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一处?
是她想的那种,一张床,两人头并头,脚并脚的睡一处吗?
林霏清脑中发散出那幅场景,一时只觉浑身哪里都不对劲起来,方才被南流景无意间擦到的地方更是隐隐发烫。
她深吸口气,努力保持冷静。
今日成亲,少不得要做几分样子,应当的,应当的。
当然,同寝一张床有些不合适,她可以打个地铺什么的?
勉强说服了自己,林霏清轻咳一声,正欲开口,却听南流景缓缓道:“放心,这屋子南边有暖阁,今夜我睡那,明日便去旁的院子。或者你看看喜欢哪里——”他突然停下,盯着她,扬了扬眉,“屋里很热?”
话题转变得突然,林霏清一时没跟上,南流景食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面颊:“你的脸,有点红。”
是吗?有吗?
林霏清扣了扣袖口的金元宝,脑子有点卡壳,下意识顺着南流景的话道:“是有点。”
“这样……”南流景眯了眯眼,很快结束这个话题,“那你早些休息,有什么事叫秦柳就好。”
林霏清点头,而后南流景调转脚步往暖阁方向去,不知是不是错觉,对方转身的刹那,她似乎看到,南流景通红的耳尖。
难道屋里真的很热吗?
木门阖上的声音有些沉重,南流景的脚步彻底远去。
林霏清在床边坐了片刻,到浴室简单洗了洗换了衣裳,回来便见桌上摆着碗馄饨,正冒着热气。
这几日南府的侍从也大多习惯了林霏清安静的性子,若非必要,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林霏清坐在桌前拨弄了几下勺子,突然想起从前参加婚礼时,新郎也总是被灌酒顾不上吃饭。
南流景多半也没来得及好好吃饭,这碗先给他送去吧?
胃里暖和,也好睡得舒服些。
打定主意,林霏清起身,带着那碗馄饨,推开方才南老板走过的门。
暖阁与主屋之间连着一条廊庑,檐下齐齐一排灯笼,明晃晃,微风下轻轻晃悠。
隐约还能听见正堂处宾客尚未散尽的热闹。
廊庑尽头,房门虚掩,里头不见一丝光亮。
已经睡下了?
林霏清端着木盘,站在门前,一时有些犹豫。
按理说屋内已经熄了灯,她不该再打扰,可总有股不太好的预感。
林霏清试探着敲了敲门。
指节刚刚落在木门上,还未用力,门却开了。
门没锁?
林霏清微微探了半个身子进去,借着廊下的光,屋内情景隐约可见。
屋子打理得很干净,只是过分干净,反而不像有人久住,整间屋子只有内侧的床下些许凌乱,躺着两只鞋,再往上,没盖被子,未褪衣袍,熟悉的火红,面朝里侧,侧躺在床上。
林霏清早就知道南老板很瘦,此刻躺在宽敞的床上,整个人更是单薄得不像话。
明明耳边还能听到庆祝婚事的人声,但在这间屋子里,好像一切都失去了活力,只余下一股萦绕鼻尖挥之不去的病败腐烂的死气。
林霏清恍惚间意识到什么,一时顾不上礼数,搁下馄饨,匆匆走到床榻前。
果不其然,床榻之上,南流景双眸紧闭,整张脸布满异样的红。
林霏清探了探他的额头,滚烫得吓人。
怪不得他的耳朵红红的,方才被他碰过的地方那么烫!
“南老板、南老板?”林霏清轻轻晃了晃他的肩,没有得到回应。
阿香说过,发热之人若失去意识,是极危险的情景,稍有不慎便会折损心智。
林霏清不敢耽搁,立刻叫秦柳去请太医。
秦柳虽疑惑新郎怎么跑到暖阁,却也知道轻重缓急,忙去前厅传太医来。
林霏清站在一旁,看着十来位府医团团围聚在床边,每个人面上都是一致焦急与麻木。
如此复杂的情绪,林霏清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脸上看到。
为什么呢?
南流景病得很重吗?
才升起这个想法没一会,为首的太医便过来向她回禀:“夫人,南大人的情况已经控制住了,只要今夜没有再发热,就不会有什么大碍。”
林霏清向后退了半步,听见这句“夫人”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名义上南流景的妻子,这间宅院的主人。
她轻咳一声,询问道:“辛苦您了,不过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烧起来?”
不论如何,当下最要紧的是把南老板照顾好。
在南府留任的太医姓金,不过三十出头,在论资排辈的太医院算得上年轻,却已有一身高超医术,只是看起来总是怕着什么,有些谨慎得过分。
“这,多半是因为前些日子过于忙碌,今日又吹了风的缘故吧。”
林霏清皱起眉:“只是这样?”
