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暖思……嗯,思修行。
回到山寺,陆瑾还沉浸在美食的余韵和对下次“下山”的憧憬中,无渡那冰冷的声音便兜头浇下:
“从今日起,每日卯时初刻,前院候着。”
陆瑾脸上的笑容僵住:“……候着?做什么?”
无渡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块需要雕琢(并且可能雕坏)的朽木:“教你点东西,省得日后被人打死,丢我的脸。”
于是,陆瑾水深火热的修行生涯,在第二天天色未明、寒星犹在的卯时初刻,正式拉开序幕。
前院空旷,青石地面沁着深秋的寒凉。陆瑾裹紧了单薄的衣衫,冻得牙齿打颤,睡眼惺忪地看着负手而立、仿佛与寒霜融为一体的无渡。
“身法,根基。”无渡言简意赅,毫无废话,“看好了。”
话音未落,他身形微动,手中微光一闪一把朗月清风的利剑出现在手,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花哨炫目的光影。但那剑风,那身法让人吃惊……腰腹一拧如折柳,剑尖顺势划开一道银弧,恰好避开迎面袭来的劲风。
踏在青石上的足尖骤然发力,整个人如陀螺般急转,剑穗随势翻飞成圈,却始终离他腕间寸许,毫厘不差。旋至第七圈时,他忽然矮身,剑锋贴着地面扫出,带起的碎石与剑风相击,竟发出清越如鸣玉的脆响。
待身形再起,已立于半开的窗棂之上。单足轻点窗沿,另一只脚悬空,腰脊却挺得笔直如松。青锋剑斜指地面,剑身在月光下流转着冷冽的光,而他衣袂翻飞的弧度,恰与剑势的收束融为一体,仿佛剑本就是他肢体的延伸,每一次腾挪、每一次转腕,都分不清是身法引动了剑招,还是剑势裹挟着身形。
前一瞬他还立在原地,下一瞬,人已如一片被秋风吹起的落叶,毫无重量地飘到了三丈开外的院墙边,脚尖在粗糙的墙面上轻轻一点,借力折返,身形在空中划出一道难以捉摸的、违背常理的弧线,又无声无息地落回原地,衣袂甚至不曾带起一丝微风。整个过程快如鬼魅,却又静如深潭投石,只在陆瑾视网膜上留下几道模糊的残影。
陆瑾看得目瞪口呆,睡意全无,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从未见过如此神奇又如此内敛的身法,于他而言真是天地合一。
陆瑾崇拜地小跑到无渡身边仰着头看了看无渡又看了看无渡手里那把漂亮的剑。
“和尚!这把剑真漂亮!”
无渡低眸扫了眼身侧的小萝卜头轻笑一声“俗,身法才是关键。”
“好和尚!好师傅!什么时候我也能有这样的一把剑!”陆瑾崇拜道。
“这……我没收你为徒……不过……你把身法练好,剑法有空也随便教教你。”无渡思虑道。
陆瑾遗憾的哼几声然后道:“那怎么练身法呀!”
“跑。”无渡吐出一个字,“绕着院子跑,三百圈起步。要求:落地无声,气息绵长,步点均匀,心神合一。”他顿了顿,补充道,“什么时候跑完,什么时候吃早饭。”
三百圈?!陆瑾看着这不算小的前院,眼前一黑。但想到昨晚的美味,想到无渡那神鬼莫测的身法,一股不服输的倔强劲儿涌了上来。虽然心里已经一百个“死秃驴”飘过……但他还是咬咬牙,深吸一口气,开始绕着院子奔跑。而在陆瑾胡乱一气的跑圈时,他觉得无聊至极,端起茶杯就开始“饮茶”。甚至喝的有点醉意……
陆瑾起初几步,脚步声咚咚作响,气息很快就乱了,跑得歪歪扭扭。无渡如同一个最冷酷的监工,嘴里带着酒香还有栀子香气冷峻发言。
“脚抬那么高,是怕踩不死蚂蚁?”冰冷的嘲讽精准打击
“气息散乱,你是要跑断气?
“心神合一?我看你心神早就飞到昨晚的鸡腿上去了!
“落地无声!不是让你踮脚装瘸子!蠢材!”
