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日月如梭,才见梅开腊底,又早天气回阳。隆庆六年三月戊子(初三)上巳节,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三月春光明媚时分,皇太子朱翊钧出阁讲学。
明代太子的学习,可包括启蒙学习和出阁讲学,一般以八岁为年龄界限。《国朝献征录》中提到‘以国家旧制,东宫讲学不出八龄’。
这日早朝后(约为凌晨5点),朱翊钧就被太监张宏叫醒,穿戴整齐去文华殿,学习内容朱翊钧早早让孙海打听清楚了,教材主要是“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和《皇明祖训》、《历朝宝训》等明朝帝王的言行记录,有侍读官伴读;此后每日在巳时(上午9点至11点),由侍讲官对学习内容进行讲解,再由侍书官教太子写书法,冬天每日写五十字,其余每日写一百字;太子回慈庆宫午膳后,或休息,或学习骑射;每天晚上,太子需要读本日所授书各数遍,至熟而止。这是日常讲读的大体流程。只是今日有所不同,按照礼部进呈《皇太子出阁讲学仪注》,明朝储君的讲读进学有一套完备的仪式规制。
按照课程要求,东宫出阁讲学,太子少保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高仪、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张四维、司经局洗马兼翰林院修撰余有丁、右春坊右赞善兼翰林院编修陈栋,充侍班官。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马自强、陶大临,翰林院编修陈经邦、何洛文,检讨沈鲤、张秩,充讲读官。检讨沉渊、许国,充校书官,制敕房办事。大理寺左寺正马继文、徐继申充侍书官。
先是大学士高拱等请选,张居正提调各官讲读。这也是朱翊钧第一次见到高拱高阁老和张居正张阁老。或许太子在东宫行冠礼时,应该也见过,只是当时人太多,三公掌节冠,辅臣陪列,礼仪极为隆重,哪里能一个一个区分谁是谁。辅臣一群群,朱翊钧一个人都没记住,光是礼仪就背了三天,这才是第一次认清人脸。
高拱高阁老身材挺拔,阔面方脸,国字长相,英锐勃发,一见就是个强势人物。
先是礼部、鸿胪寺执事官于文华后殿行四拜礼毕,鸿胪寺官请东宫升文华殿,朱翊钧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进入文华殿内,执事官导引至殿升座。三师、三少并宫僚,以次序于丹陛上行四拜礼毕,各官以次退出。内侍官导东宫至后殿升座,以书案进,每日侍班、侍读讲官入,分班东西立。内侍展书侍读,讲官以次进读,叩头而退。这几个侍读学士、讲读官各个都是大明权势滔天的臣工,每一个在历史上都是赫赫有名,同伺候朱翊钧一个人读书。
这可真是抬脚动步皆是规矩,一步不能错、一毫不可乱。天天众星捧月的被人侍候着,偏偏行动处处受制、没有丝毫可以放纵任性之处,东宫初讲之时,阁臣连侍五日,以后仍于每月三、八日一至,先行叩头而出,然后各官进入供事。
此后按照每日日讲在早朝退后,东宫出阁升座。内侍以书案进,不用侍卫、侍仪、执事等官,惟侍班、侍读讲官入,行叩头礼毕,分班东西向立。内侍展书,先读《四书》,则东班侍读官向前,伴读数十遍,退复原班。次读经书或读史书,则西班侍读官向前伴读亦然,务要字音正当,句读分明;读毕,叩头而退。
皇太子读书,与朱翊钧想得完全不一样,这哪里是读书,以前一个老师几十个学生,现在是十几个老师伺候一个学生,自己连书页都不用翻,自然有展书官翻动,侍读、侍讲,负责铺纸、研墨,记录讲筵学士们的一言一行。
读书连个笔记都不用做,只需要听就可以了,这书读得也忒没有参与感。讲筵学士进殿,朱翊钧还得站起来回礼,五日之后,高拱高阁老事务繁忙,露了一面,见一切皆有定式,行礼后就退下了,倒是张居正从头盯到尾,讲的内容果然是四书五经,在每日讲读中,《四书》是首选书目,然后才会读其他经书或者史书,而在《四书》之中,最重《大学》,盖《大学》言为治之序,为学之本,为德之道,结政治、学问、道德三者为一。讲筵学士各有分工,都是把一个字一个字掰开了揉碎了,喂到他的嘴里去,学习这种事情,吃别人嚼烂的知识点,多少有点儿恶心。
待一篇讲完,稍息片刻,众人各自退下更衣,朱翊钧见张居正并未退出,倒是严整沉默在旁翻书,朱翊钧带着一种不切实际的遥想,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思绪已乘舟而起,如坠云雾般缥缈地观察着,几步之遥的张居正颀然玉正地站着,俊眼修眉,沉毅渊重,仪容峻整,其人沉默自持、难得一笑,风姿真如覆雪之昆仑,肃肃烨烨,清冷艳绝。真乃大明阁花!
张居正似乎察觉一道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地绕在自己身旁,不由得微皱起眉扫过来,起身行礼道:“殿下在看什么?不知臣可有失礼之处?”
“张先生的胡须甚美!”朱翊钧从不曾见到有人须长至腹且打理得如此整洁,不经思考地吐出这句话。说完浑身一震,仓皇而起,险些打翻了桌上的墨笔。
“张先生……”朱翊钧脸涨得通红,喃喃不知所措。
张居正眉峰微动,眼里漾起一丝笑意,也不在意小太子出口冒失,见朱翊钧神情窘迫,只得拣另一话题岔开:“殿下出阁读书已有数日,不知感触如何?”
“先生们讲解得都很好。”就是有些太好了,经义深微、事无巨细,给研究生上课和给十岁的孩子上课,可不是一种上法,真要是一个十岁孩子,学这些枯燥空泛的义理学上十年,真的不会抑郁么?
他知道今年马上就会风云骤变,隆庆皇帝是个好父亲,对小太子也有七八分疼爱,朱翊钧试图拨乱那根命运的丝线,只是人之命数一事,半点由不得人,他知道父皇的寿命不足三个月了,只是史书上了了几笔的突发中风,真是让人无从防备。此刻众人犹如存身台风眼中,周围纤毫无爽,却不知三丈之外已然物转星移、人非物换。
朱翊钧眼中透着几分焦躁并几分欲言又止,张居正敏锐地察觉了那丝隐晦地变化,轻轻走上前,语气和缓道:“圣上命臣提调各官讲读,殿下有任何疑问,都可垂询下臣。”
他今年才十岁,眼前这人今年四十八岁,十年之后,这人权倾朝野、操臣下如束湿,毁誉天下、以身殉国,四十八年之后,历史上的万历帝蝇营狗苟一生,懦弱至死。自以为清算了欺压君上的帝师,却无端将刀把递于他人之手,被后宫欺负、被宦官欺负、被臣下欺负、被建奴欺负,朱翊钧不想过这样的日子,跪着当皇帝?这个念头不通达!
初见之日,他十岁,他四十八岁。十年后,他五十八岁薨。四十八年后,他亦五十八岁崩。冥冥之中,皆是缘分,未了何曾了、云空未必空,渺渺天音之下的质问:到底观身不净,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何来解脱?却恰是钓尽烟波、金鳞始遇!
朱翊钧咬了咬牙,有个问题堵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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