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小房间的角落。屋子的长宽大约有六平米，顶部挂着一盏昏黄的吊灯，墙壁和地面都是水泥材质。透过惨淡的灯光，她看到屋子里或躺或坐着三个孩子。其中一个躺在窄小的铁床上，用被单裹着身体，蜷成烂蛆似的一坨。另外一个女孩看着和她差不多大，棕色皮肤，瓜子脸，眼睛细细的，嘴唇虽然干涸，但肉嘟感尚存，大概是东南亚人。女生的怀里抱着一个黑头发，三四岁大的小男孩。孩子生得很秀气，四边形的丹凤眼亮如点漆，再往下是玲珑的小鼻子，红红的嘴唇，和小尖尖的下巴。之所以是小男孩而不是小女孩，是因为男孩赤条条的，□□。和他一样，女生也没穿衣服。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像洞穴里相互取暖的两只乳鼠。
女生一边拍着孩子，嘴唇一边开合，似乎是在哼唱摇篮曲。她听不见女孩的声音，她知道这是因为自己聋了。她记得自己被人缠住手脚锁在行李箱，又关进后车座里。一开始她以为自己死掉了，但她发现自己还能呼吸，而且嘴巴和脸绷得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糊住了。于是她发动咒力，把身上的东西都震碎，然后割开眼前的黑暗。但动静闹太大，她被人发现，那个人照着她的脸打了好几下，把她打得头脑空白，然后世界就像是坏掉的磁带，一阵呲呲啦啦后，归于沉寂。
后面的事情她记不太清。那段时间的记忆太混乱，不是昏迷就是半梦半醒。好像有人把她绑在椅子上，咔嚓咔嚓拍照。她没听见闪光灯的声音，但白光在她眼前疯狂飞舞闪烁，像是整个人裹在云层里被雷电环绕。会有人掰开她的嘴，往她喉咙里灌东西。大概是食物，大概是药，也可能是排泄物或者别的什么，总之都记不得了。印象最深的就是脖子上被扣了一个铁环，之后她就再也使不出咒力了。
想到此，她觉得有些好笑，因为有人曾说没有封印咒力的办法。但她的咒力被封印了。所以办法是有的，只是不合法。她为自己记得法律这个词感到高兴，就好像她和文明世界之间还连着一条细细的蛛丝。
和她一样，另外两个孩子的脖子上也有黑铁环，说明他们也有咒力。每一个铁环上挂着一个黄色的号牌。每个人的编号由字母和数字组成。东南亚女孩的编号是W19，小男孩的编号是A23。床上的姑娘把号牌压住了，她看不见。
这时候，女孩W19忽然仰起头。顺着W19的目光，她看到一个黑色的音箱。音箱抖动着，里面大概有人在讲话。W19把男孩放在床上，走到女孩的床前推了推她。女孩慢慢坐起来，头发一缕一缕黏在脸上，看不清面容，脖子上的号码牌倒露出来，掉在突兀的锁骨上，是A07。
W19领着A07跪在铁栏杆前，像两只乞食的猴子。她们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嶙峋的脊骨让人想起荒山上的碎石，雨一冲就滚下来成泥石流。这时候一个提着桶，戴着口罩的小个子男人出现。他走路的时候一歪一歪的，有一种灵长类的不协调。姑且叫他猴子吧。
猴子用大勺舀了两勺棕粉红色的糊状物，穿过栅栏拍在女孩手上。女孩深低着头，双手高举，像古埃及人朝拜神明。W19跟猴子说了什么，猴子没理她，走了。A07跪伏着，小口小口舔舐着手心里的流食，像小鹿喝水一样优雅又小心。而W19则捧着食物返回到男孩A23身边，叫醒他。A23慢慢睁开眼，嗅了嗅她手心里的食物，脸皱了起来，别过头。W19又把手往前面递了递。孩子妥协了。他把头埋到女孩手心，吃了两口。等他吃完，W19才开始吃。她吃得很虔诚，好像这是什么上等的美味佳肴，就连手心缝都舔得干干净净。她敬佩W19。
