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间,许元姜接过婢女送来的食盒,搁在香台上,回头就看见祖母放下茶盏,开始对跟前的人问话。
方才从前堂出来时,祖母遣她叫住二老爷,单独将二老爷留了下来,显然是有事要问。
她本想识趣地走开,奈何心中有事,一直舍不得挪脚,犹豫的时候,祖母已经单刀直入:“你媳妇人呢,是不是又去见她闺女了?”
二老爷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这还当着小辈的面呢,怎么就开始训话了?
他虽尴尬,却也没有否认,只听跟前轻叹声擦过,老夫人将手杖杵在地上,“去劝你夫人,要真为了她好,日后就少些走动,惹来闲话是次,守好底线为重。”
“还有慈姐儿,毕竟是已经嫁出去的姑娘了,还这样隔三差五往娘边凑,我们是无可无不可,但亲家就不一定了。她夫家不说话,不代表心里就舒坦,既然做了人家的媳妇,自然得替人家想想。”
许元姜在一旁摆碟,几只盏箸摆了又摆,听见二叔受教般地连连应下,急催催走了出去,她这才吸了一口气,走到祖母身边给她捏肩,对早晨迟归的事情自觉认错。
老太太教导孙辈,照例都习惯数落规矩,刚要开口,却见许元姜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只方碟出来,先是一碟蜜罗柑,又是一碟雪白的点心。
老太太定睛细看,正是之前慈姐儿回门时捎给自己的水乌他,当时不过随口夸了两句,没想到小姑娘就偷偷记下了。
宝姜幼年失了母亲,全靠二房婶娘带大,胜在性子乖巧,比起她的兄长,更是从未让她忧心过。老太太心中难得一软,本来没有胃口,对上她献宝一样的眼神,还是妥协着用了一点。
许元姜心中轻快,自己也捡着蜜罗柑吃,又听祖母唠叨她不要贪食,当心不易克化。
祖母这关过了,她的心思明朗起来,给人捏肩的动作变得更加熟稔,余光无意一瞥,这才看见门帘未关,她心绪稍滞,许是二叔人走得急,将落帘给忘了。
祖父崇尚清隽,府里按照他的喜好栽了许多信竹,每每生风,若有清香拂过,人的呼吸也跟着松缓得宜,不过祖母有个毛病,一旦受凉就容易头疼。
她走到门边,手指攥住了帘角,一阵微风绕过鼻尖,信札上的字迹隐约拂过脑海,许元姜腕间一顿,感叹笔工之余,片刻就想通了为何祖父总是对哥哥又恨又憾。
是的,有这样一位招人眼热的例子在前面杵着,她哥哥怕是更难翻身了。
老太太怏怏闭眼,说人乏了,许元姜垂下睫羽抠了抠手,这是要撵她走的意思了。祖母秉性说一不二,生怕再不走就要将人惹恼,她折身出去,使唤噙霜进去服侍。
二房的夫人邹氏回府后,最终是从老太太那边出来的。
邹氏得知许元姜送兄长出门的事情,听说回来还误了时辰,特意将她叫到跟前,问老太太有没有怪罪她,见她摇头,才出声宽慰。
“不是不体谅你们兄妹情深,许家待女孩子宽厚,唯独对出门这件事拘得紧,你是一直都知道的。”
许元姜明理地点头,捕捉到二婶微红的眼角,心想祖母大概是将之前对二叔的话又责问了她一遍,心中忍不住喟叹,二婶是个有主意的,做起事来半点不含糊,也不知道祖母的话她能听进去几分。
尽管觉得祖母的话不无道理,她却不敢跟着帮腔,只因这类话,由长辈来说再合适不过,万一换做她的口吻,隐隐总有一种横在人家亲母女中间添堵的错觉。
出于她生母的缘故,二婶对她照看了些,换在从前,只要二婶对她稍显疼爱,她和长姐之间就容易产生罅隙,对此她也无奈,只能尽量规避。
许元姜这边走神的时候,并未察觉二婶的靠近,等到发觉不对,身子已经提前做出了反应,邹氏笑了一下,慢慢按下她虚拦在身前的手腕,环住她的肩头,轻轻将她抱住。
拥抱令人心暖,没等许元姜将自己佯装得平静一些,就听二婶欣慰笑道,“宝姜大姑娘了,竟也知道躲人了。”
她的耳廓不自觉薄红。
说到这里,二夫人忽然停住,一缕几不可察的叹惘从她眼中划过,“你娘生前最大的遗憾啊,就是不能看着你出阁。不过宝姜生得好看,应是有那么一天。”