刻薄的话语如同冰雹,毫不留情地砸在陆瑾身上。每一次失误,每一次气息不稳,都逃不过无渡的眼睛和毒舌。陆瑾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如牛,肺里像是着了火,双腿灌了铅般沉重,无数次想停下来。可每次对上无渡那毫无温度、写满“废物”二字的眼神,一股邪火就顶了上来,硬是咬着牙,一圈又一圈地坚持。
“死和尚!啊啊啊!”陆瑾又气又累的边跑边喊。
但无渡根本不睬他,只是一杯又一杯的喝着茶盏里栀子酿……
汗水浸透了单衣,寒风一吹,冷得刺骨。他摔倒,膝盖手肘擦破皮,火辣辣地疼。无渡只是冷冷看着,连眉头都没动一下。陆瑾自己爬起来,抹一把汗(混着泪),继续跑。那根缘线传递过来的,是强烈的疲惫、疼痛、委屈,还有一股越来越浓的不服输的狠劲。
当终于跑完三百圈(天知道他是怎么完成的),陆瑾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他气喘吁吁跑到无渡身边打算倒杯水喝,却被无渡略带尴尬的拦住。
“喝什么喝。”
陆瑾吃惊地把手缩回去,只能无助又气愤地坐下身子,一会儿,明心端来清粥小菜,他几乎是爬过去,狼吞虎咽。
无渡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眼神毫无波澜:“明日加五十圈。”
陆瑾一口粥差点呛住,猛地抬头,悲愤地看向无渡,却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极淡、极快掠过的东西——像是对他未曾放弃的……一丝认可?他以为自己眼花了。
身法只是开胃菜。符法,更是让陆瑾吃尽了苦头。
无渡丢给他一叠粗糙的黄纸和一支秃了毛的劣质符笔,还有一小碟颜色暗沉、气味刺鼻的劣质朱砂。
“以神驭气,以气注笔,以笔引灵,落纸成纹,一气呵成。”无渡指尖捏着一张空白的黄纸,另一只手凌空虚画。不见笔,不见墨,空中却骤然亮起一道繁复玄奥、闪烁着微弱金光的符纹虚影!那虚影凝而不散,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灵力波动。他指尖一弹,虚影无声无息地印在黄纸上,一张基础却灵光湛然的“净尘符”便已完成。但实际无渡实际上画符纸是惨的不行,但这个符纸是他画的最好的。
陆瑾看得心驰神往,学着无渡的样子,凝神静气,调动自己那点微薄得可怜的气感,注入符笔。笔尖蘸满朱砂,小心翼翼地落在黄纸上。
嗤——
朱砂在纸上晕开一团难看的红疙瘩,别说符纹
连个像样的笔画都没有。
嗤啦——
用力过猛,脆弱的黄纸被笔尖戳了个大洞。
歪歪扭扭,如同蚯蚓爬行。
灵力注入断断续续,画出的线条暗淡无光,如同死蛇。
“神?你的神被狗吃了?东张西望!”
“气若游丝,画符还是绣花?”
“手抖什么?帕金森?”
“这一笔歪到姥姥家了!重画!”
“灵力涣散!画出来的东西连只苍蝇都赶不走!废物!”
无渡的毒舌如同淬了毒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打在陆瑾每一次失败上。他站在一旁,像个最挑剔的考官,每一次落笔的瑕疵都逃不过他的眼睛。陆瑾面前很快堆满了废纸,手指被劣质朱砂染得通红,手腕酸胀得抬不起来。他看着自己画出的那一堆“鬼画符”,再看看无渡随手就能画出灵光湛然的符箓,巨大的挫败感几乎将他淹没。那根缘线传递着浓重的沮丧和自我怀疑。
“啪!”又一张废符被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陆瑾眼圈通红,猛地将符笔一扔,吼道:“我不画了!我根本就不是这块料!”
无渡冷冷地看着他,没有斥责,也没有安慰。他弯腰,捡起那支被扔掉的秃笔,走到陆瑾面前。在陆瑾惊愕的目光中,无渡那只骨节分明、常年冰凉的手,突然覆上了陆瑾握着笔、染满朱砂的手背。
一股冰冷却无比凝练雄浑的力量,瞬间透过手背的皮肤,涌入陆瑾酸胀的手臂,顺着手臂经脉,精准地注入他握着笔的指尖。陆瑾只觉得自己的手仿佛被一股强大的意志接管,不由自主地随着那股力量移动。
笔尖再次饱蘸朱砂,落在新的黄纸上。这一次,笔走龙蛇,沉稳而流畅,没有丝毫颤抖。繁复的线条在纸上迅速勾勒成型,每一笔都蕴含着一种内敛而强大的韵律。灵力不再是陆瑾那散乱如丝的微弱气流,而是如同被引导的溪流,稳定而充沛地注入笔尖,再通过朱砂,烙印在符纸之上,形成一道闪烁着稳定微光的玄奥纹路!