和她相反，A07没有吃完，拿着剩下的走到W19面前。W19歪着腰，双手合十向她行了一礼，大概是说谢谢。这下她觉得W19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是泰国人。她以为W19会用手接过，但W19直接低下头，就着A07的手把东西吃了。同样是吃得一点不剩。等W19吃完，A07又倒回了板床，扯过被单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不动了。
大概是感到无聊，男孩A23从床上滑了下去，灵巧地爬到A07的床上，朝A07做鬼脸。A07转过身，摸了摸A23的脸，起身隔着床单抱住他。这个场景让她会心一笑。这时，猴子又返回来，站在外面抖一根铁链子。W19站了起来，A07朝她喊了什么，W19指指她，又指指笑呵呵的A23，示意让她留下。接着W19又指了指外面，对A07比了一个数字二，也就是说，让A07下次去。
猴子隔着栅栏给W19拴上链子，开门把她牵走了。过了大概半个小时，猴子又牵了W19回来，解开她的链子，把她搡进来，重重地合上门。
W19踉跄了一步，抬头只顾咧着嘴冲A07笑，给她展示手里捧着的一小袋牛奶。她笑得太灿烂，把嘴角的伤口都挣裂了。
牛奶装在一个薄塑料袋里。W19捧着它，递向男孩。男孩埋下头，奶猫似的舔起来。他没舔两下就抬起头，看着W19，W19又看看A07。见A07摇头，W19又看向男孩。这回男孩没再舔，而是吸吮起来，很快就喝光了。
除了食物以外，房间里有人生存所需要的基本东西。角落里摆着一桶水。桶的直径很小，不够人把头塞进去溺死。还有一个便盆，三个人的排泄都在里面，但主要是男孩A23和W19在使用。A07可能好几个小时，或者一整天都躺在床上不动。又过了几天，猴子给他们挨个上上手铐，把他们领到一个稍大一些的房间。他们到的时候，房间里已经站满了光着身子的男孩女孩。A23大概是年龄最小的，一直被W19抱着。
猴子和另外几个男人拖来了一个长水管，开始隔着栏杆对着房间里喷。原来是在给他们洗澡。W19给A23洗得很认真，脸，肚子，屁股。碰到痒痒肉的时候，A23的小手挥动起来，打在了W19脸上，不过W19并不介意，贴着他的额头笑。水流太大的时候，她就背过身挡着。A07则毫无反应，别人抬手她也抬手，别人转身她也转身，只是自始至终头都低着。
冲洗的时候，猴子他们会故意去冲孩子的下半身。看到有男孩捂着下面，腿并成X形，他们会仰着头咧嘴大笑。
她根据送饭的时间判断第二天已经到来。这回轮到A07被牵出去。她被牵到一扇铁门前，猴子张开嘴，重重地拍了拍门。门开后，A07走进去。她也想跟在A07身后，但被陡然合上的门挡住了，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过了好久好久，A07佝着腰被猴子牵出来，两只脚动得极不协调，还不如一条会直立行走的狗。她看上去比进去前又小了一些。猴子走得太快，导致A07跌了一跤。好在牛奶被她牢牢抓着，没有飞出去。但她来不及撑起身子，就被不耐烦的猴子提着脖子拎起来。她很担心A07的脖子被弄折，但没有，A07只有手背被蹭破了，血淋淋一片。她把受伤的手藏在背后，也对W19和A23笑了。
猴子一天来送两回饭。他送来第二回饭后不久，几个人抬着担架路过栅栏前。一个孩子躺在上面，手臂在半空中一荡一荡的。她额头上破了一个大洞，血已经干了，蓝眼睛的瞳孔像滴在硫酸铜溶液里的墨，晕散开来。见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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