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凌波翻身上马,举目望去,路上有许多人忙着扫雪。他缓辔而行,只觉得那些扫帚伸到心里来了,刷拉刷拉,一颗心空落落的无处安放。
马车的帘子时时随风拂动,里面的笑脸却已不再。起身告辞时,她依恋的眼神总在眼前晃荡,挥之不去。
鸣钟凑了上来:“王爷,您哪儿不舒服?天儿冷得很,要不坐车子里吧。”
君子喜怒不形于色,是邵凌波从小谨遵的教诲,他乜斜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出我不舒服了?”
鸣钟伸了伸舌头:“我看您心神不宁的。”
熟人跟前真不容易藏心事,邵凌波叹口气吩咐道:“你找人盯着点儿,看水家人到底对她怎样。”
鸣钟正要答应,听见后半句,神色古怪起来。
邵凌波嗤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道理也不懂。要抓人把柄,不能单盯着别人都看得到的地方。”
鸣钟信了,一拍胸脯:“谢王爷教导,放心吧,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次日进宫谢恩,先去拜见了太后。
几年未见,邵凌波印象中那个一向雍容华贵、端庄从容的母后,仿佛苍老了二十岁。细细看去,头发依然乌黑发亮,脸上也没有多少皱纹,可整个人由里而外散发着一种疲态,是对世事的无力与绝望。
邵凌波心里一阵刺痛,仿佛看见了太妃的以后。
他自小就知道,娘亲是一个很容易快乐的人,总能从日常生活里找到可欢喜之点。可是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他能感觉到她的焦虑,一日深似一日。
孩子平安顺遂长大成人,于寻常母亲而言,是幸事。于嫁入皇室生儿育女的她们来说,则是凌迟。
日子每过去一天,心就揪得更紧一分。既忧心孩子不能平安长大,又担心孩子成长太快,离家族的那个致命病魔愈发接近。
有如一把铡刀时刻悬在头顶,随时都可能落下。这样的日子太过煎熬,有的母亲熬不住,孩子还未怎样,她们就在担惊受怕里油尽灯枯,早早地去了。
邵凌波的姑姥姥,也就是太妃的亲姑姑,当年嫁的是他的十六叔祖楚南王。两人情投意合,爱意绵绵,当真是世间少有。
谁知天不垂怜,独子在六岁那年就发了病,是整个邵氏家族发病最早的人。
姑姥姥不甘心,带着孩子四处求医问药,结果不仅没有丝毫起色,病势反而愈发沉重,不足八岁就走了。
姑姥姥受不了打击,几番寻死都被救了回来,最后一次跳了崖,十六叔祖也疯了,家破人亡。
太妃亲眼目睹那桩惨案,故而早早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从小就不断地告诉邵凌波:“哪怕当真只有三十五年,咱们娘俩也高高兴兴地过。娘陪着你,把每一天都过好。”
说了十八年,都以为她真的看开了。可当病情真的显露出来,什么大道理都不能让她安稳坐着,四处求仙问卜,拜佛敬神,只求能帮儿子挡一挡这病魔之势。
若干年后……
他忽然不敢再想下去。
太后见他来到,很是欢喜,却对宫中之事避而不谈,只问些封地的风土人情还有太妃身体状况。
邵凌波瞧见室内人影晃动,暗暗凛然。太后年轻时,亦是雷厉风行的人物,如今竟被皇后明目张胆胁迫至此,实在是匪夷所思。
他亦随声附和,不多言谈。
临走时,太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似有千言万语,嘴唇抖抖好半天,只是颤声说道:“好孩子,听我一句劝,趁着年轻快快娶妻生子吧。不是我做母亲的说丧气话,将来倘或真有个万一,到底给我们这些老骨头,留个活下去的念想。”
说罢,两行清泪滑下她的脸庞。
邵凌波再不忍看,嗓子哽得生疼,面上仍是笑得全无心肝:“母后言重了,您别胡思乱想,千万保重身子要紧,下次儿子再来陪您。”
才下丹墀,迎面匆匆走来一个小太监,躬身说道:“王爷,皇后娘娘命奴才来传话,说照往常算来,皇上还有半个时辰方醒。静苑梅花开了,不如奴才引路,带王爷去赏赏梅花?”
邵凌波不见皇上一面,决难安心,便答应下来。
小太监在前面毕恭毕敬地引路,绕过碧波湖,路过御花园时听到阵阵爆发性的欢笑嬉闹之声,他不禁蹙眉问道:“皇上正在病重,何人胆敢这般吵闹?”
太监脸上的笑意更深,觑着他的神色答道:“王爷有所不知,这是太子爷与太监宫女们在体验农耕生活呢!近来太子爷读书读到百姓耕作不易,便想体味劳作之苦。皇后娘娘见太子小小年纪,有如此爱民之心,深感欣慰,便着人准备了一套农耕的东西,又在御花园辟了一块空地供太子耕种,以示嘉许之意。”
“哦,果真如此,实乃我大鄢之福。”邵凌波脚向一转,带着几分笑意,“走,去看看。”
太子的个头已经与他差不多了,正骑在一个太监身上挥舞着鞭子,不停地使唤道:“嘚儿驾,吁吁,喔喔,过!过!停,踩到我的麦苗了,你这该死的家伙,吃我一鞭子!”
地上积雪虽已清扫干净,还是湿漉漉的,小太监膝盖上已经浸透了,嘴里冒着热气,手上脸上却冻得红紫。
太子跳下来,唰唰两鞭子,没头没脑地打下去,小太监的脸上火辣辣肿起道道鞭痕。
邵凌波心头倏地一揪,却踱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太子见下人们行礼,先是一愣,看清楚来人,丢下鞭子欢欢喜喜地扑了过来:“皇叔,您何时回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这次回来可给我带新鲜玩意儿了吗?”
邵凌波笑道:“昨儿才到京城。皇叔给你带了一套竹节人,要不要去看看?”
太子欢呼雀跃,对那一众太监颐指气使道:“你们照顾好孤的麦田!少一根苗苗,孤要你们拿狗头来抵!小丫头呢,给孤拿来!”
方才挨鞭子的小太监摘了树上的鸟笼送到太子手里,里面关着一只玄凤鹦鹉。太子得意洋洋地跟邵凌波炫耀:“皇叔,您一定猜不到这只鹦鹉怎么来的。上个月,我举办了一场斗鸡大赛,赢家可随意要东西,输家不能拒绝,这就是我的战利品之一。”
邵凌波不接话,笑问道:“我进宫时见太傅气冲冲地出宫去了,太子今日近来是不是没有好好读书?”
话音刚落,太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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