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让阮云笙放松警惕，接连几日，清漪苑风平浪静，吃穿用度一应份例皆按规发放，甚至偶尔还有些时兴的衣料、首饰送来，体贴得挑不出错处。
好似她这个主母当真疼爱这位二小姐，将其当作亲身女儿般。
阮云笙却不在意这些，无人打扰倒是乐得清闲，此时正慵懒地躺在庭院躺椅上，眯着眼享受清晨暖阳，仿佛真过上了退休养老的日子。
而一旁的花容却愁眉紧锁，绞着帕子来回踱步：“小姐！您怎么一点都不担心？那大夫人怎可能这么大度，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坐在石头上吸收日精月华的安月也幽幽附和：“不如让我去探个虚实？”
阮云笙仿佛没听见，忽然伸了个懒腰，摸着肚子嘟囔：“饿了。”
她翻身坐起，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花容，“听说京城的炙羊肉和樱桃酪是一绝？我们去尝尝？”
“啊？”
花容怀疑自己听错了，看着小姐亮闪闪的眼眸，一肚子担忧瞬间被砸懵，小脸皱成一团，“小姐！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想着吃……”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阮云笙已笑着朝院外走去，“快些，去晚了听说要排长队呢！”
花容被她这没心没肺的模样气得跺脚，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小跑着跟上：“小姐您等等我！唉，不过听说东街那家‘醉仙楼’的酥骨鱼特别好吃……”
方才还满心忧惧的小丫鬟，转眼就被京城美食勾走了魂，开始掰着手指头数哪家糕点铺子值得一试。
醉仙楼顶层雅间“听雪阁”内，丝竹声悠扬婉转，紫铜香炉里燃着清冷的松针香，窗外竹影摇曳，倒不像酒楼，更似隐士的书斋。
花容捧着沉甸甸的鎏金菜单，手指微微发颤，她瞪圆了眼睛，逐字念出价目：“云顶雪芽一壶五十两？翡翠八宝鸭三百两？”
她猛地合上菜单，仿佛意识到什么，凑到阮云笙耳边气声道：“小姐！咱们不会是遇到黑店了吧！”
这年头开黑店都这么光明正大的吗？
阮云笙执起青瓷茶盏，悠然啜了一口：“放心点，今日有人做东。”
花容将信将疑，她怎么不知道小姐在上京在有着人脉？完了！小姐肯定是被人骗了！
但瞧着小姐气定神闲的样子，丝毫没有离开的想法，也小心翼翼地对候在一旁的小二道：“要、要一碟桂花糖藕，再加个清炒时蔬……”
能省则省，他们带出来的钱也不多。
阮云笙听得扶额，直接对小二摆手：“把你们这的招牌菜都上一遍，再温一壶梨花白。”
“好嘞！”小二唱了个喏，利落地转身退下，速度快得花容来不及阻拦。
花容看着那抹消失的背影，仿佛看见白花花的银子长翅膀飞走，急得声音都带了哭腔：“小姐！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要是没人来结账，咱们是不是得留在这刷一辈子碗？！”
恰在此时，雅间门外响起三声不紧不慢的叩响。
“怕什么？”阮云笙唇角一勾，朝房门抬了抬下巴：“瞧，付账的这不是来了？”
花容一听“冤大头”来了，顿时活了过来，屁颠屁颠小跑到门前，一把拉开雕花门扇。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探了进来，齐明修那张熟悉的、带着三分高傲七分臭屁的脸赫然出现。
“齐少爷！”
花容眼睛一亮，可随即又垮下脸，她猛然想起这位爷当初是身无分文从滁州溜走的，恐怕比他们还穷！这账……
正当她内心天人交战时，齐明修侧身一让，露出身后之人。
来人一身月白锦袍，身姿挺拔如松，眉目清冷似雪，周身透着一种疏离的书卷气。
“这位是家兄，齐砚舟。”齐明修语气里带着些许炫耀。
阮云笙原本懒散靠在椅中的身子微微坐直，太好了是冰美人诶。
她当即扬起明媚的笑，主动执起茶壶斟了一杯热茶，：“原来是齐大公子，久仰。”
齐明修在一旁大手一挥，得意洋洋：“阮老板不必客气！这‘醉仙楼’是我家兄长开的。”
阮云笙执银箸轻夹起一片琥珀腊肉，肉片薄如宣纸，对着光能透出琉璃色泽，入口咸香化渣，带着果木熏烤的独特香气，让她忍不住赞叹：“这腊肉腌制手法精妙，怕是宫里都未必有这般滋味。”
她目光扫过窗外车水马龙，若有所思：“只是如此天价，寻常食客怎敢问津？”
齐砚舟指节轻叩桌面，声音平静无波：“醉仙楼做的是三样生意。”
他示意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一楼散座卖的是口碑，十两银子就能尝到御厨弟子的手艺，为的是传个‘京城第一味’的名声。”
“二楼雅间卖的是清净。”他指向廊下悬挂的竹牌，“达官贵人宴客最怕遇熟人，此处雅间皆设独立楼梯，互不干扰，银钱翻倍买的是无人窥探的私密。”
“而这顶层……”
他抬手拂过案上紫砂壶，壶身温润生光，“卖的是‘独一无二’，每道菜皆需提前十五日预定，食材由八百里加急快马运送，譬如这腊肉来自滇南古法熏制的乌金猪，每年只得百斤，钱买的不是菜，是天下独一份的排场。”
此时小二躬身呈上一碟玲珑剔透的水晶糕，齐砚舟淡淡道：“这是江南王老爷子亲手雕的鲤鱼糕，他如今年过七十，雕一盘需歇三日，吃的不是点心，是即将失传的手艺。”
阮云笙眼中闪过由衷的赞叹：“齐老板竟能请如此名望之人出山，当真手眼通天。”
她话音未落，齐明修就已眉飞色舞地抢过话头：“那当然，三年前南洋进贡的龙涎香，宫里争破头也只分到三钱，我哥直接驾船闯进风暴海，跟那群土著酋长喝了三天血酒，最后扛回整只香鲸！”
他眼睛亮得惊人，“现在那些岛民只认我哥的令牌，连皇室要想尝鲜都得走我们的私港！”
齐砚舟耳根微红，以拳抵唇轻咳一声：“明修。”声音里带着几分警告的羞恼。
阮云笙抿唇忍笑，这下可算看明白了，这位咋咋呼呼的齐二少爷，压根就是个恨不得把哥哥捧上天的兄控。
“比起这些，”
齐砚舟巧妙转开话题，目光落向阮云笙时带上几分真切欣赏，“阮姑娘的鬼屋才是真前所未闻，将恐怖轶闻化为体验生意，引人自愿花钱受惊，这等心思实在精妙。”
谈到本行，阮云笙眼底泛起光彩：“齐老板过奖。不过是抓住世人越怕越想试的心理罢了。”
齐砚舟赞同颔首：“正如醉仙楼的‘千金宴’，其实也不过是抓住了他们猎奇好胜的心理，才让那些达官子弟愿意付出。”
两人相视一笑，竟有种棋逢对手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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