一张完美的“驱邪符”在陆瑾自己的手下,被无渡“握着”画了出来!
符成瞬间,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正气波动扩散开来。
陆瑾彻底僵住,感受着手背上那冰冷而强大的触感,感受着那股力量引导着自己手臂的轨迹,感受着灵力被梳理、被驾驭的奇妙感觉。那根缘线剧烈地波动着,传递过来的不再是沮丧,而是巨大的震撼、一种拨云见日般的明悟,以及对那冰冷力量背后所代表的浩瀚境界的敬畏!
无渡松开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声音依旧冷淡:“感觉?记住它。画符,不是手在动,是心在动,是神在引。废物点心,继续练。”他转身走开,留下陆瑾怔怔地看着自己刚刚画出完美符箓的手,又看看地上那堆废纸,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心中翻涌。他默默捡起符笔,重新蘸满朱砂,这一次,落笔虽依旧生涩,眼神却专注了许多,努力去回想刚才那被引导时的“感觉”。
后来无渡嫌教陆瑾麻烦,其实尴尬的是无渡画符纸也是很糟糕的,故而稍微表现一下,还是赶紧收手,干脆就让他努力去抄经书,这果然轻松很多,看上去效果也甚好,自己则盯着他趴在地上画经书,然后竟然就醉卧在佛像前了……
而至于阵法与兵法的运用,更是玄奥艰深。无渡没有立刻教他布阵,反而让他从最基础的辨识开始。
“天地万物,自有其序。阵者,借势也。”无渡的声音在寂静的后山响起。他随手捡起几块普通的山石,几段枯枝,看似随意地丢在林中空地上。然后,他指尖凝聚一点微不可察的灵光,在其中一个节点轻轻一点。
嗡——
一阵极其微弱的波动扩散开。陆瑾只觉得眼前那片空地似乎扭曲了一下,再看去,明明还是那几块石头枯枝,却感觉它们的位置变得模糊不清,整个空间的气息都变得滞涩起来,连吹过那片区域的风,都似乎绕了个弯。
“此乃‘迷踪小阵’,借草木山石之生气,扰乱方位感知。”无渡淡淡道,“看出节点与气机流转了么?”
陆瑾瞪大了眼睛,集中全部精神去感知,只觉得那些石头枯枝之间,似乎有无数无形的细丝在勾连流转,形成一张看不见的网。他努力想看清脉络,却觉得头晕眼花,心神消耗巨大。
“蠢。”无渡毫不客气,“眼瞎心盲。感受气,感受势,感受它们的‘呼吸’与‘连接’,而非用你的死鱼眼去瞪着看。”
他随手拨动了一块石头的位置,整个微弱的阵势波动瞬间紊乱、消散。他又重新布置了几次,每次都让陆瑾去感知那无形的“势”的流动。陆瑾只觉得脑袋里像是塞了一团乱麻,无数次失败,无数次被骂“榆木疙瘩”、“不开窍的朽木”。
最让陆瑾头皮发麻的,却是无渡的“礼义廉耻”课。
没有书本,没有讲经。通常是在陆瑾累得像死狗一样瘫在台阶上喘气,或者吃饭吃得正香的时候,无渡那冰冷的声音就会毫无预兆地响起:
“路遇长者,当如何?
陆瑾嘴里塞着馒头,含糊道:“呃……问好?”
“问好?如何问?站着问?坐着问?吃着
问?”无渡眼神如刀
陆瑾吓得赶紧咽下馒头,站起身,垂手低
“……长者安好?”
“眼神飘忽,声音含混,毫无敬意。重来。”
……
“拾遗于道,当如何?”
“交给……官差?”陆瑾不确定。
“此地有官差?若无人认领,又当如何?”无渡步步紧逼。
“那……自己留着?”陆瑾试探。
“呵,贪鄙之心。”无渡冷笑,“‘路不拾遗’四字,刻在脸上都嫌多余。寻失主,寻不到,或交公,或置于显眼处待有缘。私匿,即为盗。廉耻之心,人皆有之?我看未必。”
……
“为何要‘慎独’?”
“呃……怕被人看见不好的?”陆瑾挠头。
“鼠目寸光!”无渡斥道,“慎独,非惧人言,乃修己心!无人监督之时,方见真品性。暗室欺心,神目如电。心术不正,纵使瞒过天下人,也瞒不过头顶三尺神明,瞒不过自己的因果孽障!礼义廉耻,非是做给人看的枷锁,是缚住心中恶兽的锁链,是立身处世的脊梁!懂否?”