“额。”金太医有些慌张,身子更低了些,“从脉象来看,就是这样的缘故。”
意识到自己让金太医有所负担,林霏清忙道:“不不,我并非责怪您的意思,只是南老板——”
她顿住,在外人面前这样称呼不太合适,但再要改口又显得有些奇怪,只好装作无异的样子继续道:“病得突然,我担心有更严重的病因,既然您与诸位府医都这样说,我也就放心了。”
这样说着,林霏清目光投向依旧在床上紧闭着眼的南流景。
从第一面起,苍白、清瘦,动辄以轮椅代步,身上总是萦绕的药香……比起她,南流景更需要被好好保护。
林霏清收回目光,直起脊背,扫过各位府医,扬起声调:“烦请诸位这几日好好照看南大人,务必使其早日康复。”
这自然是府医的职责所在,但女主人这样叮嘱,也的确使人愈发尽心。
各位府医齐齐躬身:“是。”
……
不得不说,十来个人同时应和,这场面着实有些震撼,林霏清眼皮抖了抖,强撑着,才没有显出怯态。
既已定下诊治方案,便也不用这么多府医守在这里,很快屋内便只余下金太医与另一位府医,看顾着南流景饮下汤药,热度有褪下去的迹象,林霏清微微松了口气,转眸见南流景身边的银元公子站在门口,想了想,走到他身前。
“银元公子。”银元是知道二人成婚背后的真相的,林霏清在他面前不用顾忌称呼,“南老板最近,很忙吗?”
银元微微低下身:“嗯。”
林霏清:“在忙什么呢?”
银元:“公事。”
林霏清:“……”
是银元公子说话就这个习惯,还是,不想告诉她?
停了下,银元却又道:“还有婚事。”
林霏清愣住,她对于整场婚事都没有什么特别深的感触,于她而言不过走个过场,唯一那件嫁衣,能让她窥得几分这场婚事的隆重。
所以这场婚事,也是南流景生病的缘故之一吗?
但其实没必要的,他们都知道这场婚事不过是走投无路下的无奈之举,甚至持续的时间也不过三年,明明没必要在这上面费那么多心思的。
为何要这样做?
林霏清抿了抿唇,莫名有些闷。
银元看着她道:“大人这边有人照顾,时候不早了,您去休息吧。”
“……好。”林霏清回神,轻轻应了一声。
这一觉睡得不太舒服,翌日晨起时脑袋微微发疼,不过听秦柳说,昨夜后半夜,南流景退了热,情况已经稳定下来。
林霏清笑:“是吗?那就好。”
但秦柳看起来面色仍有些凝重,林霏清疑惑地偏了偏头,便听她道:“您的家里人来府上了,现在正在前厅等候。”
林霏清有些讶异:“这么早?”
且不说寻常新妇以图吉庆要成婚三日才与家人见面,这才卯时啊?
秦柳又道:“他们说,有很重要的事要见您。”
他们?来的不止舅母吗?
林霏清沉默了会,佯装无异道:“我知晓了,我会去见他们的,你去忙吧,不用管了。”
秦柳依言退下。
一刻钟后,林霏清前往前厅,见到了赵福与何雁两人。
一段时日不见,他们看起来憔悴了许多,林霏清认得他们身上的衣装,是只有很重要的场合才会穿的,很昂贵的布料。
即便如此,他们坐在南流景的前厅中,看起来仍坐立不安。就如她第一次去金玉楼一般。
看到她的一瞬间,何雁便扑簌簌落下泪来,赵福在一旁颓废地低着头,身形微微颤抖。
林霏清站在门前,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半晌,何雁也没有平息的意思,林霏清终还是软下心来,上前几步蹲在她面前,递过去一方丝帕:“舅母,别哭了?”
伸出手的刹那,何雁迅速抓住她的手腕,哽咽道:“霏清,你得救救你表兄啊!”
林霏清:……
有点疼。
何雁哭诉道:“人家说,人家说你表兄,要是再不治好,这辈子就完了,我与你舅舅只有这一个孩子,他要是有事,我,我就不活了!”
先前是听南流景说赵栋的情况不甚乐观,林霏清也不知道到底不乐观到什么地步,但显然,上次舅母来时更多还是生她的气,这次来,却连生气都顾不上了。
林霏清勉强笑了笑:“您别急,表兄如今是什么情况?”
她真的,真的,真的不想管。
至今想到那夜赵栋闯进她屋子,林霏清仍觉得一阵反胃。
但不行,舅舅一家对她是有大恩的。
养育之恩要如何回报?
养育之恩如何才能报完?
