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文武俱在。
朝臣家眷同在。
外围伺候的仆役侍婢小厮,数不胜数。
一条条匍匐的脊背、一颗颗点地的头颅,叩拜大内的庄严仪典被打断,林震烈的阴影无声笼罩全场。
一人一马一枪,无礼无状,漠视监国太子,藐视身后皇城大内。
当朝首辅连尊两声“岳丈大人”,林震烈置若罔闻,无动于衷,马蹄哒哒,似随时踏断沈从云脊骨。
不敬天子,轻慢太子,暴凌朝臣,百官震悚,数千人震悚,谁都不敢揣测林震烈此举意欲何为。
世代以来,人们只知林氏有从龙之功,国朝伊始,有让尊位之姿,萧林两姓世代约为兄弟,林氏统领元从禁军,实则禁军有如林家私兵,乃是天子卧榻侧畔之凶器,幸而历代帝王听之任之,礼遇优容,从无猜忌,遂成百年佳话。
林氏地位超然,然则两百年来,林氏恪守君臣之礼,谨小慎微,循规蹈矩,用则出,休则默,姿态越来越低,以至于除了世家大族,已经鲜少有朝廷新贵知晓其真正底蕴。
百年帅府,与国咸休,百年林氏,晦迹韬光,如今林氏掌舵人公然挑衅皇权,视监国太子与公主如无物,百官震动惊恐,却下意识缄默,竟无一人敢言。
萧执安泰然伫立,波澜不惊。
平阳公主视线逡巡,在黑压压人头中找到林怀音那一颗,缓缓眯起眼睛。
马蹄下,沈从云举目林震烈,连敬两声“岳丈”,只得骏马鼻息,“噗噗”直喷面门。
众目睽睽之下,腥膻满脸,沈从云呛得脸青,脑中飞速盘算——他早早离开鹤鸣山,回程路上撞见林拭锋率骑兵前往,当时他就担心白莲教腹背受敌,有意回去叫停攻山,却被杜预严防死守,全无机会,结果不出所料,飞报抵京,直述全歼白莲教逆贼,又及林淬岳伤重。
白莲教是沈从云和平阳公主苦心经营多年的基业,从包庇地方贪渎、逼反平民,到层层转买,收入京城训练,沈从云耗费无数精力,投入数不清的财货,好不容易蓄养一批死士,没想到一夜之间,毁于一旦。
即便如此,沈从云也只是心痛,并不畏惧。因为白莲教主泰豆豆是平阳公主府中的低贱马夫,根本不会引人注意,而沈从云自己接触白莲教,唯有去年设计林怀音那一次。
白莲教逆贼被全歼,他绝无可能暴露,更何况平阳公主也没有任何提醒暗示,林怀音看他的眼神,依旧含情脉脉,痴恋成狂。
沈从云坚信自己仍然安全,折了白莲教,他还可以东山再起,只要他还是中书令,御赐的犀角扳指还在他手里,林怀音还捏在他手心,他就能重振旗鼓。
至于林震烈的异动,沈从云心下三分惧怕,七分则是幸灾乐祸——如此践踏储君威严,炫耀威势,只怕无须他出手,大内和东宫今后都容不下林家。
天欲使其败亡,必先令其疯狂。
沈从云不理解林震烈因何疯狂,但此刻数千人目光睽睽,他哪会甘愿被欺压受辱,现场除了储君和公主,就只有御赐犀角扳指可统御群臣,权力最大,林震烈是正一品的上将军不假,沈从云却也没低过他。
“岳丈大人。”
沈从云又唤,同时直身站起,未曾想眼前赤光横扫,耳畔风声骤起。
伴随透穿脊骨“通”一声巨响,他后背吃痛,来不及“啊”一嗓,身向前扑,一口腥甜喷吐而出,四肢下巴同时着地,搓着御街石板路朝前滑,犹如一只死蟾蜍。
一击一扑一滑,满朝文武,数千人傻眼——皇城大门,当朝首辅被人打得四肢着地、口吐鲜血滑行,如同挣扎在尘土里的可怜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刻,谁还记得他们因何齐聚于此,跪拜于此?
