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中,车队停下休整。
官道两侧,柏树参天,连成一派碧荫翠廊。
车夫投喂马匹。
朝臣下车就食简餐,三五成群聚集,或赋诗或遣怀,纷纷感慨道中古柏,乃是大兴帝国兆基之初,太祖皇帝下令修建驰道时种下。
两百多岁的古柏,与国同祚,睹物感怀,恰似太祖皇帝犹在蒙荫今日百官,一点虔诚在心,朝臣官眷轻声细语,抓紧时间吟诗作画。
林怀音安顿好鱼丽蟹鳌,溜下车。
沈在渊和初九尚在一旁,她见过礼,说去看望断腿的兄长林淬岳,沈在渊也只能颔首询问嫂嫂是否需要同往。
林怀音当然谢绝他好意,穿过车阵,自行前往。
新任初九凝视她背影,缓缓将目光远送,看向平阳公主所在的銮驾。
这几日,林怀音频繁出入萧执安居所,初九一次都没看漏,他严重怀疑林怀音同萧执安有染,平阳公主却笑而不语,表示无需告诉沈从云。
初九是平阳公主的人,他奉命侍奉沈从云,但绝不为沈从云卖命。
他亲眼看过林怀音在战场射杀白莲教逆贼,确认她板上钉钉是杀害赵昌吉的凶手,可她究竟如何盯上赵昌吉,是否因为沈从云与其勾结,初九不得而知,他只是觉得奇怪——
林怀音表面娇柔软弱,实则凶残狠厉,隐隐约约在同沈从云对着干,然而她怀着沈从云的骨肉,同时与萧执安牵扯不清,最后又回到沈家马车,不知沈从云回京之后,林怀音将如何在沈从云身边、在沈府立足。
毕竟,她射杀赵昌吉一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沈从云绝不会轻易饶她。
初九遥遥目送林怀音,很好奇她还能耍什么花招骗沈从云。
林怀音静静出现在林淬岳车边,被眼前的阵仗惊呆。
鹤鸣山一战,林淬岳大败白莲教逆贼,功若丘山,又不幸“负伤”——折损一条右腿,此前在驿馆,禁军推说伤重昏迷不宜探视,现今朝臣们总算抓住机会前来慰问。
车内是功臣,林淬岳严严实实捂紧被子,生怕暴露自己右腿好端端连着身子,未曾断掉。
车外,林怀音一现身,朝臣们心里咯噔一声,面面相觑——太子殿下抓的嫌犯怎么出来了?不是说射杀兵部尚书赵昌吉,罪证确凿,人证物证俱在?
众人心底犯嘀咕,面上客客气气,一阵风告辞退走。
林怀音爬上车的时候,大部队业已开拔。
鱼丽蟹鳌现在是禁军重点保护对象,林怀音不担心她们。
坐到林淬岳榻边,她直截了当,问如何请动虎守林谢氏。
然而林淬岳坐起来答非所问:“三妹,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何时发现沈从云去年谋害你的真相,发现之后,为何不回家告诉我与父亲?”
“我从来不曾发现。”林怀音摇头,脑子转得飞快:“是太子殿下告诉我,让我配合他查案。”
“那赵昌吉也是太子殿下让你杀的?”
“自然。”林怀音点头。
林淬岳不置可否。
往来多年,他对萧执安的人品有基本认知。
在他看来,萧执安敢做敢当,杀了柳苍就敢认;反倒是林怀音在沈从云面前的一往情深,如今看来全是伪装,反而坐实她撒谎精,不可信。
林业不认为萧执安会命令林怀音杀人,可林怀音无缘无故射杀朝廷三品大员,亦匪夷所思。
再者,纵然萧执安抓捕林怀音是出于保护,可弄到人尽皆知,叫满朝文武侧目,认定她杀人,毫无疑问也是昏招。
萧执安在谋划什么,林淬岳不清楚,但是有件事,他必须通知林怀音:
“回京之后,你回林家,沈家不能再去了。”
“大哥哥糊涂了,圣上赐婚,岂可不去。”林怀音咧嘴笑嘻嘻满不在乎。
这桩婚事,早就被沈从云算计死,不经皇帝陛下的手,她脱不开身,也不能叫林淬岳担心,只能安慰:“二哥下了封口令,沈从云还不知道我们已经识破他,我去他身边潜伏,才是上策。”
“他焉能不知?”林淬岳照她脑门就是个脑瓜崩。
“照你二哥所言,沈从云同平阳公主有私,太子殿下提审袁氏父子,又扣押平阳公主心腹,惊动了平阳公主,沈从云安能坐以待毙,你回去,保不齐一尸两命。”
林淬岳看向林怀音小腹,时刻不忘她有孕在身。
林怀音明白哥哥疼她,立马顺杆爬:“所以哥哥你要快点去虎守林请神医前来,一则为我保胎,二来若能治好圣上的病,兴许他准我和离呢?”
