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寺的日子在陆瑾那张刁钻的嘴和无休止的思念泪水里，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泥潭，浑浊地翻涌着。无渡那颗千年古井般的心，被这“麻烦精”搅得涟漪不断，烦躁与一种他极力抗拒的、名为“责任”的东西纠缠在一起。那根系在指尖、连接着陆瑾的缘线，越发清晰灼热，时刻提醒着他避世计划的彻底破产。
雷雨夜的承诺，像一颗种子，在陆瑾心里悄悄发了芽。他不再整日哭唧唧地念叨兄长，反而时常偷瞄无渡，眼神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期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他会抢着帮明净扫落叶（虽然扫得尘土飞扬），会笨拙地试图帮明心摘菜（通常是把好的和坏的混在一起），甚至在无渡打坐时，屏息静气地坐在离他老远的门槛上，捧着一本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缺页少字的破旧佛经，装模作样地看，实则眼角余光一直黏在无渡身上。
无渡岂会不知？那根缘线传递过来的情绪，从悲伤绝望，渐渐掺入了小心翼翼的希冀和等待的焦灼，如同细小的电流，时不时刺他一下，比纯粹的哭闹更让他心烦意乱。
终于，在一个秋高气爽、阳光懒洋洋晒着褪色山门的午后，无渡结束了不知持续多久的枯坐。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掠过殿外。
陆瑾正坐在门槛上，背对着他，瘦削的脊梁挺得笔直，手里攥着那本破经书，脑袋却一点一点，显然没看进去。秋阳给他毛茸茸的发顶镀上一层浅金，脚边几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麻雀蹦跳着啄食他偷偷撒下的米粒。
“麻烦精。”无渡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陆瑾一个激灵，猛地坐直，手里的经书差点掉地上。他慌乱地回头，对上无渡那双深不见底、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心跳如擂鼓。
“收拾一下。”无渡站起身，僧袍拂过地面，没有一丝尘埃扬起，声音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最寻常的洒扫，“下山。”
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得陆瑾瞬间懵了。他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短暂的呆滞后，巨大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所有伪装和小心翼翼！
“真的？！师父！现在就去吗？去山下？去……去下馆子？！”他几乎是从门槛上弹跳起来，声音因为激动拔得老高，带着破音，脸颊因为兴奋瞬间涨得通红，刚才还装模作样的佛经被随手丢在一边，麻雀也被惊得扑棱棱飞走。他几步冲到无渡面前，仰着头，眼睛里迸发出的光芒比秋阳还要灼亮，那根缘线瞬间传递来滚烫的、纯粹的、几乎要爆炸的喜悦，强烈地冲击着无渡的感知。
无渡被他这过于炽热的反应弄得微微一滞，随即嫌恶地皱起眉，侧身避开他几乎要扑上来的架势：“聒噪。再嚷嚷就留在山上啃萝卜。”
威胁立刻生效。陆瑾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用力点头，但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笑意和兴奋几乎要溢出来，肩膀因为强忍激动而微微颤抖。他像只被放出笼子的小兽，原地转了个圈，又风一样冲回自己暂住的简陋禅房，乒乒乓乓地翻找起来，嘴里还压抑不住地发出“嘿嘿”的傻笑声。
无渡看着那消失在门后的雀跃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指尖那根被少年狂喜情绪烧得发烫的缘线，面无表情地低语：“……麻烦。”
下山的路，陆瑾走得脚下生风。崎岖的山道在他脚下仿佛成了坦途，他一会儿蹿到前面，对着山下隐约可见的城镇轮廓指指点点，兴奋地猜测着哪家馆子最香；一会儿又故意落后几步，偷偷观察无渡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试图找出一点“师父其实也很期待”的蛛丝马迹（当然，一无所获）。
无渡只是沉默地走着，步履看似不快，却总能不紧不慢地缀在陆瑾身后几步。山风拂过他洗得发白的旧僧袍，吹不动他眉宇间那千年凝结的霜寒。山下蒸腾而上的红尘喧嚣，裹挟着无数纷乱嘈杂的缘线气息扑面而来，让他本能地感到不适，眉头微不可察地蹙紧。唯有指尖那根连接着陆瑾的、此刻正欢快跳跃着的金线，传递来的纯粹喜悦，稍稍冲淡了这份厌烦。
踏入山脚下的小镇，仿佛一脚踏入了另一个沸腾的世界。青石板路被无数足迹磨得光滑，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布招子在风中招展。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闹声、铁匠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各种声音、气味、色彩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两人淹没。
陆瑾像是第一次见到五湖四海的小白……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微张，几乎看不过来了。糖画摊子前晶莹剔透的凤凰，蒸笼里喷香扑鼻冒着白气的大肉包子，货郎担子上叮当作响的彩色泥哨……每一样都让他新奇不已，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下来，左顾右盼，那根缘线传递过来的情绪，是混合着狂喜、好奇和一点点不知所措的眩晕感。
“看路。”无渡冷冰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同时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往旁边带了一下，避开了迎面撞来的一个挑着担子的莽撞货郎。
陆瑾这才回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但眼神依旧亮晶晶地黏在那些花花绿绿的摊位上。
无渡没再理会他泛滥的好奇心，目光扫过街道两旁悬挂的招牌，最终停在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整洁、门口挂着“醉仙楼”匾额的二层酒楼前。酒菜混合的浓郁香气从里面飘散出来。
“就这儿。”无渡言简意赅，抬步走了进去。
与外面的喧嚣相比，酒楼大堂里人声鼎沸更甚。跑堂的伙计端着托盘在桌椅间灵活穿梭，高声报着菜名；食客们推杯换盏，高声谈笑；空气中弥漫着饭菜香、酒香和汗味混合的复杂气息。无数嘈杂的声浪和混乱的缘线纠缠在一起，冲击着无渡的感官。他周身的气息瞬间又冷冽了几分。
陆瑾却像鱼儿入了水，小鼻子使劲嗅着空气中诱人的香气，眼睛贪婪地扫视着邻桌客人桌上那些油光发亮、热气腾腾的菜肴，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肚子很应景地“咕噜”叫了一声。他紧紧跟在无渡身后，生怕跟丢了这唯一的饭票。
伙计热情地迎上来，将他们引到二楼一个靠窗相对清静的雅座（或许是无渡周身生人勿近的气场使然）。
“二位客官，想吃点什么？咱们这儿的招牌有酱爆肘子、清蒸鲈鱼、八宝鸭……”伙计麻利地报着菜名。
陆瑾听得眼睛放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他下意识地看向无渡，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无渡连眼皮都没抬，径直对伙计道：“一碗素面，清汤，不要油。”
陆瑾脸上兴奋的光芒瞬间凝固，如同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从头顶凉到脚心。他张了张嘴，巨大的失望和委屈瞬间涌上，眼圈立刻就红了，那根缘线传递过来的喜悦瞬间被浓浓的沮丧和难过取代，还夹杂着一丝不敢置信的控诉——说好的下馆子，就吃这个？和庙里有啥区别？！
伙计也愣了一下，看看无渡一身朴素的僧袍，又看看旁边少年瞬间垮掉的小脸，心下了然，但还是赔笑道：“大师，小店也有不错的素斋，比如罗汉斋、翡翠豆腐羹……”
“不必。”无渡打断他，声音平淡无波，“就一碗素面。”
“哦……好，好的。”伙计不敢再多言，转身下楼。
雅座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楼下隐约传来的喧嚣。陆瑾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衣角，肩膀微微耸动，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委屈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心脏。他觉得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一路的兴奋期待都喂了狗。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无渡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是对着楼梯口刚转身的伙计说的，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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