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昀淡淡嗯了一声。
姜时雪有这般偏宠她的爹娘,又如何会想象得到,这世间,就是有人父憎母厌,哪怕是死,也要谋算自己的孩子到最后一刻呢。
他犹然记得奶嬷死前畏惧而异样的眼神。
只因他说:“嬷嬷,您错了,她不是以死换我太子之位稳固长久,而是保她自己在父皇心中能留下一席之地,保她得入皇陵……以皇后的名义。”
幼小的孩童用黢黑空洞的眼看着奶嬷:“若非如此,迟早会有废后的一日,不是吗嬷嬷。”
姜时雪见他回过神来,弯着眼睛笑:“好啦,此处风大,我们进屋子去,晚膳的时候我让人煨了芋头,现在想必能吃了。”
她率先跑上前,站在廊庑下对他招手:“薛尽!快来啊!”
祁昀停顿片刻,终是从沉沉暗色中迈步而出,走向灯火融融中。
他和她,都一同立在了光下。
祁昀心想,只要他掩饰得足够好,阿雪又如何会知道……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芋头煨得软糯香甜,祁昀只用了一个,便起身告辞。
少女指尖还握着半截芋头,瓷白如玉的脸颊微微发鼓,看上去不大开心。
他鲜少在外留很晚,姜时雪虽然知道,但心底难免失落。
她没了胃口,将芋头随手搁下:“我送送你。”
夜色黑沉,晚风清凉。
两人的衣袖交织缠绕在一起,又很快分开。
姜时雪低头看着地上两道交叠的影子,一言不发。
待到门口,墙侧栽种的墨竹投下斑斓光影,风拂竹叶,婆娑作响。
祁昀忽然停住脚步,回眸看向姜时雪。
“姜时雪。”
姜时雪仰起头来。
门梁悬挂的绢灯摇摇晃晃,她的眉眼笼在光影中,轮廓朦胧,眼睫上晕着一层细碎的光。
姜时雪眼睛生得圆,眼尾又微微翘起,认真看人的时候藏着几分娇憨。
祁昀指尖微动,忍不住想伸手触碰她的眉眼,但手臂微抬,还是放了下来。
他压抑住心中翻涌的思绪,对她说:“还记得上回我们路过的明澄湖么?”
姜时雪点头,自然是记得!
那一次他们路过的明澄湖,薄雾朦胧,画舫成串,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姜时雪扒在马车上多看了几眼,没想到他竟注意到了。
祁昀眼神柔和下来,唇角亦带着浅笑:“后日,我们去那里玩。”
姜时雪立刻雀跃起来:“真的吗?!”
她旋即又说:“你放心,我会戴好面纱的!”
祁昀嗯了一声,忽然抬手轻轻摸了下她的发:“回去吧。”
他大步踏上马车,打起车帘时,还是没忍住回头看去。
姜时雪站在门口,雪白的脸颊上晕上一层浅红。
犹如枝头初初长成的桃。
祁昀笑了下,正要上马车,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姜时雪提着裙摆跑过来:“薛尽!”
他回头。
少女眼神晶亮,唇角带笑:“低头。”
祁昀并未迟疑,乖顺低下头来。
姜时雪伸手飞快摸了下他的发,飞快退后:“扯平了!”
她没再回头,笑着跑进院子里,衣袖如流云,很快消散在沉沉夜色里。
被她碰过的地方泛着些微痒意。
祁昀垂下眼睫,细细感受着胸膛深处的异样。
……是难以自抑的心悸。
***
四公主没想到,朝晖宫会迎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宫人们诚惶诚恐,将宫里最好的雨前龙井奉上,又小心翼翼呈上几碟糕点。
四公主说:“这茶是去年的了,朝晖宫比不得旁的地方,皇兄莫怪。”
祁昀端起茶盏浅酌一口,面色如常:“好茶便是好茶。”
四公主心中讶异,皇兄一贯冷心冷情,怎的今日还说起场面话来了。
她思忖片刻,屏退众人,问:“皇兄可是有什么事要皇妹相助?”
祁昀看了她一眼。
自己这个皇妹,一贯是聪颖的。
祁昀将茶盏放下,开门见山:“今日前来,的确是有事相托。”
四公主眼眸微动:“皇妹愿闻其详。”
祁昀就着一盏茶,隐去他落难余州时的细节,将他与姜时雪的故事说了个七七八八。
听到最后,四公主惊得目瞪口呆。
所以说,阿雪根本不是江氏的女儿,而是顶替江雪嫁入东宫的?!
茶盏已经空了,四公主却忘了给他续。
祁昀面色淡然望着她。
四公主背脊已经被冷汗湿透,她面色苍白看着他:“皇兄可知,今日这些若是被旁人所知……”
祁昀漫不经心:“不会有旁人知道。”
四公主头皮发麻,猛然跪在他面前:“皇妹定会保守秘密。”
她盯着太子靴子上精致的蟒纹,呼吸都尽数收敛。
祁昀淡声说:“孤自然知道。”
四公主手指微颤。
他明白的,她的确是个守口如瓶的人。
毕竟……她曾亲眼见过他射杀了贵妃安插在东宫的宫人。
那宫人待她极好,总会在她徘徊在东宫外不敢进来时,偷偷将她领到偏殿,拿些吃食给她。
不足十岁的孩童,当着她的面拔下那支箭羽递给她,鲜血染红了白皙的手掌。
“在这深宫中,谁会无缘无故对你好。”
“祁楚,你每一次来东宫,都被她禀报给了贵妃,又传到了父皇耳中。”
“丧母的公主不依附父皇,反而依附我这个太子。”
孩童眼神淡漠,仿佛在说一句跟自己无关的话:“你会把我和你自己都害死。”
从此之后,四公主再也不曾踏入东宫。
祁昀也再不会吩咐人偷偷往她宫中送吃食用物。
却也是那一次学到的谨慎,叫她平安活到至今。
祁昀看着脚下这个过分谨慎的妹妹,道:“起来吧。”
他语气稍稍柔和了些:“你是父皇唯一的女儿,日后无人会亏待你。”
四公主反而弯下头:“皇兄所托,皇妹定会鼎力相助。”
她听到头顶有人淡淡说:“昔年你我弱小,保护不了自己,又何谈保护他人。”
“但如今,我们都长大了。”
“她那样的性子,若无人相护,在这深宫中会如何,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四公主恍惚了下,那日她递来的海棠似乎尤在眼前。
她微微一笑,终是做了决定:“皇兄,我答应你。”
姜柏垂钓了一下午,钓上来两条肥美的鲫鱼,当晚便吩咐厨房拿去做了。
鲫鱼鲜美但多刺,一条拿来炖鲫鱼豆腐汤,一条拿来煎烤至鱼骨都酥脆最好不过。
姜时雪爱吃鱼,往日必定要就这两道菜细细吃上一顿,今儿去一改往常,急急忙忙放下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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