“再说了。”
见林淬岳要反驳,林怀音继续抢话:“太子殿下同公主殿下已经既往不咎,和好如初,为了平阳公主殿下的清白,太子殿下一定会处置沈从云,而平阳公主为了自保,必定会快速切割,我敢打赌,公主殿下会瞒着沈从云,用他换取太子殿下的宠爱。”
“唔唔。”林淬岳摇头:“不对。”
“哪里不对?”林怀音噘嘴:“就是这个理。”
“殿下同平阳公主,绝无和好之可能。”林淬岳摇摇头,大手揉上林怀音小脑袋:“如果只是单纯私通,以殿下对平阳公主多年的宠爱,兴许睁只眼闭只眼,把沈从云赐给平阳公主都有可能。但此事牵涉白莲教,动摇国本,太子殿下一定会彻查到底,严惩不贷。”
林淬岳语声铿锵,浑不怕传到外头,搓得林怀音小脑袋毛茸茸,顺便敲个脑瓜崩,嫌弃她啥都不懂。
林怀音脑门疼,捂脑袋缩靠车壁,车帷随风掠起,一眼就是萧执安雕梁画栋的銮驾。
想到今晨萧执安同平阳公主并立,平阳公主娇滴滴挽着萧执安手臂唤“皇兄”,林怀音心里泛酸,脑门疼一下子疼进脑仁,脑瓜子嗡嗡嗡。
冷风吹头,四只鞋履又在眼前晃荡,萧执安和别人站一起,同别人亲密无间。
那一幕过后,林怀音就把萧执安埋了,埋到脑后,埋到鹤鸣山,随便哪里都可以,她再也不要想起他,她要把他沤烂了,连他的气味他的脸,他肌肤的温度和触感,通通埋葬。
他是敌人,是骗子,她再也不要想起他。
可是林淬岳突然说,萧执安绝不会姑息平阳公主。
这话在林怀音耳中,一字一句都是别个意思——傻妹妹,萧执安跟平阳公主做戏,他不会不管你,他答应为你报仇,你要相信他。
大哥哥,该不会是在帮萧执安传话???林怀音懵懵地,嘴角眉梢不由自主牵起弧度,眼珠子缓缓转,想从林淬岳嘴里,掏出确凿证据,证明萧执安对她有安排。
对上林怀音渴望而又意味深长的眼神,林淬岳也不含糊,凑过去神秘兮兮低语:“另外,圣上缠绵病榻这些年,你当我不曾提议请虎守林谢家前来看诊?其实是父亲不允。所以沈家你就别想了,回京就跟我回家,有什么事,我和父亲挡着,太子殿下也不会不管你。”
林淬岳嗓音低沉,说完就是好哥哥对好妹妹,继续揉脑袋,表示安心啦,回家过好日子啦。
林怀音瞳仁失焦,却连遭雷击,不知道该思量哪一件——
父亲不允许请神医为圣上诊治?为什么?
萧执安不会不管她?怎么管?
父亲难道想眼睁睁看圣上拖延病死?为什么?我林家效忠萧氏皇族两百年,不是忠贞不渝,天地可鉴吗?
萧执安会出手管她和沈从云的婚事?怎么管?圣上下旨赐婚,圣旨摆在沈家,他能违抗圣旨,让她轻轻松松还家?
究竟怎么回事???
父亲不是忠臣?
萧执安没有背叛她?
父亲不忠,百年林家的根,岂非烂了?
萧执安没有背叛,他为什么不背叛,他不是抱怨她对他不公么?
两件匪夷所思的事同时出现,林怀音不知道该不该信,该信谁。
她呆愣愣靠坐,半晌不言语,脸色和嘴唇,逐渐褪去颜色,煞白。
倘若,倘若父亲不忠于朝廷,那末,那末,林怀音心尖发颤。
诏狱的粘稠恶臭,死鼠馊饭,林氏九族落地的人头、午门前冻结成冰的血、荒野里畜生啃食,遍野尸骸……
背后的疤、万箭穿心、烈焰焚身……
林怀音不敢想,心念却不听使唤,兀自轮转——倘若林家不忠,父亲不忠,那末前世今生,一切的一切,所有的罪孽和鲜血,莫非,莫非都是罪有应得???
不。
怎么可能。
绝不可能。
林怀音木然站起,推车门。
林淬岳武人不擅伪装,为了装腿伤,右腿在榻上不能动,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林怀音走出去,关上门。
车夫以为她出来透气,没想到林怀音眼中空无一物,直愣愣朝前,一脚踩空,摔下去。
“三小姐!”
校尉眼疾手快,一把捞起。
“三小姐怎么了?”左右禁军打马来问。
林怀音浑浑噩噩,拉起缰绳,猛夹马腹——“驾!”
带着校尉,林怀音策马狂奔。
校尉高声示警——前方禁军立即回避。
马蹄铿锵飞驰。
掠过车阵。
冲过銮驾。
疾风如刀,割得林怀音目盲。
马蹄铿铿锵锵,她的灵魂燃着火,一边叫嚣,一边在在前世今生游荡。
如果灭亡是自取灭亡,那么复仇算什么?
重活一世的意义是什么?
复仇要向谁?
终点又是什么?
不知道。
林怀音不知道。
她想回家,想去找父亲,找林震烈问清楚。
马蹄迅疾。
她不顾一切狂奔,奔向唯一答案。
身下骏马似通人性,与林怀音人马合一,速度越来越快,转弯就打滑,人仰马翻,随时可能爆发。
校尉控不住马,只能逾矩抱住林怀音,预备坠马时护她。
禁军和东宫侍卫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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