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内,亦嘉将货源及发柜情况娓娓道来,话音方落,对面那位客人便郑重其事地掏出名片递了过来。他目光灼灼,眼神里透着热切的期待,双手递出名片时微微前倾,语气诚挚:“黄总,不知您近日是否得闲?若方便的话,我们可否详谈一番?倘若合作事宜能达成共识,必有厚报!”
亦嘉微微一笑,尚未作答,另一客人已按捺不住,急切问道:“敢问黄总,如今印度紫檀市价几何?”
亦嘉沉吟片刻,道:“目前每吨约四万美元,规格不同,价格略有浮动,不过差异不大,大致在五千至一万美元区间。”此言一出,众人皆愕然,面面相觑片刻后,竟不约而同地惊呼:“竟这般便宜?”他们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仿佛被惊雷击中般僵在原地——国内紫檀每吨售价动辄百万,这巨大的价差令他们恍如隔世,惊愕得半晌合不拢嘴。
待众人从震惊中稍缓,另一客人迅速敛神追问:“运费及发货成本几何?到国内港口,每吨总成本约莫多少?”
亦嘉条理清晰道:“正常情况下,到港每吨总成本约四十五万人民币。”“包含所有费用?”那客人目光如炬,紧盯亦嘉。
“对,清关费用约五万亦涵盖其中。”话音未落,那位被调味料沾了衣襟的客人骤然激动起来,声音微微发颤,眼中迸出难以置信的光:“确、确实如此?”
他心头翻涌着惊涛骇浪——国内批发价高达八九十万元,他原以为成本至少七十万,未曾想中间商竟攫取了如此惊人的暴利!另一客人见状,心思急转,索性单刀直入,试探道:“兄弟,冒昧问一句,您是否已与采购商敲定?依我之见,生意场上,与谁合作皆是机缘。您若得闲,不妨莅临我司一叙,我们做紫檀生意诚意十足,只要货源稳妥、发货无忧,利润分配之事,定可开诚布公,让您满意!”
他说着,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得更深,眼神中燃烧的期待几乎要溢出眼眶,仿佛要将亦嘉瞬间拉入合作的蓝图。
亦嘉接过那烫金的名片,瞥见“温州荣华集团总经理温金星”的字样,颔首应道:“温总,我正待办印度签证,近日抽空定与您联系。”
温金星闻言,忙不迭道:“说定了!务必联系!我们绝不会让您失望!”一旁的其他客人亦纷纷附和,热情洋溢地嚷道:“期待黄总加盟!”亦嘉留下电话号码,便起身告辞,退出包厢。
陈经理候在门外,见亦嘉出来,不禁竖起大拇指,由衷叹道:“黄总,真没料到!如此大的老板,竟屈尊在我们小店打工,真是沧海遗珠啊!”
亦嘉嘴角扬起一抹淡笑,语气豁达:“打工赚钱,天经地义,哪有什么屈不屈的。”这话语如清泉淌过,看似坦荡,实则暗藏千回百转——他心中雪亮,这不过是场面上的一缕轻烟。囊中羞涩的窘境,迫使他无奈俯身于这苦差,从未有一刻,他真正将传菜生涯视为归宿。纵有千百次动摇,想要放弃,可每每思及,这烟火灶台间,不仅能淬炼意志,尚可攒下几两碎银维系生计,便又咬牙坚持了下来。念头转过,他已转身扎进厨房,继续穿梭于蒸腾的热浪与吆喝声中。
陈经理凝望着他淹没于油烟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如潮翻涌。厨房内,蒸腾的烟雾裹挟着百味香气,氤氲缭绕。
冷菜王师傅咧嘴一笑,一口白牙在雾气中格外醒目,高声招呼道:“黄老板,上菜啰!这盘清脆鱼皮可经不得耽搁,快着些!”
亦嘉仔细核对单子后,小心翼翼托着那盘晶莹剔透的鱼皮,径直朝205包厢而去。待他返回厨房,却见那个眼神冷峻、身材瘦高的后厨伙计已端着几盘香气扑鼻的牛肉,单子就压在盘碟之下。亦嘉迅速扫视单据,将属于一楼103、202的菜品麻利送出,随后又将二楼的牛肉分送至各桌。
刚折返厨房,又见一盘油光锃亮的牛肉静候在案,单子上赫然写着“502”。他依单送菜,抵达包厢后却愣住了——只见餐桌旁的菜架上已赫然摆着一盘牛肉。
他心头一紧,莫非自己送错了?忙不迭再次核对单据,字迹分明无误:502包厢,一品牛肉。
他立即唤来服务员,压低声音问道:“这桌客人已有一份牛肉,为何又送?”应声而来的是位约莫三十岁的女子,头发绾成俏皮的蝴蝶结,口罩遮住了大半容颜,却难掩光洁额头下弯弯柳眉的青春活力。
她快步凑近,悄声回应:“客人只点了一份牛肉,怕是送错了吧?”话音未落,桌旁的客人已蹙眉抬眼,指尖在桌面轻叩,语气笃定:“我分明点了两份牛肉。”
服务员纪英莲闻言,迅速翻动手机核对订单,秀眉微蹙道:“系统中显示一份是牛眼肉,您这桌上的一品牛肉……应是上错了。”
亦嘉对牛肉品类一知半解,未及回应,正欲端起错送的牛肉,恰逢二楼后厨负责人路过。听闻缘由,他俯身端详盘中牛肉,又对照单据,果断道:“确系送错。”
随即亲自端着牛肉下楼,去找那“死鱼眼”男人调换。岂料客人瞥了一眼新端上的牛肉,当即摇头:“这牛肉不对,我要的是牛眼肉!”
