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管理员玛丽小姐那里，A07领到了一个新名字。玛丽小姐给了她一个装满姓名卡片的盒子。她把手伸进去，再拿出来时，掌心里多出来了一张白色名牌，扑克牌大小，写着英文：NaNa。
“NaNa，真是个好名字啊。我记得一个摇滚漫画的女主角就叫NaNa，跟好几个男配角爱来爱去来着。” 抽走名牌的女孩跟她一样，穿着白色长袖睡裙，脖子戴着铁环。二十分钟前，他们站在操场的绿草坪上，二十五个穿着白裙子的男生和二十五个穿着白裙子的女生组成了两个5x5的矩阵。校长是一个身材矮小，相貌平凡的老人，一张深棕色的脸遍布皱纹，像是从河床深处挖出的木乃伊，上半张脸已经风干枯瘪，然下半张脸还盖着笑嘴的面具，上面用拙稚的笔触绘着鲜红的嘴，木黄的牙齿。他穿着粉红色衬衫和天蓝色的裤子，告诉他们，从今天起，他们就是伊甸学院的学生。
话筒尖锐的声响刺穿空气，接着校长举起一只鸟爪似的手，缓缓张开五指：“事先告诉大家，今年的毕业生名额只有五名。” 他的声音猛地高昂起来：“所以——请大家为了毕业好好加油吧！！！”
过分激情的声音像猛地飞张开来的塑料布，被风扯得四散飘去。孩子们都仰头看着他，没人说话。纯蓝的天空，浓绿的草地，还有这一批羔羊般沉默的孩子构筑成了一副和谐的，梦境般的景象。直到很多年后，这块草坪还时常出现在A07的梦里。
“你，上来。对，就是你。” 校长指向第一行第三列的男生。那个孩子在被点到名字的时候不自觉畏缩了一下。被点名不是好事，落单不是好事。他像只第一次从悬崖峭壁探出头的幼鸟，战战兢兢地走上去，手无足措地对着校长鞠躬行礼。
“站到这里，然后告诉他们，你的名字。”
男孩张开嘴，肉红色的口腔和颤动的垂体一览无余：“我，我的名字是，伊藤进——”
下一秒，他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个空洞，里面爬出一条血红的长虫，从额头一直爬到鼻尖。男孩转了转眼珠，但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倒下去。身体撞翻了话筒的支架，话筒重重落在地上，发出了一道长长的，尖锐的鸣响——
校长把枪别回腰间，捡起话筒，轻轻拍了拍。两声闷响后，他走回尸体旁边：“很遗憾，伊藤先生没办法参加最后的考核了。现在，我宣布三条校规。第一条，请百分百相信你们的老师。第二条，本学年内杀死任何一名学校员工，包括我以内的学生，无需参与最后的资格考试，可以直接毕业。第三条，任何人在毕业前不得离开校园。”
“好了，废话就不多说了。我的右手边是管理员办公室，三十秒内无法抵达的学生会丧失毕业考核资格。好了，三十，二十九……”
A07并不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学生。她只是跟着一群人奔跑，踩着三十秒的线冲进了办公楼。那段距离不近，但在迫近的枪声中，所有人都迸发出了无穷的潜力。有一个不幸被挤倒的孩子肩膀中了弹，她向前爬了几步，但随即被补了一枪，和伊藤一起被抬走了。
“不过你看着就不像是能找到男人的样子。” 女孩子凑过来，杏核形状的眼睛像刷子一样在A07脸上来回扫着。她长得很可爱，圆圆的苹果脸，饱满的短发蓬蓬地包住她的耳朵，像一顶套头帽。A07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孩还能保持着活力。在一众顶着死人脸的学生中，她就像骷髅堆里盛放的粉黄色杜鹃花，生机勃勃，格格不入。
“跟我换吧。这是我的名牌。” 女生二话不说把她的卡片塞过来。
ZERO。
A07轻轻念出来。
“我不喜欢这个发音，哉喽，哉喽，听上去怪怪的。如果是零，我还能勉强接受。但这个数字太不吉利了，叫这个名字肯定会所有科目都不及格吧。” 女生倒是很直白。“我一定要成为前五名，顺利毕业，然后出去找好男人。” 她说。
“你怎么不说话，你是哑巴吗？” 女生又凑过来。A07注意到，她的眼角微微地向上翘起，形成了一对妩媚的斜角。
“还是说你不高兴了？你说句话？日语，日语会说吗？”
“我没有，不高兴。” A07的声带就像是长久不用的传送带，启动缓慢，反应迟钝。不过下一秒，她的声带就被堵住了。女生亲上她的嘴，接着舌头就伸了进来，像一条水蛭游过她的舌面，齿间，牙缝，然后在上颚娴熟地一勾，抽离出来，拉出一条透明的长丝。
“你味道比男人好多了。” 女生抹了抹嘴，评价道。
“姑娘们，领完名牌的请来我这里登记哦。” 这时远远的一道声音传来。讲话的是一个戴着金边眼镜，银白色头发，穿着宝蓝色丝绸连衣裙，外面套着一件酱紫色针织外套的老妇人。她和玛丽都是亚洲人长相，胸前别的名牌也同样写着英文。她的名字是苏珊。
“这是谢礼，谢谢啦，Zero。” 女生又给她抛了一个飞吻，往老妇人的方向小跑过去。A07被嘴里的异物感和女生唾液残存的味道恶心得想吐，这不是她被塞过的最恶心的东西，但她就是想吐。无论被塞了什么，食物也好，舌头也好，棒棒糖也好，她就是想吐。
“还好吗？” 后背上落下一只手。说话的姑娘和她一样蹲下身，关切地看着她。
A07捂着嘴缓了一会儿，没有去扶女生的小臂，自己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
“你应该推开她。” 姑娘说，“一上来就强吻人什么的，这太过分了。”
“没关系。” A07疲惫地说：“毕竟她和我一样，什么都没有。”
“你还没有去登记吧？” 女生问。她的头发剃得像男生那样短，容貌端正，眉眼俊秀，让人很难不心生好感。
A07摇了摇头。
“那你还记得自己原本的名字吗？” 女生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登记后，你就只会记着他们分给你的名字。就像我，我只知道自己叫马丁。”
“马丁？” 见到A07迷惑的眼神，马丁爽朗地笑了起来。
“大概是箱子里混进了一个男生名牌吧。不过我还挺喜欢这名字的，跟美国那个黑人演讲家一模一样。就是说I have a dream的那个人。如果我记得没错，他是叫马丁·路德金吧。”
“还有没有登记的，快过来哟。只剩下五分钟时间了。” 苏珊夫人又催促了一遍。
“快，你原本的名字叫什么？” 马丁小声说，“这样我帮你记住。”
我——叫什么名字？
我是谁？
A07的脸刷得变白了。她瞪大了眼睛，愣愣了一会儿，好容易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不知道了。” 她喃喃地重复着，“我不知道了。”
“既然这样，我给你起一个吧。” 马丁插起腰，爽快地说，“你先去登记，登记完了我告诉你。”
“你应该是最后一个了。” 苏珊夫人扶了扶眼镜，对着灯细细地端详A07的名牌，用好看的意大利圆体记录在表格上。她抓过A07的手，看她的手纹，又起身翻看她脖子上的黄色塑料片，上面写着她的咒力类型和级别。她拿起剪刀，把塑料片解了下来，剪碎了扔进垃圾桶。那刺目的黄色叫A07想起了屠宰场的牛。每一头牛的耳朵上都挂着一个一模一样的牌子。她后知后觉地想，原来自己已经当畜牲那么久了。
“现在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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