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眼领着郭嘉往村口西侧的渡口去，寒风裹着水汽徐徐袭来，郭嘉不禁拢紧外袍，轻咳几声，脚步却未停。
“先生，会不会太冷，要不先回去？”
大眼走在前头，听到郭嘉咳声，想起他毕竟是来养病的，还带他劳累，回去怕是要遭姑娘责备。
郭嘉微笑摆手示意继续走，“现在午时已是最暖了，迟了倒真冷。”
大眼往后望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粗面饼，递给郭嘉道：“我刚替先生顺了一个出来，要不先生吃着暖暖身子？”
郭嘉接过还温热的饼，原来享受独食的习惯不知不觉已被邓结影响得自然地掰了一半给大眼：“你也来点。”
大眼光是看见郭嘉心里想着他便很开心了，连连摆手道：“还是先生吃罢，我习惯中午不吃了！”
郭嘉心一沉，没多推辞，便揣进自己怀里，只捏了一小块放嘴里化着，问道：“这几日渡口可有异样？”
大眼摇头：“天寒地冻的，打鱼的人都没有。”
郭嘉略过他身侧来到岸边，伸脚将浮雪拨了拨，蹲下细看，指着泥土被压陷的印迹对大眼道：“这两天停过船？”
沿着岸往前继续查看，“至少有三艘。”郭嘉足足往前走了几十步才停下。
大眼一愣：“不曾见到过？村里也没这么大船。”
他看着郭嘉比划着一艘便有六七丈，但他沿着郭嘉指的痕迹看，确实心里发毛，难道自己见天到处跑都没注意到过这么大船停村附近吗？可是也从没有村民进出时候提起过。
郭嘉没接他话，顺着渡口往路上仔细查看，在泥泞处发现几个脚印，其中一个鞋底边缘锋利，还带有特殊纹样，不是寻常鞋履，这种纹样他在荀氏族学时见过，“这鞋……是巴郡的制式。”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铃声，郭嘉抬头循去，正是邓结小跑追来，“奉孝先生——大眼哥——”
她脸颊被寒风吹得微红，跑到时还稍喘了口气，“怎么我一转眼你们就不见了！”她嗔道，随即展开手里布包要递给郭嘉，郭嘉也正从怀里将大眼给他的饼掏出，郭嘉一看，她布包里装着黍米糕，两人皆是一怔，相视失笑，招呼大眼一起分着吃。
三人在一棵大树下围坐分食。
大眼将掰得碎的那份主动取走吃，一个没兜住，掉了些碎末在树根边，他急急捡起来继续吃。
“哎！大眼哥，掉了的……”邓结原想阻拦，但一想到村里食物本就不多，他们还偷偷吃午膳，大眼也是为了不浪费又立刻住了嘴，但她很快发现大眼掉碎末的旁边的一个土坑，“咦？”她伸手捡根树枝往坑里刨，“最近村里有人胃疼么？”
大眼拢着碎末往嘴里塞，含糊着：“没有啊，要不是你们今天来，仙师原都打算要离开了呢。”
郭嘉目光一凛，起身查看邓结刨坑的地方：“邓姑娘，这原是治胃疼的药么？”
邓结也起身绕着树根看了一圈，给郭嘉指着：“这里都是，挖了不少罢。”
大眼嘴里含着食物，看着他二人茫然摇头，郭嘉蹙眉往周边再看，大眼也学着他那样在地上仔细看，原以为自己只是学个姿势，竟没想到他真发现了什么，兴奋地大喊：“先生！你看这个！”
二人围来，大眼告诉他们这是他们原先饿急了也会挖的野菜，这留的根他认得，三人一看便顺着大眼的思路也查看了下附近树皮，果然也都是新被剥的痕迹。
“奉孝先生，这是……”邓结看着郭嘉沉静的目光，似乎并不意外。
“水贼……确切的说，应该是锦帆贼。”
郭嘉拍手起身，“年前我同元明兄入城前便遇到过他们了。那头领名叫甘宁，便是巴郡人。元明兄同他还交过手，就是在他手里救下的陆府姑娘。”
大眼倒吸一口冷气：“锦帆贼？！”碎末呛入他喉咙，害他剧烈咳起来。
锦帆贼的名声比一般水贼还大，据说那甘兴霸原是士族，喜欢集结一群年纪相仿的少年在长江上游行劫掠，行事狂妄张扬，他身上还佩戴铃铛——这么说来，自己半夜听到的铃声真不是幻觉？
他不由得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向郭嘉，郭嘉微微颔首。
“他们当时就是冲陆府君的粮船去的，算来这些时日确实也该粮尽了，那胃药定是把饿极了的疼当病治。前两天应是来踩点，很可能近期就要对村子动手。”郭嘉仔细思考着。
“那我们、是不是要回去告诉大家？”
邓结也顾不得手里吃一半的饼，转身就要回村，被郭嘉拉住，心道她怎跟邓昭一般性急，“自然是要先布局，不过我们得先召人做好谋划，再分派任务。”
邓结看着郭嘉坚定的目光，重重点头，她知道这个人一定有法子。
