别走啊。叶总！难道你不好奇孟雪明的过去吗......那可真是，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郑锐的话没有说完，胳膊被大力扯下，面部因疼痛狰狞扭曲起来，他的前领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钳住向上提。
程少昀面无表情地加重了力道，几乎要把郑锐抬离地面。
“我刚联系过安保部的人了，别冲动。”叶君行一脸震惊，他完全没想到程少昀这样以冷静著称的人，会在公众场合对人动手。
“孟雪明，哈哈哈哈哈哈，你记着，这个账，我不跟你们算也会有其他人跟你......”郑锐终于接触到地面，咳嗽后表情更加古怪地靠近孟雪明放话。
程少昀俯下身，轻声跟郑锐说了一句什么，郑锐的脸色一变。
叶君行抱着手臂，诧异地看着程少昀神情沉冷地揽着孟雪明进了电梯。他侧身看向颓丧的郑锐，弯了弯唇角说，“所以，有多精彩？”
*
离开医务室，孟雪明转了转僵硬的手腕，胡乱地想，如果妈妈看到她的手背包着无菌纱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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