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云若的问题,荷华默然一瞬,总算开口:
“带我去惜芷的房间看看。”
正如窈娘所说,因为老鸨的染病,今晚鹿鸣居里守卫比平常都松懈一些,两人很轻易就到了二楼。然而惜芷的房间不同于其他雅间,门上挂着铜锁,似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开启。
幸好云若早有准备,她从袖袋里摸出一把黄铜钥匙,旋开了铜锁。
苏合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走进雅间后,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雕花的床榻,榻上堆满了锦绣被褥,色泽鲜艳,触手温热。床边设有矮几,几上摆放着文房四宝,以供那些才情之士在此吟诗作画。
转身掩好门后,云若也没有废话,开门见山:“惜芷才是我真正的妹妹。”
荷华没有意外。
若非如此,云若不至于如此费心劳神带自己过来。
“樊蓁蓁既然能顶替她的身份,那她想必已经不在人世了?”荷华不动声色地开口,虽是询问,但话一出口,就像是在叙述事实。
云若以沉默代替回答。
见云若默认,荷华又问她:“相比于这个,本宫更好奇的是,云姑娘为何会与惜芷认识?你应该不是第一次来鹿鸣居,以你的身份,云将军不至于纵你至此。”
云若别开脸,似是很不想提起生父,只是道:
“因为母亲年轻时曾喜欢过一个优伶。臣女也是从她的遗物里发现,所以想来这里看看那名优伶,了解母亲的过去。因缘巧合之下,认识了惜芷。”
“那名优伶如今身在何处?”涉及云若的母亲廖晗,荷华不由得上心许多。
云若沉默片刻,低声回答:“优伶已经死了。母亲头七的那日,他被老鸨逼着接客,然后逃到曾经为母亲演戏的弦月湖边,投水自尽。”
荷华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感觉。
惋惜?触动?还是……感慨?
都不是。
此时此刻,她唯一的念头是,无论男女,没有真正掌握自己命运,便是身不由己,命如转蓬。
许久,她开口:“所以惜芷的死……”
“在这样的地方生活,又有谁能善终?”云若苦笑。
荷华正要开口询问惜芷的死因,以及樊蓁蓁是如何拿到代表云家信物的玉佩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开门一桥,是个眉清目秀的小丫头,她一边比划一边说:
“窈娘姑姑让我带句口信,说她在外面扫地的时候,看见殷……殷大人的车驾过来了。”
云若闻言变色。
她果断道:“你带这位夫人避避,剩下的我来处理。”
说完,她又看向荷华:“殿下,我带您来此有违宫规。臣女被发现事小,您被发现事大。您无需担忧,青芜会带您去安全的地方。”
在这名叫做青芜的小丫头的带领下,荷华从鹿鸣居的主楼出来,七拐八拐,来到后院明显是下人杂役的屋子里一间。和主楼的奢侈靡丽截然不同,所有屋子都灰扑扑的,低矮破旧,就像生长在角落里不起眼的杂草。
许是因为荷华通身气度不凡,青芜有些羞怯,嗫嚅道:
“这是我平日居住的房间,我打扫得很干净。贵人莫要嫌弃。”
荷华摇头,“没关系。”
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后,荷华打量着眼前的小丫头。和窈娘不同,青芜虽然只有十二三岁,然而大眼睛尖下巴,皮肤白皙,已流露出美人坯子的模样——如果她没猜错的话,等青芜再大一些,大概率也会像鹿鸣居的其他姑娘一样接客,所以才能自由出入主楼。而窈娘那种,就只能当个低等杂役。
她蓦地开口:“青芜,你认识惜芷吗?”
青芜点头:“惜芷姐姐活着的时候,是我伺候她。”
“你们都是怎么来这里的?”荷华继续问道。隐隐约约,她感觉自己在逐渐逼近某个掩盖在鹿鸣居繁华表面下的泥泞真相。
听见这个问题,青芜蓦然垂下双眸,许久,才低声回答:
“我……我是被拐子拐到这里来的。惜芷姐姐是被养父养母卖到鹿鸣居的。”
她的答案,不出荷华所料。
一般来说,沦落风尘,无非是穷困潦倒,战乱导致的流离失所,亦或是青芜这样的被拐子骗过来扣留此地。
战乱年代,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侥幸活下来的,又能留有作为人的几分颜面?
但青芜接下来的话,却超出荷华预料,她说:
“拐子同妈妈认识,我听他们说,拐子特意按照妈妈吩咐,在九夷各地相看合眼缘的男童女童,然后拐来此地,签下卖身契。”
“所以……你们之中,有很多良民?”荷华蹙眉。
青芜再次点头,眼里依稀有了泪光。
荷华两道纤细的长眉几乎皱成一个“川”字。
——和自愿卖身不同,逼迫良民为贱籍,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足以杀头的死罪。
她曾祖父兆武王在世时修订的《兆律》曾规定:略人、略卖人为奴婢者,绞刑;为部曲者,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且明知略卖,仍参与略卖者,同罪。
但如今看来,七国之中,遵守这条律法的地方,已所剩无几。
礼崩乐坏,莫过如是。
就在此时,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划破寂静的夜空。
“妈妈!我还没有死!别合棺材!!!我——”
话音未落,戛然而止。
荷华将窗户推开一点,向外看去。只见漆黑的夜色里,几个壮汉抬着一口钉死的薄皮棺材,向着鹿鸣居后面的树林走去。微弱的灯火里,依稀可见有暗红的血液,从棺材的缝隙里滴落,打在地上,晕染出朵朵暗色的花。
青芜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地移开目光。半晌,小姑娘才开口,向荷华解释道:
“那是隔壁的扶柳姐姐,她原本和惜芷姐姐一样,是当红的头牌。可后来……后来她生了脏病,身上长了脓疮。一开始只是身上,还不太明显。妈妈说能治,就用蜈蚣、蝎子、黄连那些磨成的粉汤,给她灌了下去。可是病没有治好,反而越来越严重,妈妈又拿烧红的烙铁给她烙下身,烙得扶柳姐姐惨叫连连,但脓疮最后还是蔓延到了脸上,哪怕是最低贱的客人都嫌弃她恶心。妈妈就把她扔到柴房,让她自生自灭。”
说着说着,青芜眼里的水雾愈发浓重,“今晚……今晚大概是殷大人过来,妈妈觉得楼里不能有晦气的东西,所以,扶柳姐姐就被这样处理了。”
听了青芜的叙述,荷华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问她:
“以前可有人逃出这里?他们可曾报官?”
不知想起什么,青芜含泪“嗯”了声,过了一会,才道:“和我一样被拐来的姐姐里,有人试着逃跑过。好不容易逃出来,遇上官差,以为能报案,谁知道转头就被官差绑了送回来。妈妈命人将她扒了衣服捆起来,用鞭子蘸了辣椒水,结结实实当众毒打了一顿,打得皮开肉绽。打死后,埋在了后面的小树林里,后来就没人敢再逃跑了。”
“妈妈说,官家就是鹿鸣居最硬的后台,让大家不要痴心妄想,安心服侍来这里的达官贵人才是。”
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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