陆瑾被这一连串的诘问砸得晕头转向,只觉得那些看似简单的道理,在无渡冰冷而锋利的剖析下,变得无比沉重和深刻。他常常被问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感觉自己像个赤裸裸站在道德审判台上的小丑。无渡的每一句诘问,都像一把冰冷的刻刀,试图将他身上那些被娇惯出来的、或懵懂无知的小毛病剔除,留下一些他认为“人”该有的东西。
每一次被训斥,陆瑾都觉得无比难堪,那根缘线传递着羞愤、不服和隐隐的刺痛。然而,当他某次下意识扶起因挑水而滑倒的明净,当他在下山时默默将路边一枚遗落的铜钱放到土地庙的香案上,当他在无人监督的深夜练字依旧一丝不苟……他偶尔会瞥见无渡眼中那千年冰霜之下,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缓和。
日子就在这冰与火的淬炼中一天天过去。寒风渐起,山寺染上了冬日的萧瑟。
陆瑾的身法依旧达不到“落地无声”,但奔跑三百五十圈已不再像要死掉,脚步明显轻快沉稳了许多,气息也绵长不少。符箓依旧画得歪歪扭扭,十张里能有一两张勉强引动微弱灵光,不再是纯粹的废纸。阵法的基础节点和简单的气机流转,他凝神之下,也能模糊地感知一二。至于“礼义廉耻”,虽然依旧时常被无渡问得张口结舌,但他开始会在做事前,下意识地想一想:这样对不对?合不合规矩?会不会给那个冷面老和尚丢脸?
一日黄昏,陆瑾在无渡的冷眼监督下,终于勉强完成了一套极其基础的身法步点练习,累得瘫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大口喘着粗气。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滴落在青石板上。
无渡站在檐下阴影里,暮色将他本就冷峻的侧脸轮廓勾勒得更加锋利。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丢下刻薄的点评或布置新的任务。
沉默了片刻,就在陆瑾以为他又要挨骂时,无渡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明日休沐。”
陆瑾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休沐?那个恨不得把他当陀螺抽的师父,会主动给他放假?
“带你去后山,”无渡的目光投向寺后那片在暮色中显得愈发幽深的松林,“看雪,顺便……教你点别的。”
看雪?教别的?
……
第二日天还未亮,陆瑾便醒了。窗外没有往日卯时的寒星,反而透着一种沉甸甸的灰白,像是酝酿着一场大雪。他麻利地套上厚棉袍,刚推开门,就见无渡已立在院中,玄色僧袍在料峭寒风中微微拂动,手里提着一盏素白的灯笼。
“愣着做什么?”无渡的声音比平日柔和了些,或许是被这将雪的天气磨平了棱角,“后山路滑,跟上。”
陆瑾赶紧跟上,踩着满地未化的霜花,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晨雾中格外清晰。无渡走在前面,灯笼的光晕在他脚下投出晃动的影子,偶尔有风吹过,灯笼里的烛火摇曳,将他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竟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
后山的竹林比前院更显幽深。苍绿的竹子伸展着枝丫,像无数双伸出的手,托着即将落下的雪。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被松林环抱的空地,中央有一块平滑如镜的青石,石上积着薄薄一层白霜,像是天然的玉案。
“到了。”无渡熄灭灯笼,随手挂在旁边的松枝上。他仰头望了望天色,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仿佛伸手就能触到,“等雪。”
陆瑾不解,却乖乖地在青石旁坐下。寒风吹过松林,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谁在低声絮语。他偷偷打量无渡,见他闭目而立,双手合十,指尖凝着一点微不可察的白气,竟像是在……接引天地间的某种气息?
没过多久,第一片雪花悠悠飘落,打着旋儿落在无渡的僧袍上,瞬间融化成一小点水渍。紧接着,雪越下越大,起初是稀疏的雪粒,后来变成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地织成一张白网,将整个松林都笼罩其中。
陆瑾看得入了迷。他自小在南方长大,很少见到这样盛大的雪。雪花落在松针上,簌簌作响,很快就积起一层薄薄的白,将青黑的松枝染成了琼枝玉树。他忍不住伸手去接,冰凉的雪花落在掌心,瞬间化成水,凉丝丝的,却奇异地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雪,至净至寂。”无渡忽然开口,睁开眼时,眸子里映着漫天飞雪,竟像是落满了星辰,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own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