纪英莲微怔,正欲解释,客人已摆手打断:“我是常客,这牛肉的品质我熟悉,绝非牛眼肉。”
亦嘉见状,只得将牛肉端回厨房,连同单据一并退回给那“死鱼脸”男人。
对方瞥见退回的餐盘,眉头拧成一团,脸色霎时阴晴不定,片刻后才抽出一张新单子递给亦嘉,嗓音沉沉:“送去305桌。”
亦嘉依言送菜,抵达305包厢后却再次愕然——餐桌中央赫然摆着盘一模一样的牛肉!他转身将牛肉端回,连同单子递还“死鱼眼”,语气透着疑惑:“305桌客人已有一盘牛肉,再送一份?”
那死鱼眼男人闻言,猛地翻起白眼,怒意勃发:“送菜的怎如此糊涂!总出错!”
亦嘉亦不甘示弱,回怼道:“客人已在享用牛肉,怎好再添一盘?”
言罢不再纠缠,转身托起其他菜品,匆匆朝包厢而去,身后传来对方愈发响亮的怒吼。
陈经理听到对讲机里纪英莲焦急催促502桌牛肉上桌的声音,忙至厨房查看。
死鱼脸男人坚称牛肉早已送上,拒绝再上牛眼肉。
陈经理通过对讲机确认牛眼肉尚未出餐,心道定是亦嘉又送错了,便对死鱼眼男人道:“速将牛眼肉备妥送上,若有差池,责任由他个人承担。”
亦嘉送菜归来,正撞见陈经理面色凝重,对方劈头问道:“你又将牛肉送错了?”
亦嘉心下一凛,料想是502包厢的投诉发酵了,忙将方才的曲折原委细细道来。陈经理听罢,眉头紧锁,沉声追问:“你确定将那盘牛肉退回厨房了?”
“确凿无误。”亦嘉语气笃定地回答。陈经理目光如炬,追问道:“退给谁了?退到哪里了?”
亦嘉微微蹙眉,带着一丝委屈道:“连同单子与牛肉,一并退还给了那个死鱼眼男人,他还冲我发了一通脾气。”
陈经理闻言,眉头拧得更深,沉吟道:“若真如此,我须得调取监控查验。只要证实牛肉确已退回厨房,我们便无需赔付那128元的损失。”
亦嘉闻言愕然,不解其意:“赔钱?为何要我们赔钱?那盘牛肉分明已端回厨房,并未遗失啊!”
陈经理摇头叹道:“他坚称牛肉已送出,矢口否认退回之事。”
亦嘉顿感冤枉,急道:“这岂非有人证可依?纪英莲在场知晓,二楼海鲜部的负责人亦亲自接手处理,打个电话一问便知!”
陈经理目光坚定,语气愈发严肃:“正因你叙述清晰,且有旁人佐证,我才决意查证监控,彻底厘清此事。否则他屡屡将送错之责推诿于我们前台,岂能容他这般肆意栽赃!”
亦嘉忆起旧事,试图解释:“记得上次您怪我总送错牛肉,我回您‘依单送菜’,您却道‘亦需辨明牛肉种类’。我自忖不熟悉品类,便不再争辩。如今看来,责任岂在我一人?”
陈经理抬手打断,斩钉截铁道:“此事我自有主张!”
陈经理离去片刻后复返,朝亦嘉竖起大拇指,眼中透出凛然之色:“此次你倒为我争了口气!监控若证实牛肉确已送回,此事便与你无干,我定要禀明老板,严处此事!”
看他神情,似亦积压满腹怨愤——或许因年少资浅,平日受那死鱼眼欺凌却无计可施,出了问题便归咎前台服务员,身为店长却难掌后厨之权,心中憋闷已久。如今此事件脉络清晰,证据确凿,亦嘉确信牛肉已退回,对方却矢口抵赖,欲让前台承担损失。只要监控印证事实,他便要借机向老板申诉,夺回话语权。而亦嘉只求澄清责任,无意卷入他们暗涌的纠葛。
他转身收拾餐具,朝厨房走去。刚到门口,洗碗工老张已高声催促:“快些!餐具堆满了,速来清洗!”
