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日的朝夕共处，邵凌波原以为水中意也会像那些姑娘一样，一面热络着太妃，顺便找机会跟他搭几句话。
可她没有，她一心一意陪着太妃。除了那次怔怔望着他喝药之后，几乎就没再正眼看过他。
欲擒故纵和发自内心不在意，是有区别的。他能感觉到，她的眼神掠过他时，一丝波动都没有。
这一点让他觉得很舒适，他不喜被打扰。
太妃亦看出来了，背过水中意，不无惆怅地说道：“这么好的姑娘，也不知将来会花落谁家。”
“别失落了，府里还有一群女儿等着您老人家呢！”
暗卫鹰隼一早递了信儿，说群女依依送别广陵王的风流佳话已传到了京城。皇后特地挑选了十二个花容月貌的姑娘，送到广陵王府。
太妃冷笑道：“她倒是有心了，将太子往堕落处引还不够，生怕你也肯务正业。”
“咱们日子好过得多，太子才十四岁，宫里全都是皇后的人，不知他小小年纪，能否在重重诱惑下守住本心。”邵凌波忧心忡忡。
“只怕是难呐，学好三年，学坏三天。”
太妃叹息一声，半晌又问道：“孩子，你与我交个底，你打算孤独终老，是因为惧怕病情还是一心为国不欲分神？”
活到老已经是奢望，何谈孤独终老？
邵凌波笑了笑：“娘，这没有区别。我的一辈子太短了，没有时间花在儿女情长卿卿我我上。”
邵氏皇族，向来命短。无论男女，能活过三十五岁的，不疯即傻。
而他邵凌波，今年已经二十岁，这一生的好光景，只余十五年。
大鄢能撑到如今，靠的是善政爱民，是一代代皇帝虽然短命，在位时却英明睿智，励精图治，换来大鄢国泰民安，百姓富足。
当今皇上过三十五岁生辰时，仍旧龙体康健，头脑清楚。众人都纷纷祈祷，希望他能打破上天加在皇族人身上的魔咒。
只有邵凌波知道，早在半年前，圣旨的味儿就不对了。
其实遣词用句一如既往，或许是出于骨肉手足之间特有的心有灵犀，他敏锐地察觉到，皇上病倒了。只是王爷非传召不得入京，他忧心忡忡，却亦无法。
待人们才后知后觉发现不对时，朝中要员早换成了与韩皇后娘家亲近之人，朝政已然把持在了皇后与外戚手中。
半个月前，一封圣旨传来，要求邵凌波回京居住。幕僚们议论纷纷，有的认为此举乃是皇后掩人耳目，有的则认为是皇后怕广陵王起事，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都劝阻他设法推脱。
邵凌波握着一封密信泪如雨下，那是跟了皇上多年的亲信太监武端礼想方设法发出来的。他说皇上自半年前已经病重，时而清醒时而疯魔，皇后趁机干政，而今已成骑虎难下之势，求广陵王尽早想办法，护卫太子周全。
邵凌波回京，也是端礼周旋许久的结果。
太子非皇后亲生，皇上一倒，只怕小命难保。情知回京之后水深火热，他也必须回去。
两行泪珠无声无息滚落在太妃的腮边，邵凌波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慰：“娘，往后那些药也不必再熬了。这十五年，与其胆战心惊地煎熬，不如快快活活地过。”
太妃哽咽着瞪了他一眼：“你说这样的话，叫我做娘的人怎么受得了？我不试试，怎能甘心？”
邵凌波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你老人家不是经常说，放下心魔立地成佛吗？姑姥姥已经试过的路，咱们就别再重复了。”
太妃愈发伤心，推开他，只是抽泣。
水中意见贴身侍奉的丫鬟们都在外间，知道母子俩在说话，不便过去，就倚着栏杆欣赏风景。
此时大雪初霁，日光透过晶莹剔透的树挂，如梦如幻，美不胜收，勾起她一腔子诗兴，喃喃念道：“天公知我太岑寂，先遣万树开梨花。”
忽然有人接道：“东方渐见升阳曦，还怜化作轻云飞。”
她回头一看，是邵凌波，起身行了一礼，见他没有吩咐，仍旧坐下赏远处的雾凇。
他离得近，身上常年浸染的药香徐徐漫入鼻间。
水中意记起，曾听继父和母亲谈及，邵氏皇族有一种无法治愈的家传绝症。无论男女，均难平安活过三十五岁。女子若是外嫁，所诞孩子或可逃过一劫。但男子无论与谁成亲，生下的孩子莫不短命。
这几日见他几乎拿药当饭吃，想来传言是真的了。年纪轻轻，当真是可惜。燕逢春的病虽然也治不好，可若照顾得宜，活个大岁数还是不成问题的。
正神思漫游之际，忽听邵凌波说道：“太妃这会子心情不大好，能不能劳烦姑娘过去陪着说会儿话？”
水中意立刻答应着去了。
他望着她的背影，有几分不解，若论长相论人品，水中意便是在京城也属翘楚了，古水村到底是哪个不开眼的与她退了婚？
大雪难行，原本六七日的水路，第十日才上了岸。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太妃对水中意几乎到了片刻不见，就要问一句的地步，如今离别在即，端的是难舍难分。
她执意留水中意在广陵王府吃了顿饭，才命邵凌波送她回去，再三叮嘱：“倘若爹爹后娘待你不好，你就回来找我。”
直听得水中意热泪滚滚，若不是想要找一门可心的婚事，好照拂哥哥，她真不愿意去找水盛。多年来不闻不问，能是什么好爹？
她跪下来给太妃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她是真的舍不得离开这位和蔼可亲的皇太妃。对于未曾谋面的一家人，她并不抱半分希冀，只求能顺利达成愿望就行。
登上马车前，她看着邵凌波，欲言又止。
他静静地等着，她终于鼓足勇气说道：“王爷，如果水盛……水家不愿意收留我，您能让我在府里找个差事做吗？我还有个生病的哥哥要养活。”
“方才太妃不是说过了么？”
她又连忙说道：“我知道太妃娘娘是好人，只是不愿意依仗着她的善心白吃白住的，故而想求得您同意。”
湿漉漉的眼睛如小鹿一般，就那么软软地盯着他。邵凌波心下一动，别过头去：“上车吧，别胡思乱想了。”
待水中意坐定，又听到他说了一句：“有难处就回来，广陵王府不差你们兄妹两碗饭。”
远远儿地，就瞧见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人在水府门前候着，不住地向这边张望。
一见广陵王下马，当即跪倒，邵凌波亦快步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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