朝臣官眷仆从,一个个直起身,跪在原地,铜铃般的眼睛,闪烁着马头上林震烈不动如山宽肩劲腰,和那一杆血红如饮的长枪。
此中最震惊,是林怀音,她甚至没敢直起身,额头还抵在手背,嘴巴大口呼吸尘土,双眼因为头颅垂地,红得滴血。
父亲素日里教诲林家树大根深,更需如履薄冰,谨小慎微,万不可触怒主君,而今当众殴打,不,几乎是当众殴杀首辅,这般气焰熏天,叫她如何敢信?
睁眼、闭眼,林怀音反复确认——沈从云一动不动,诚如死过去一般,林震烈依旧长枪在手,保持方才一击之后的架势。
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林怀音不信,而父亲突然发难,毫无疑问是为她出气,林怀音又惊又喜又害怕,顾不得什么礼数,爬起来,跑向沈从云。
跪在她身边的沈在渊愣了一下,也跟着跑去。
另一边,林拭锋低低压着头,嘴角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透露半点心绪,他提前写信回家,料到父亲会为三妹出头,却没料到会动那杆长枪,长枪一出,沈从云就只死路一条。
林拭锋强压痛打落水狗的念头,身势不动,是未免林家倾巢而出,显得太过霸道,唯一的遗憾,是兄长林淬岳假装受伤,已径直返回林府,错过这场大戏。
林怀音跑向沈从云,一路避让朝臣,路线歪斜,脚步踉跄,身后的沈在渊几度伸手欲扶。
距离太近,想法过分大胆,举止过于亲昵,城门前方的萧执安幽幽垂下眼皮,盘算如何剁掉那双狗爪子。
要扶也是他去。萧执安目光仿若放空,实则牢牢攫住林怀音,邀她前来,请她近距离欣赏这出好戏。
在他身侧,平阳公主一眼未看沈从云,就在林震烈出手那瞬,她就不由自主被吸引,目光寸寸抚摸,从那杆长枪朝上,抚过林震烈的手、臂、肩,触到他背影,看清看入凤眸,平阳公主就再也没挪动视线,直到林怀音闯来。
人到跟前,林怀音气喘吁吁,陡然犯难:
父亲林震烈在马上,为了她暴打首辅,冒犯皇威。
狗男人沈从云在地上,她万分乐见他去死,却又不能不管,他们婚事有圣旨悬在头上,林家就算要和离,也不能这样当众欺辱、不敬圣上。
林怀音感激父亲,更害怕父亲为她惹祸上身,遭受猜忌,一时竟不知该先管谁。
犹豫间,她鬼使神差看向萧执安。
萧执安却似分毫无有察觉,唯有眼帘下的微光,几不可察地颤动一下。
萧执安不动声色,林怀音这才惊诧至极——父亲不下马行礼,当面殴打首辅,实则是藐视皇权、不敬储君,怎地萧执安却冷眼旁观,视若无睹?
林怀音奇怪,文武百官反应过来,也都个个惊讶骇然——监国太子竟被上将军威势压制,任由其恣意妄为,连训斥都不敢?皇家颜面,天子重臣,焉能叫人如此践踏?
无缘无故,难不成沈相就白白叫上将军打了?
如此,如此君不君臣不臣,尊卑不分,成何体统?
挨打的是沈从云,不作为的是萧执安,文武百官受惊过后,纷纷带入沈从云,势要看清此事如何了结。
与此同时,沈在渊蹲在沈从云身边,发现沈从云被受住方才那一击,已然昏死过去。
“兄长,兄长你快醒醒!兄长!”沈在渊越来越慌,大力摇晃,高声呼喊。
沈从云嗡嗡闪白光的脑子,缓缓找回一线清明,随清明而来的是剧烈背痛,脊骨好像震碎,血块翻涌向喉咙,沈从云咬牙,撑起双臂,艰难想站立。
“通!”
