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雪园。
姜时雪趴在床榻上,把玩着手里小巧的匕首。
这路边摊子,居然也能做出这般做工精致的匕首。
姜时雪一边把玩着匕首,一边琢磨着今日种种。
总觉得……这回再见到祁昀,他有些怪怪的。
在余州的时候,她总觉得他像个冰疙瘩,捂不热的那种。
可这一次再见,却觉得……他对自己好的有些不真实。
从前的薛尽会给自己安排那么好的宅院吗?
会亲自替她净手,哄她吗?
会给她送礼物吗?
姜时雪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待到最后把自己一整人埋到柔软的被衾中。
旋即她又想起来,这被衾也是上好的绸被,一般人家自是用不起。
当然,这些家当不是爹娘从余州千里迢迢带过来的,他们过来得仓促,只捡着重要的东西收拾了。
这里里外外的东西,都是薛尽替他们置办的。
大到这张宽敞气派的架子床,小到她梳头用的桂花油,无一不合她的心意。
姜时雪将头闷在被子里许久,突然抬起头来。
薛尽……他该不会是恋慕自己吧?
掌中匕首忽然变得滚烫起来。
姜时雪一把将它抛开,可是却控制不住自己脑海中翻涌的思绪。
他喜欢她,这不是很合理的吗?
且不论她也算生得一副好相貌,光凭她救他两次,又同他朝夕相处了那么久……
姜时雪想起今日他垂下眼睫,帮她轻轻吹着气的模样,心脏再次不受控制的怦怦直跳起来。
她伸手按住胸口,暗暗骂自己没出息,可眼角眉梢还是漾开笑意。
姜时雪脸颊发烫,将匕首贴到自己的脸颊上,企图驱散热意。
临渊阁。
月华如水,覆在祁昀清冷的眉眼之上。
他举着手中流苏簪,细细端详。
流苏如雪,于簪子尾端倾泻而下,上面还缠绕着几缕断落的青丝。
祁昀的指尖轻轻抚过那几缕断发。
似是鸟雀尾羽,轻挠掌心,带来丝丝痒意。
簪子主人的一颦一笑跃然于眼前。
祁昀微微分神,想起了她那双哭红的眼,无声翘起唇。
若非在意,依她的性子,又如何会这般委屈。
祁昀眼睫微动。
是很奇妙的体验。
太子身份决定了他会遇见无数人的刻意讨好,有人擅长做戏,一分真心能演出十分,真真假假,有时他也分不清。
但他明白,那些真心,无外乎都是为着他的身份。
可唯独一人,见过他所有狼狈不堪,对他的身份亦浑然不知,却偏偏……对他捧出一片真心。
祁昀缓缓握紧那枚流苏簪,眼神幽深。
天下富贵繁华之物,她定然都喜欢。
既然喜欢……便尽数捧给她。
祁昀来立雪园的时间变得多了起来。
有时只是过来跟她一起用顿饭,又匆匆离去。
有时整个下午的时间都陪她消磨在园子里,两人也不做什么雅事,斗蛐蛐,亦或投壶射箭。
祁昀并不拘着姜时雪出门,但姜时雪总担心节外生枝,故而鲜少出门。
如此一来,竟让姜时雪开始隐隐期待起祁昀的到来。
实在是她太无聊了。
昔日在余州,就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
季琅又是个爱玩会玩的,总能翻着花样带她玩。
跟以前一对比,现在的日子简直是死水一滩。
但姜时雪也不是不知数的人,薛尽已经为她尽力安排,有空的时候也总是来此处陪她。
姜时雪只能安慰自己,等风头过了,她便可以带着爹娘换个地方,恢复到以前的日子。
可薛尽呢?
她搬了地方,还能见到薛尽吗?
今日有事耽搁,祁昀出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变暗。
待到立雪园,侍女们正在门前点灯。
见他来,众人皆停下手中活计,朝着祁昀行礼。
祁昀淡淡颔首,踏入院内。
侍女们目送他走远,纷纷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为何,每次见到薛公子,她们都会不由自主紧张。
有侍女看到祁昀,道:“公子,姑娘在湖心亭。”
祁昀目光一凝,越过假山看向湖面。
湖心亭并未点灯,黢黑一团影倒映在水面上。
此时天色还未黯到底,周遭一切被晕染上一层墨蓝的色泽。
祁昀远远便看到姜时雪一个人倚在湖心亭的漆红大柱上,手里握着一根柳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湖面。
幽暗的夜色中,她的侧脸却如明月莹润生辉。
祁昀立在原地看了她许久,才走向湖心亭。
祁昀脚步轻,直到人到了姜时雪背后,她才似有所觉,忽地回头。
冷不丁见有人站在她身后,姜时雪吓了一跳,惊呼一声,整个人的身子都往后仰,竟是直直朝着湖面栽下去!
祁昀眼疾手快,长臂一展,猛地将人往怀里带。
两人牢牢撞在一起,姜时雪嘤咛一声,吃痛地捂着鼻子抬头。
这一下将她眼泪都撞出来了,姜时雪泪眼汪汪看着他:“薛尽,你走路怎么没声!”
祁昀放开她,黑黢黢的眼望着她:“一人不凭栏,若有人从背后推你该如何。”
姜时雪往后退了两步站定,嘴硬道:“这是在自己的地盘,谁没事会暗害我。”
祁昀眸光微动,语气阴森森:“听说怨鬼最喜欢藏在湖底,夜深人静时,便伸手拽人下水。”
姜时雪声音高了些:“天子脚下,哪有怨鬼敢害人!你说是不是?”
祁昀笑她天真:“深宫之中,怨鬼最多,且不论那些被各宫主子打杀的宫人,光是嫔妃之间互相暗害,中毒的,溺亡的都不计其数,更毋论那些死得冤屈的。”
“前朝宠妃孙氏身怀六甲,却因皇后妒恨,军队攻破皇城时,被遗弃在朝晖殿,皇后甚至下令将她封死在壁橱中。”
“改朝换代后,宫人路过朝晖殿,时常能听到婴孩凄厉的哭声,一时宫中传闻四起,新皇后不得不下令严查,最终宫人从朝晖殿中发现了她和前朝皇子。”
姜时雪听得入迷,下意识问:“他们还活着?”
祁昀看她一眼:“死了。”
“壁橱被人以铁水浇筑,牢不可破,孙氏母子被发现时,仅余一副半的白骨。”
姜时雪觉得他这话说得古怪:“一副半?”
“婴孩的骨头软,若是咀嚼细致些,留不下什么。”
姜时雪先是一愣,旋即脸色大变,止不住地恶心起来。
祁昀看向那幽深的湖水:“亲生母子又如何,人有时甚至不如兽。”
“可是我却觉得,这样的母亲只是极少数,况且事实也不一定如后人所料。”
祁昀眼睫微动,扭头看她。
姜时雪信誓旦旦:“幼时我见过母猫将自己生的猫崽吃掉,阿琅跟我说这是因为母猫觉得猫崽活不下去,所以只能将它吃掉,以保存体力,养活其他猫崽。”
“你方才也说了,孙氏被发现的时候已是一具白骨,后人根本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万一不是孙氏心狠,将自己的孩子当做口粮,而是那孩子才出生便是死胎,又或者没活过几日便夭折了呢?”
“那样极端的情形下,孙氏首先要保全自己,才有活下去的希望,不是么?”
“或许是有那等不配为父母之人,但我想大部分当娘的都会悉心爱护自己的孩子。”
“盼着他健康长大,盼着他封侯拜相,儿孙满堂……”
姜时雪还在絮絮说着什么,祁昀却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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