亦嘉吃力地捧起一筐碗碟,仿佛扛起一座小山,小心翼翼置于案台,用干爽的台布反复擦拭。
刚欲喘息片刻,对讲机里急促传来呼喊:“三角漏斗告罄,快擦拭送来!”台布摩擦碗碟的沙沙声,如疲惫的低语。紧接着又一声呼叫:“捞瓢也缺了,速擦送来!”
亦嘉慌忙奔入洗碗间,将小工洗净的碗碟端至自己台面,沸水烫过,仔细擦拭后归置一旁。又匆匆将一筐洗净的三角漏、捞瓢等不锈钢餐具取出,开水淋烫,反复擦拭干净,疾步送往服务台厨柜,以供客人取用。
刚送完餐具折返,冷菜王师傅眯起细眼,嘴角咧开一道缝,活似表情包里的滑稽笑面,催促道:“老黄,快着!这冷拌活海参可耽误不得时辰,再迟口感就败了!”
亦嘉不敢怠慢,脚底生风,托着那盘晶莹剔透的海参疾步而出。待返回厨房,他喘着粗气,胸膛起伏如破旧风箱,苦笑道:“这活计真不轻松,骨头架子都快散喽!”
王师傅闻言,笑意更甚,那笑容仿佛从市集肉铺招牌上拓印而来,浑圆的脸庞堆满褶子:“撑住喽,老黄!撑过这阵子就熬出头啦!”
亦嘉心头泛起苦涩,暗自嗟叹:这境况竟与旧课本里描写的包身工别无二致——前脚未歇,后脚又至,洗不尽的碗碟,干不完的苦役,那刺骨的冷水何时能涤净他心中残存的童年绮梦?整日十二个时辰,双腿如陀螺般转个不停,屁股难沾凳面,夜归时唯有倦意如潮水漫过身心,再无力思及其他。
往昔洗浴按摩时那腾云驾雾般的松快,唯有在梦里偶得片刻滋味!才入职数日便觉筋骨欲折,那些长年倚靠力气糊口的工友们,又是如何捱过这日复一日的煎熬?念及此处,亦嘉脊背倏然掠过一阵颤栗:人活一世,所谓的幸福究竟为何物?
见亦嘉沉默不语,王师傅又絮絮开解:“打工嘛,都这般光景,头几日筋骨打熬,慢慢就惯了。不过也别太实诚卖命,累垮了自己,顶多落句虚头巴脑的表扬,顶个屁用!咱出来讨生活,图的就是实在——钱袋子鼓起来才是正经!可老板那抠门的脾性,舍得给你涨工钱?”
亦嘉未言明自己是临时工,只苦笑应道:“这工时实在太长,浑身骨头都难受得紧!”
王师傅倒有股子耐心,鼓劲道:“嘿,小伙子!你且想,初上手干活就像学车,东倒西歪不稳当,可一旦摸着了窍门,双腿便似装了弹簧,越使越利索!我去年头回上工,整日钉在灶前,下班时腿肿得老高,路都走不利索,熬过那段时日,如今不照样活蹦乱跳?你已算不错了,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都挺住了,送菜也快了许多,后厨的盘子再没堆成山,进步神速!好好干,前途大着呢!说不定哪天老板高兴,甩手就是个厚红包!”说罢,咧开那圆墩墩的大嘴,笑声震得案板上的碗碟都微微发颤。
亦嘉亦自嘲道:“是得好好干,前途大得很哩!”然心头却如浸黄连:这般力气活,岂是自己该落的营生?若终日与苦役为伴,那多年寒窗苦读岂不付诸东流?可转念又叹:读书又有何用?如今知识贱如尘土,满街皆是送外卖的大学生、工地搬砖的高材生,自己这点苦楚,又算得了什么呢?
此刻,对讲机里骤然炸起服务员的吵嚷声:“303少了一个菜!”亦嘉胸口如擂鼓般怦怦乱跳,唯恐自己又传错了菜。
他慌忙冲出厨房,向那喊叫的服务员询问详情。这是个年轻活泼的小姑娘,约莫二十岁光景,唇红齿白,面若桃花,细眉如柳,双眸亮若星辰,纤腰丰胸,若不是身着职业装束,定是位亭亭玉立的俏佳人。
可惜这规整的工装裹住了青春灵动的身姿,平添了几分老成持重的沉闷——这死气沉沉的制服,终究与年轻人的朝气格格不入。
她转身对亦嘉道:“大哥,莫慌,不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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