许元姜短暂一怔,二夫人眼皮突突的跳,发觉不对,作势打了自己一下,连忙改口找补道,“啊呀,什么应是啊,姑娘家必定都有这么一天。”
许元姜幼年丧母,对幼时的很多细节甚至母亲的容貌都印象粗浅,但她确定的是,母亲是个温柔的娘子。
傍晚时分,熔金的落日从青州西下,一天也要将近尾声。一来二去将一通话说完,二夫人心头畅快极了,而从老夫人那里揣出来的不愉快,更是早就不知道抛到了哪片旮旯里。
许元姜唇边噙着清浅笑意,余晖漏过支摘窗斜斜打进来,在她的肌肤上晕了一层柔和的杏橘。
二夫人转过头来,含在嘴边的体己话又生生咽了回去,险些就看痴了,这么一看不得了,她忽然才想起什么,便叫侄女自行安顿,一个人欢欢喜喜去验看端屉里的物件。
时候不早了,许元姜并不打算留下,她将松散了的裙带重新系好,确定没有问题了才准备离开,临走前,忽而瞥见寝堂里面,女人一下又一下抚摸着水玉兰的面料,手中色泽崭新又鲜亮。
许元姜一时语塞,顿悟今日二婶是和长姐上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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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时日雷雨疾发,上渠泄洪不力,青州北缘的几个县城被水灾波及,造成大规模灾伤饥疫,但凡听闻此事,无人不唏嘘感慨。
许家虽然比不上那些惯来侯服玉食的煊赫门庭,但在青州,也能算作殷实人家,因此几个长辈做主,让二夫人邹氏带着许元姜去城中的义善庄捐些钱帛,聊以裨补缺漏。
当朝设有灾荒救济仓廪制度,在各大州县置办义仓,以备荒救灾。城中有一座义善庄,乃民间承恩自建,能经过官府之手,将民间筹得的善款集中拨往艰难之地,做的就是行善救济的好事。
义善庄前身是座庙观,庙观里曾经供奉金身娘娘,接待不少女眷,老太太腿脚经不起劳累,送捐这事便刚好落在了二夫人身上。
义善庄在永清河外二三里,庙华大街正西,善筹开办的当日,通衢的行道上往来热络,沿路上更有张起的摊子在叫卖香饮子,邹氏吩咐侍从留下来看顾马车,带着许元姜朝义善庄走,不忘张口闲碎两句。
“不知道为何,明明还没到年底,官家的人却都忙得跟要准备升迁考评似的。署衙里的官差们满值也就算了,偏偏连民间庙节也管,往后推延了几日。”
“不过,能赶在庙节前出来也好,不然到时候人踩人的,出门都败了兴致。”
许元姜嗫嚅着跟腔,才意识到确实是这么回事。
今日出门,离前堂议信那回才不过五天,一连几天里,父亲忙得几乎都不着家,今早好不容易再见到人,缌络胡渣都浅占了他小半个下巴。
不过她再如何不明就里,也没有要去细究的想法,官家人做事,自有他们的分寸,而她除了提醒父亲注意歇息,不给人添忧就已足够。
邹氏嘴角漏出庆幸的笑,当初知道送捐这事是要指派给自己了,她当即就满脸堆笑连连应下。先不说老太太给她拉了几天的苦脸,她赶制好的衣裳都没敢遣下人送出府去,更何况,还有件更让她挂心的事情。
如今有个可以名正言顺出门的便宜机会,她当然是乐得自在。
邹氏的情绪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许元姜又怎会看不出她的心思,估摸要不了多久就会见到长姐了,许元姜不禁心头微动,又听邹氏嘱咐:“送捐是善业,到时候替你娘也拈一根香,权当给她添些福沃。”
义善庄除了善筹,堂内还为恩客设有香坛,许元姜颔首应允,这事自是不必多说。
义善庄的柜堂里早就排满了人,外面更有大观寺的僧人前来,为善人分发舍缘豆,权作布施福泽之意,也算了却一桩善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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