林震烈使枪如臂,轮起赤光如火,沈从云再次扑跪倒地——噶咔咔咔,骨头碎裂的声音,听得林怀音和沈在渊头皮发麻。
这一次,林震烈只打腿,沈从云膝盖骨稀碎,嘴角一团一团涌血块,沈在渊擦都擦不及,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歪进沈在渊怀里。
林怀音感觉沈从云真的要被打死了,她心里痛快,痛快得想尖叫,但也深知不能闹出人命,否则圣上那里不好交代,文武百官都看着,父亲如此行事,痛快一时,后患无穷。
她不能站林震烈,至少要留有余地,林怀音咬牙走向沈从云,迈步唤“夫君”刹那,长枪从天而降,挡住她前路。
“他并非你夫君。”林震烈凛然冷笑,说出现身后的第一句话:“今日,为父就替你休了这孽障!”
“休?”林怀音以为自己头脑发昏在做梦,目瞪口呆望向林震烈:“父亲您在说什么?女儿的婚事是圣上赐——”
“圣上赐婚,为父亦休得!”林震烈不以为意。
沈在渊完全搞不清状况,但他心疼兄长,也舍不得嫂嫂,脱口就嚷:“上将军无礼,圣上明旨赐婚,你怎可欺辱我兄,强夺我嫂?此事我必定告到御前,请圣上还我沈氏公道!”
沈在渊激动大喊,群臣兔死狐悲,听得肝肠寸断,对于林震烈异想天开的“抗旨休夫”,更匪夷所思到极点。
事已至此,歪在沈在渊怀中的沈从云,早已觉察事情败露——林震烈如此暴戾,绝对知道他设计谋害林怀音的真相了。
可是知道又如何???拿得出证据到御前争辩吗???就凭几个白莲教逆贼的供词,能扳倒他???
沈从云绝不怕事,猩红的嘴角牵起一抹笑:平阳会保他,宫里的慧贵妃也会保他,林家识破又如何?圣旨赐婚,林震烈就算打死他,林怀音也是他的女人,林震烈越残暴,越说明在御前占不到理,所以才用这种当众羞辱的方式,想逼他就范。
就范?门都没有。沈从云眼眶赤红,他不看平阳公主,不想平阳公主看到他此刻的狼狈样,他狞笑着去瞪林怀音,要林怀音记住他现在遭的罪,回府之后,他会一寸一寸,剥了她的皮。
阴寒目光,林怀音结结实实接住,事态发展超出预料,沈从云眼里的狠毒算计让她不寒而栗,她清楚现在根本没有力量绞死沈从云,还需要穆展卷带回来的证据,此刻闹到御前,林家绝对不占理。
到底应该怎么办?怎么就变成这样了?父亲为何如此冲动?
林怀音忧戚挣扎,鬼使神差又去看萧执安。
萧执安这次没有回避,他接住林怀音错乱眸光,缓缓闭眼,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这点头,林震烈准确收到,长枪从林怀音面前一掠而过,径直挑开沈在渊,沈从云还在瞪林怀音,企图施加压力,那长枪挑开沈从云腰间跨带,旋即上下翻飞挑刺。
沈在渊企图阻拦,林震烈嗤笑,长枪一送,肩膀见血,哼哧哼哧歪倒一旁。
枪头回转沈从云身上,一点一送,速度快到看不清,只见银光闪烁,直至最后停下,沈从云的首辅官袍,打着仙鹤补子的首辅象征——被林震烈长枪挑空——“扑簌”坠地。
四月尾旬,衣衫轻薄,除去官袍,沈从云此刻就只一身中衣,几同于赤、身、裸、体。
父亲当众剥去首辅服制,等于啪啪啪打朝廷和圣上的脸!
发展到这一步,林怀音知道断无回头路可走,在萧执安的注视下,悍然移步到林震烈马前,她要同父亲在一起,无论事态如何发展,事后圣上如何责罚,她要同父亲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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