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缺日夜兼程、不眠不休地在雪地中追踪了三天三夜。
自他成为宋阀阀主以后,便一直盘踞岭南韬光养晦,再不出远门。这是他七年以来第一次出岭南,却是为了他被人“掳掠”的妻子。
一直焦灼煎熬的内心在见到她的一刻终于平息。心中也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带她回家。
刀光剑影,凄如霜雪,又似霞雾缭绕,僵持不下。
“锵锵”两声,刀剑分离。
宋缺年少成名,被冠以“天刀”的盛名,从未有过败绩。当今中原,也只有“散真人”宁道奇可与他一战。却不想今日又遇到了能与之匹敌的对手。
宋缺淡淡道:“竟不想朝廷之中竟还有如此高手。裴大夫深隐至此,不知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白衣男人纹丝不动,只冷冷道:“你可知兰璧为何要离开你?”
随着他的开口,宋缺耳中一声嗡鸣,一阵剧烈的疼痛侵袭着他的双眼。雪景骤隐,眼前是一团五彩斑斓的黑影。他的心神倏然间被一幅幅光怪陆离的画面摄住。
那是一些他从前忽略的细节。
急风如刀,骤雨如幕,青石路上好似蒸腾起一阵白雾。在一片死寂冷清的街道上,一双皂靴重重踩在水洼上,激起水花朵朵。
蓑衣人疾行在疾风骤雨中,敲响了一户人家。
“你今日怎么回来得怎么晚?”妇人笑着迎上前,语带嗔怪。
但伸手刚触碰上丈夫的胸口,却察觉不对劲,低头一看,手上一片淋漓的鲜血,雨水冲刷之下泊泊流下,转瞬之间又荡然无存。
她惊惶抬眼,却发现丈夫面色惨白,霎时紧张地问:“淮郎,你怎么受伤了?”
“阿兰,你去唤醒蛮蛮,我去抱陶陶,什么都别带。我们现在就走。”蓑衣人一把握住她冰冷的手,语气沉重,“事关紧急,其余容后再议。”
妇人嘴唇嗫嚅几下,望着丈夫的神色,倏然转身,急步向女儿闺房跑去。
但一切为时已晚。
黑影已至。
蛮蛮从睡梦中惊醒,映入眼帘的是母亲凄哀的面容。她什么都没来得及和她说,只匆匆喂她服下一颗丹药。
随即,她心口一阵剧痛,捂胸倒下。失去意识前只见漫天血雾,横撒纸窗,一个身着黑衣的蒙面男人大步朝她踏来……
不知过了多久,蛮蛮自昏死中醒来。
血溅长廊,目之所及,皆是血红。爹爹妈妈以及小妹冰冷僵硬的尸体横躺在长廊上,似一把鲜血铸就的利剑剖开了她的胸膛。
她自地上无力撑起身体,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想呼唤,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喉间酸涩疼痛至极。
落日残阳,凄风厉厉,满院枝叶震颤。
茫然地,木愣地,她朝着长廊爬去,朝着他们爬去……
两条身影慢慢踱步在长廊间,风雪已停,此座庙宇除却方才落脚的大殿,其余的偏殿皆是荒败不堪的,屋顶的瓦片零零散散。
李布衣目露悔恨:“我当年赶至丹阳时却为时已晚......”
姜兰璧似有预料,止住他后面的道歉,温柔开口:“当年无相子大师离开时曾预言会有血光之灾,劝说爹爹辞官携我们离开丹阳。初时,爹爹对大师的预言甚为忌惮,日死夜想,乃至辗转反侧。对大师的建议也颇为心动,只是......”
回忆起那段惨烈痛苦的过去,她的神色始终是平静的,那段记忆如清水濯洗伤口带来的隐痛,历久弥坚。伤口虽愈,伤疤永存。
她继续娓娓道,
“因为我,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驿官一职,虽是微末,算不了什么,却是我一家赖以维生的生计。尤其是我的心疾,更缺不了药物的滋养。每月花在抓药上的费用,就是爹爹俸禄的大半。他虽一直不曾提及,可我也知晓,他正是顾忌这一点,最后才打消了念头。”
她彻底清醒后,在花院中挖了个坑,又亲手将爹爹妈妈和幼妹埋在里面。
自那以后,便孤弱一人流落街头。她唯恐容貌惹人注目,又以泥抹脸,遮掩住真实相貌。
恰逢杨广登基,缢杀废太子杨勇,汉王杨谅并州起兵谋反,百姓南逃,丹阳城中凭空多了个衣衫褴褛的脏污乞儿,也不算惹眼。
那名黑衣杀手只当她被吓到心疾发作,暴毙而亡,未曾补刀,也不曾关注后续。
在他看来,姜家人俱死,又哪来的后续。
她一直浑浑噩噩地游荡在街角巷间。天地再大,却已无她容身之处。心疾发作之时,只盼着就此死去,也好过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小妹自出生以来,就最为依赖她。她一人在地下,定然十分寂寞。
但她没有死。
始终没有死。
她这时才发觉,自己其实远爹爹妈妈想象当中的那么脆弱。
每逢濒死的一刻,那夜的凄风厉雨好似再次降临,亦彻底浇醒了她。
她的身体同心底一般冰冷。刻骨的浓烈仇恨在心中跌宕,那是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缝,却也激起了她的求生欲。
她要报仇。
报仇。
姜兰璧在心底默默镌刻下这两个字。
只是想要报仇,又何其之难。
爹爹一直与人为善,在外从未结过仇家。她连那黑衣人杀她全家的原因也不知道。
至于仇人的下落,更是无从得知。
直至她遇到了一个人......
她柔声道:“那个人叫裴矩。”
李布衣惊愕地失声道:“右光禄大夫兼护北蕃军事裴矩。”
“不错,正是他。”姜兰璧淡淡地笑着,“他救下了我。又历时三年,为我寻到外祖家。我这时才知道原来在这个世上我居然还有亲人。而我也终于知晓那个黑衣人要屠我满门的原因......”
唇边的笑意渐渐冷凝住。
“亦或者说,被屠满门的不止我家一家。当年,丹阳掌管水务的一名官吏无意中发觉有人经沿海诸郡将私盐运入内陆,谋取厚利。他当即上报朝廷。信件传至驿站我父亲手中,由此引来杀身之祸。”
“而那幕后的罪魁祸首正是岭南宋阀。他们凭借人脉,威逼利诱,打通各个关节。若遇上刺头,甚至暗中刺杀,以求顺利获得贩卖私盐之巨利。”
说道此处,姜兰璧重重地咳了一声,未尽之言消失于紧闭的唇间。
而后的一切,便是李布衣不该知道的事情了。
她知道了裴矩的另一重身份,他正是魔门八大高手之一,人称“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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