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许宅出来,张舟上了马车,何城满脸疑问:“怎出来的这么快?”
马车缓缓驶离许宅附近,在蔓延的车轱辘声中,张舟沉沉道:“人家送客了,我不走还赖在那儿做甚?”
“哦?这么说你是被撵出来的。”何城啧叹两声,“看来这张氏的确厉害。”
“你爱听闲话,这张氏什么来头,你可知?”
何城摆手,冷笑两声:“别说我不知了,你就算把整个京师翻过来,也找不着一个熟知她的人。旁人只知她是许洛的发妻,是汴州陈留县县令的义女,其他的一概不知。”
“为什么?”张舟觉得奇怪,一个寻常人,何至于把自己捂得这么严实,偌大长安,竟找不出几个人相熟的人来。
“那我不知道。别看她现在和许洛家母同处一宅,说不定连老夫人都对她知之甚少,说不出个好恶来。”
到了永宁坊,天色已不早,张舟叫停马车对何城说:“我还有别的事,你先回吧。”
何城掀开车帘子望了眼周遭,看到前方一处宅子前几株修竹挺拔青翠,心中明了张舟要办何事。
临走时,他还有些不死心,探出半个脑袋问:“今日当真一点收获没有啊?”
“明日与你详说。”张舟转身,身影很快与那几簇茂竹重叠。
钱怀仁今日精气神好些,白日日头正好时下地走动了会儿,一直到现在也没再窝进床。
天色渐渐沉了,府中的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他非要坐在外面的亭子里看书,赵婉帧拗不过他,给他跟前放了两盏明灯,这才放心离去,准备去厨房看看。
刚出来,碰巧看到张舟,她远远唤了声:“承澜。”
张舟已有些时日未见老师和师母了,赶忙迎上去。
赵婉帧拍着他的手,一边走一边问他近况:“那案子算是结了吧?结了的话你老师也能放心些了。”
曲廊的灯笼十步一只,张舟的面色在明暗中来回更替。寻到光处,他咧开嘴角,温声笑说:“承澜会处理好一切的,老师和师母就放心吧。”
他刻意隐瞒的情绪还是被赵婉帧捕捉到,取了两碗鸡汤递给他,又婉声说:“官场上的事情我不懂,也帮不上什么忙。你要是觉得累了,随时回来,师母给你做好吃的,吃饱了吃好了才有力气把事儿做好。”
两碗鸡汤蒸腾的热气直往张舟脸上扑,熏得他眼睛泛酸,他笑着“欸”了声,便在师母慈和的目光下离去了。
钱怀仁看书看得入神,直到张舟把鸡汤搁在石桌上他才敷衍地抬了眼皮。
方要将心思收拢,霍然发现桌上放的是两碗汤,这才慢慢将头抬起来。
仔细一瞧,这不是自己那巴不得日夜都睡在大理寺的好徒儿嘛。
他立马起身,顾不得身上披着的衣裳掉落,握着张舟的手道:“哎哟,终于舍得来看看为师了。”
张舟扶他坐下,捡起地上的衣裳给他重新披上,又收拾好他方才看的书。
“都怪学生,明知老师身体不好,还久不来看上一眼,老师想怎么惩罚学生?”
钱怀仁高兴得直拍大腿,“好好好,就罚你同为师下上两局。”
子落声起,张舟平静地问:“老师可知许洛之妻张氏是何许人也?”
“张氏?”钱怀仁微微抬了眼皮,又看回棋盘上,落下清脆一子,“不甚了解。那位张氏虽鲜少露面,但京中关于她和许洛夫妻不和的传言是人尽皆知。至于为何不和,大多都说是许洛花天酒地,惹张氏不满,张氏宁愿吃斋念佛,也不愿和他同床共枕,这大抵也是二人多年了还膝下无子的缘由之一吧。”
“她对许洛不满倒不像是传言,吃斋念佛?我看未必。”
“噢?”钱怀仁顿生兴致,抹了把花白的胡须,“此话怎讲?”
“今日我去许宅了,许洛的丧事办得很简单,引得他家母十分不满,不顾人面指责张氏。若是别家媳妇,怕早就泪如雨下,为自己辩解了,可这张氏十分沉着,反倒讥诮得许老夫人哭天喊地。”
“如此能说明什么?”
旁的灯盏映得棋子亮锃锃的,浅浅地倒映着二人轻晃的身形。张舟微微俯动身躯,将手中黑子啪地扣在棋盘中,“有点奇怪。红雀死前曾写下一份认罪书,认罪书中写明许洛花天酒地,罔顾夫妻之情,引来杀身之祸。”
“你觉得那份认罪书是意有所指?”
“一个死士,因为别人的家事而动杀心,这说不通。”张舟望了眼高墙外,继而又埋头认真落棋,将声音压低,“除非张氏和她,抑或是和她身后人有很深的交情。”
钱怀仁顿住,捏着棋子的手缓缓放下,“张氏这人,在京师众夫人之中的存在感并不强,加之许洛在外的风评,更是无人与她有交集,想要从她身上下手,恐要花费些精力。”
“今日一见,我也察觉她和许洛之间实在微妙。一个品行不端,一个厌恶至极,既过得这般憋屈,又为何不和离?”
一轮淡月从厚重的云层里伸展而出,照见灰蓝的天际,似有若无的夜风撩动廊下的灯笼,慢悠悠打着旋儿。
钱怀仁拢了拢单薄的衣衫,落下最后一子,结束今夜的棋局。
“夜深了,就宿在府中吧,你师母每日都差人去将你的厢房打扫干净,就盼你哪天回来了,能够住得舒服。”
张舟点头。
这局棋下得心无旁骛,他都忘记暮鼓是否有响起过。
搀着钱怀仁回房,赵婉帧早已等在房门外,见二人说说话话走来,下了台阶将钱怀仁迎过来。
进门前钱怀仁叫住张舟:“承澜,明日我们一同早朝吧。”
许宅门前的两只灯笼在穗帐的掩映下闪烁着惨白的光,前舍棺材旁的魂幡随风招展着,老妇跪卧于陶盆前,佝偻着背脊往蹿起的火舌里丢下一叠纸钱。
她哭得昏天暗地,闹得身心疲惫,在辗转无眠的深夜拖着年迈的身躯独自来到灵堂前,只为多给儿郎烧点纸。
她一边烧一边抬眼看棺材,“儿啊,母亲无能,管不了你那冷漠无情的妻,早知是今日这般局面,还不如当初让你们和离了。”
说着说着,她又忍不住哭了。
她没出声,只等烧完手中最后一叠纸钱后,悄然抹掉眼泪,摇摇晃晃靠近棺材,将脸贴在冰冷的板子上。
月光从这时候开始失色,一阵阴冷的风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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