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皎从柳岸花溪回来,已至丑时,净庐中静谧无声。和李鸳相处时,姜皎无需计算爱恨,此时心情倒比去时轻松。况且李鸳正如火如荼地爱慕姜皎,绝不似沈质玉一般难以揣测。姜皎轻轻走过前厅和后院,听到沈质玉房中发出微响,又点着小灯,心道:“难道他又睡不着么?”于是走近窗前,却见朦朦胧胧两个身形,一高一低。姜皎心下生疑,却怕给人发现,于是走到边侧处,往窗纸上戳了个小洞,往里看去。
姜皎见沈质玉竟跪在地上,手中举着一把鞭子,垂头低目,登时瞠目结舌。又见他身前站着一人,正背对姜皎,身形与沈质玉相仿,只厚实一些。那人正抬头欣赏沈质玉房中字画,过了半晌,才转过身来。姜皎见此人四十岁上下,生得俊雅风流,和沈质玉有七分相似,当即明白过来,这正是沈魁山。
沈魁山笑道:“质玉,你说说,这幅画好在何处?”
沈质玉仍是低着头,却不言语。姜皎分明见他浑身颤抖,心头又是一惊。沈魁山未等沈质玉作答,伸手摄过鞭子,往沈质玉身上便是一鞭。沈魁山膂力颇劲,沈质玉闷哼一声,肩上已见了血迹。
沈魁山又道:“这画粗鄙不堪,技艺拙劣,何以挂在房中?!”
沈质玉偏过头来,仍是注视着沈魁山。沈魁山挥手又往他肩颈打去,怒道:“你看我做什么?我说错了么?当今首辅说话,难道会错?!”
沈魁山每每如此教训沈质玉时,不得沈质玉丝毫反抗,却也无趣。沈魁山将鞭尾收在手中,道:“你以为我老了,记不得这画?算不清你做的好事?哼哼,哼哼。”
沈魁山面带冷笑,只在沈质玉身周踱步,缓缓道:“你在江陵办的那事不错,戚其嘉,是个好官。都察院捧着你的密函,事事加急,你拿着我这沈字,畅通天下嘛。”顿了顿,又道:“刘仁显又是何故?我知此人粗陋,不识大体,但罪不至死。无论你如何料理,也要绕到你这父亲大人身上来罢?质玉,你认为父不认?”
姜皎心道:“他是为我才杀刘仁显的。”便听沈质玉道:“沈质玉不敢攀附沈大人。”
一语将罢,便见沈魁山一脚正踢在沈质玉肩头,沈质玉往后一仰,双肘撑在地上。
沈魁山又道:“你是个什么东西?首辅之子?若是我儿鹤望犹在……”说着又往窗口走了几步。姜皎连忙躬下身来躲避,听见沈魁山在窗前道:“鹤望出生之时,月色满房,白鹤自山林奔现……此乃何等祥瑞?鹤望三岁能识千字,五岁能作文章……天妒英才,是谓此故!”
姜皎见他如此凌辱沈质玉,心中恨恨道:“什么白鹤祥瑞,出生之日即见白鹤,他不早死谁早死。”
沈魁山揩了揩眼角泪痕,道:“我沈魁山此生只沈鹤望一子,你与那个贱婢,一般下贱货色,如今倒是招摇横世!”说着又弯下腰来,伸手揪过沈质玉衣领,道:“你私下与纪守恩结交,你以为我不知?你想用一个失势阉人搞臭我?”沈魁山狠狠攮开沈质玉衣襟,冷笑道:“沈质玉,我能一眼看穿你娘的低劣把戏,你这点难道够我琢磨?”
姜皎见他理了理装束,便要出门,于是纵身往房顶跳去,终见沈魁山推开门来,迎着月光,春风满面地出了净庐。
姜皎跳下屋顶,推门进去,见沈质玉仍坐在地上,浑身遍布鞭痕。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沈质玉如此狼狈,心中又惊又气,于是蹲下身来,以衣袖给他擦去脖颈血迹。沈质玉这才呆呆抬起头来,惨然一笑。姜皎见他双目赤红,唇如纸白,不由得伸手抱紧沈质玉,竟感他仍自细细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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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质玉哑声道:“你喜欢我能为你实现愿望,现在见了我也不过一颗尘土,是不是?”
姜皎初初确是最爱沈质玉手握权势,但待她全心相付,却唯有此刻,最觉亲近,心头竟道:“他不那么厉害,我也不那么厉害,那么我们更可以死在一块了!”
姜皎摇摇头,道:“你带我离开乌疆时,已经帮我实现愿望了。那一天,沈质玉就不是神仙啦,沈质玉从天上掉下来,变成了姜皎的人啦。”
沈质玉伸手捧着姜皎的脸,又是深深一吻,眼中竟流下一行泪来,落在二人唇间。姜皎心道:“他的泪原是苦的。”
李鸳从水中爬回船上,浑身湿透。冬夜甚寒,李鸳搓着臂膀飞快奔回别院。将打开院中小门,便见李恪行正背手站在其间,李杨氏一手扶着李恪行手臂,一面不住劝慰。
李鸳心中顿感不妙,忙揣紧了怀中印章。李恪行转过头来,指着李鸳道:“大半夜的,你去哪儿了?!”
李鸳瑟缩道:“没……没……”
李杨氏见他衣衫单薄,身周已湿成一片,忙上前搀着李鸳,见他已冷得发抖,道:“你跟你爹说,你去哪儿了,哎哟,怎么还是这么湿的呀!”
李鸳道:“爹,我……我和俞之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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