林霏清不知道,但她知道,何雁也知道,大家都知道,她没办法看着舅母哭不管。
听她这样说,何雁与赵福面上浮现出喜悦的神情,赵福看着她欣慰道:“好孩子,我们这么多年没白养你。”
何雁渐渐止住泪,只是仍有些抽噎:“我们已为栋儿联系好了郎中,他医术极好,说绝对能治好栋儿,只是我与你舅舅不中用,活了大半辈子,连诊金也付不起。”
“我知道你才成亲,可若不是没办法,我们也不想来打扰你。”
“霏清!救救你表兄吧。”
被握着的手腕疼的厉害,何雁的话听起来也极可怜,林霏清却很难为此感同身受,听着舅母的声音,她甚至有些厌烦。
未免情绪被发现,林霏清轻轻垂下眼,避开何雁的视线:“那您还需要多少钱?”
何雁忙道:“只要两千两银。”
两千两?只要?
林霏清暗暗皱眉。
见她没有直接答应,赵福有些不满:“霏清,你该不会是不愿意吧?”
“且不说是你伤了栋儿,本就该为此负责”他振振有词道,“如今你嫁了南老板,两千两不过是件小事,难道这还要犹豫吗?我和你舅母把你养这么大,没跟你要过一点回报,如今你嫁得高门,总得帮衬这点家里吧?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啊。”
林霏清抿唇,舅舅的意思很明显,她拿不出来的钱,就去找南流景要。
可是她已经欺骗南流景,亏欠他良多,怎么可能理直气壮地向他要钱?
再说,两千两,是小事吗?
这明明是,很大的事……
——“但我不想你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不合时宜的,林霏清突然想起南流景。
她答应他求亲的那天,南流景说,她可以把钱给舅舅舅母,他不想让她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此时此刻,面对这两人的请求,林霏清比谁都清楚,哪怕她犹豫,挣扎,可只要他们坚持,她最后还是会把钱送到他们手上。她就是这样一个懦弱而不坚定的人。
而南流景或许会发现,或许不会,或许会怪她,或许不会。
但不论如何,她一定会愧疚,会恐慌,会愈发厌恶自己。然后抱着这样的心态,继续接济舅舅家。
所以,南流景才会在成亲之前就告诉她。
这不是什么大事。
不用愧疚,不用恐慌,不用厌恶自己。
因为这不是什么大事。
林霏清的眼眶突然有些酸,她咬牙,没泄出一丝情绪。
可是,可是,这明明就是,很大的事。
“霏清?霏清?到底行不行,你给个准话啊?”何雁久久未见林霏清反应,拽了拽她的手腕。
林霏清被拽得一个趔趄,一只膝盖磕在地板上。
疼痛使她回过神来,匆忙稳住身形,抬眸,对上何雁的视线,不知怎么,突然有点晕晕乎乎的。
从心底涌出一股冲动。
她得、她得做些什么。
起码不能,让这一家缠上南流景。
林霏清舔了舔唇,轻声开口。
“不可以。”
……
听到这三个字,林霏清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她拒绝了。
过往十年中,林霏清不是没有表露过不愿意,但通常她不说出来,何雁赵福就当没看到。
最激烈的一次,是上次她在床上,捅了赵栋。
这是她第一次,直视着何雁的眼睛,清楚明白地表示自己,不愿意。
林霏清感觉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没有那么轻松,但,也没有她想象中那般难。
“不可以,是什么意思?”何雁的手微微颤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说出第一次,想要再说一次就没那么难了。
林霏清依旧蹲在何雁面前,仰着头,细声道:“不可以就是,我不会给你们这么多……”
话未说完,余光却见何雁抬起手,林霏清立刻闭上嘴,下意识偏头去躲。
预料中的疼痛却未落下,熟悉的轮椅滚动之声打断了何雁。
门口传来南流景有些烦躁的声音:“发什么疯?”
听见这声音,林霏清有些恍惚,微微睁开眼,抬头看向大门的方向。
太阳已然升起,朝露尽散,金灿灿的日光洒在庭院内,南流景背光坐在门口处,明明单薄又瘦削,却仿若一座山般不可撼动。
或是因为没人应他,南流景啧了一声,语气中的不耐满得要溢出来:“问你话呢,发什么疯?”
这问是向着赵福去的,赵福回过神来,咽了口口水,忙站起身道:“不是我,我也不知这婆娘怎的如此暴躁。”
“唉,还不赶紧把霏清丫头松开!”赵福转向何雁,斥道,“孩子又不是不懂事,肯定是有难处才没办法帮忙的,你在这里添什么乱!”