三人回到村子，大眼去寻符骁，邓结去喊村长，郭嘉则在精舍同于吉等人聚齐。
听闻锦帆贼踩点，村长大惊，絮叨着这村子好与不好都在这依山傍水的地理位置上，邓结宽慰他郭嘉会有办法的。
郭嘉镇定点头，展开一方帛布，当即随着脑中的记忆徒手绘制从渡口到山坳的全村舆图，并为众人解释道：“他们的目标是抢粮，而我们则是要保护全村人的安全、其次才是粮和财，这个必须得先明确。”
他特地看着村长道，他知道村里突然多了这么多山越，又是冬季，定然也缺粮，但只有护住人才能谋求后手，村长皱着眉点点头。
郭嘉便依着舆图为众人分配任务：
首先自然是要设置陷阱以确保不会被第一时间就冲破防线。
郭嘉向村长指出需在村口、村西小道两侧挖掘深坑，内置竹刺，以茅草和松土覆盖伪装。
符骁提议，他寨子里运下来的滚石、火油罐也可派上用场。
大眼告知郭嘉村子里有多余的硫矿可以做毒烟用，邓结担心硫烟会影响郭嘉病情，不赞同使用。
郭嘉考虑到这些东西需借住地势才可发挥用途，询问村长能否将精舍前的空地辟为主战场，这样可以提早改变地形。
在获得村长同意后，郭嘉指着村东方向的林子：“这边是通向山里，若是能辟个小径，便可直通山上平台，或可作为避险通道。”
符骁同大眼对视一眼，“必要时可以撤到寨子去！”
“这些陷阱、道路都劳烦村长请村民们协助准备。”郭嘉向村长行礼道。
其次是山越的工事协防。
山越本身具有防卫意识，郭嘉同符骁策划起来非常顺利。
符骁会带人在村头、村西和渡口处都建立简易瞭望台，沿用寨子里的信号制度。
最后是人员分配的调度。
除了这些工事外，郭嘉还根据村长与符骁提供的可用壮力，分成六组各司其职。
巡逻组主要负责瞭望之职，在三处各安排两人一组，每两个时辰轮换。由于甘宁擅长使弓，郭嘉认为巡逻组需备好护甲和盾牌。
传令组，在各瞭望台之间各安排一人，每两个时辰轮换。
由于众人皆认为由郭嘉坐镇指挥最为妥当，因此传令组主要负责向郭嘉通报动向以及传达指令。
主力组由符骁带领的武力人员，配给完整的刀、枪兵器，分短兵和长兵两组做阵型分列。
郭嘉认为即便是白天突袭，反应时间仍比夜间要迅速，同时他推测锦帆贼在夜间偷袭的概率更大，因此建议让这组白天在原来茅屋休息，夜间则在精舍和村西待命。
后勤组由村长负责，主要保证非战斗人员的安全撤离和物资运送，确保粮水的补给，真有万一也必须优先保证人员撤离，这方面的思想工作也得靠村长。
奇兵组分两部，分别由大眼和郭嘉本人带队。
大眼负责诱敌入陷阱和主战场，必要时还需偷袭船只，而郭嘉则负责指挥村内的弓箭手。
医疗组由于吉主导，趁天亮先去准备伤药和干净的麻布，夜里同样守精舍休息。
虽然郭嘉很想让邓结跟着后勤组提早撤离，但是他知道依着她的性子必然是要留这里的，干脆同自己一道在精舍，至少还有精兵护卫。
众人听完郭嘉的安排后，纷纷赞叹郭嘉安排周密，各自领命而去。
待众人散去，郭嘉只觉自己全身酸软，定是现在这样的身体耗不起这般精力，竟一时无法起身。
“奉孝先生？”银铃轻响，少女去而复返。
“邓姑娘，还有何事吗？”郭嘉将原本扶案起身的手顺到身上假意整理衣襟，强打着精神回应邓结。
邓结近前，将他扶起，“先生果然……”
郭嘉愕然，也不再解释，向她倾身，压在她的肩上。
邓结一手绕过他臂下，打算将他架在自己身上，郭嘉却硬挺着霍然起身，玩笑道：“我装的，姑娘见谅。”
邓结没搭理他，依旧搂过他后腰的外袍，将他的力道往自己身上担，郭嘉也终于闭了嘴，静静享受这一点点温暖的让渡。
邓结将他安置妥当，掖好被褥后，轻笑道：“先生还说我劳累，你才是真劳累。明明自己都是来养病的，还得给别人这般耗神谋划。”
郭嘉白着脸色惨笑：“我这是没得选。”
邓结紧了紧手指，终是没有伸手抚他脸，“我……我先去忙了，等我回来！”
银铃声随着她远去渐消。
等我回来。
郭嘉眯着这句话沉沉睡去。
待他醒来时，已经能闻见粟饭的香味，茅屋外众人熙攘的人声混着碗筷声此起彼伏，屋内却黑漆漆的。
这一觉竟睡了这么久。
郭嘉裹着暖烘烘的被子起身，侧耳分辨着这些混音中是否有银铃声。
“先生？”柴门被大眼叩响，“先生醒了吗？”
他推门看，见郭嘉已坐起，便端着陶釜进来，“正好我这肉沫菜羹也刚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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