手上禁锢陡然一松,林霏清撑着地面站起身,双腿一直蹲着有些发麻,但还可以忍受。
赵福笑道:“好孩子,一直蹲在地上跟我们说话,快,坐下歇会。”
舅舅还是第一次这样热切地对她。
整个家里,舅舅是她的亲人,但事实上,林霏清最熟悉的反而是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舅母。
舅母很吵闹,也很爱说话,舅舅与她完全是两个极端。
赵福说着,就要上前揽住林霏清,将她往先前坐的位置上引。
“啧。”
在指尖落到林霏清肩上前一瞬,门外再度响起这样一声。
赵福僵住,有些无措地看向门口,林霏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南双臂闲闲搭在扶手上,倚在靠背之上,下巴微扬,目光平静,像是看着赵福,又像完全没将他放在眼里。
“手拿开,”南流景语气平淡,嗓音还有些哑,“然后滚蛋。”
赵福有些尴尬,悻悻收回手,往南流景的方向去:“南老板,您是不是对我们有什么误会……”
南流景:“好好说话听不懂是吧?”
任是个傻子也能看出他心情不佳,见状赵福终于畏惧起来,何雁也跑到他身边催促道:“咱们先走吧。”
……
赵福何雁离开后,前厅只剩下他们两人。
林霏清站在原地,因着南流景生气,有些忐忑。
她不该把家里的这些事弄到他面前打扰他的。
南流景盯着她,主动开口:“怎么,吓傻了?”
语气与先前没什么不同,但落入耳中却好像,要更亲昵一些。
林霏清摇摇头。
南流景挑眉:“没傻就过来,推我回房。”
为方便轮椅行走,府内各处道路都修建得平滑流畅。
林霏清推着轮椅走在南流景身后,垂眸,看着他的发顶,突然想起什么:“您不会是,偷跑出来的吧?”
不然屋里府医守着,怎么会让南流景未痊愈就出来?
南流景气笑了:“你就想同我说这个?”
果然,南流景还是在生气。
林霏清老老实实道歉:“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让舅舅舅母来府上了。”
“……”
林霏清等了好一会也没再听见南流景回应,也不知道是在气,还是懒得理她。
还是,又昏过去了?
往前走了两步,林霏清终究放不下心,抿了抿唇,轻轻将轮椅往侧方转了转,偏过脑袋去看他的情况。
四目相对。
南流景:“……”
林霏清:“……”
南流景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地回望着她。
眼看南流景启唇要说些什么,林霏清匆忙将轮椅转回去,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推去。
面上热度渐渐攀升。
走了两步,前方传来南流景的声音:“我刚刚好像看见你了。”
“嗯。”林霏清强忍着羞臊道,“我也看见您了。”
前方响起一声笑:“那为何现在看不见了?”
装傻是没用了,再说她又不是干什么坏事,林霏清轻咳一声,解释道:“您一直不说话,我有些……”
后面的话突然卡在喉间。
“嗯?”
林霏清闭了闭眼,破罐子破摔道:“担心您。”
“这样啊。”
林霏清看不到南流景的表情,却能听得他拉长的尾音懒洋洋的,像片软软的绒羽。
“那我也是担心你。”
林霏清一怔,心跳微微加快。
还不等她想句回应,南流景又闲闲补了一句。
“所以才偷跑出来的。”
“……”
说话间抵达正院,一个人推轮椅进暖阁有些费劲,南流景便起身,与林霏清一道往屋里走,只是他大病未愈,走得很慢。
南流景主动开口:“那俩人找你来干什么?”
林霏清坦诚答道:“要钱。”
“要多少?”
“两千两。”
南流景偏头瞧她:“你答应了?”
林霏清摇摇头:“没有。”
又是好一阵没听到南流景回应,林霏清转过头,正好对上南老板若有所思的视线。
侍女为二人打起珠帘,南流景率先收回目光:“我倒是没想到。”
林霏清跟在后面笑了笑:“我也没想到。”
正巧早膳呈上,林霏清道了声谢,刚想就坐,却见南流景径直往暖阁方向去,她疑惑道:“您不吃吗?”
南流景脚步未停:“你吃吧,我还得回去吃药。”
果然,南流景是抱病来找她的。
既然如此,林霏清也不好耽误,见南流景背影消失便坐下拿起筷子用膳。
她不爱剩饭,刚来南府时膳食布满整桌,常撑得胃痛,后来秦柳摸清她的食量,便只准备正好能吃完的分量,不教她负担。
但这次桌上膳食一个人吃明显有些多,更像是为两人准备的。
林霏清一边吃一边猜测,南流景应当喝完药就会过来用膳,可一直到吃完,也没听见暖阁那边有什么动静。
眼见再搁置饭都要凉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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