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晏清顿了顿,转而道:“苏小姐以为这一出折子戏如何?”
苏流萤含笑回应:“若我是这孩子,将来习得一身技艺,还是会如他师父那般闯荡江湖,铲奸除恶!”
“呵...”梅晏清闻言,嘴角扬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怎么?”见他久久不语,少女忍不住焦急追问。
梅晏清恍然回神,话锋一转:“那苏小姐觉得...何谓江湖?”
苏流萤托腮:“该是...凭借一身武功,随心所欲,行侠仗义?就像话本里的那位侠盗劫富济贫,好不威风。就像梅公子出神入化的轻功,既能日行千里,又能救人于危难...”
“原来苏小姐是这么想的...”梅晏清笑而不语。到底是闺阁里娇养的小女儿,一如当初被师父捡到的自己——实则除去那次前往雾山行医,这女子再未远行,甚少踏出闽安城地界,又怎知江湖不单有侠肝义胆,更有数不尽的恩怨纠葛。
少女局促道:“怎么了?是我说得不对吗?”
“恰恰相反,按小乞儿的脾性,贪官污吏也也好、奸商市侩也罢,但凡触怒了他,一扇毙命便是,何需彻夜烦忧?”青年耸肩嗤笑,愈发自得,“想来颇觉可笑,如今他自己也非良善之辈,怎会为此等事困扰?既已踏上恶途,合该遵循匪道行——”
谁知他话音未落,纤纤玉指已搭上他的肩头,少女柔声低语:“别动...”
梅晏清脊背微僵,此刻那柔荑正沿着他的肩胛游移至后颈——恰是他头风发作时最忌触碰的要害。若非另有所谋,这致命之处绝不会容人染指。
此刻那指尖却精准压上穴位,梅晏清心头轻颤。即便此时头风并未发作,他却还是心下微悸。
少女瞧得颇为认真,发丝几乎扫过他的侧颜,温热鼻息拂过耳际,裹挟着若有似无的杜若香。
“梅公子...”梅晏清正待凝神防备,那掌心托住他的后颈,低语道,“疼吗?”
一阵钝痛袭来,梅晏清深吸一口气,随即却轻笑道:“不疼...”
——师父说,不要轻易把弱点暴露给一个对你有所图谋的女人。
不料下一刻,后脑猛然袭来一阵钻心剧痛,梅晏清手指骤然收紧,差点就要扼住身后女子的咽喉。
而他忍了又忍,忍下了杀意,却终是忍不住闷声痛呼。
“疼么?”她温软的嗓音再次响起。
梅晏清终于想起师父说过的另一句话——医者不可欺,枕边人难瞒。
他咬着牙闷哼道:“确...有几分...”
在无尽的混乱与痛楚中,银光在他脊骨间游走,似乎在试图替他减弱痛意。
少女忽然贴近他耳廓,气息温热:
“小清,别怕。我会救你,就像你师父那样。”
他眼眶发热,险些落下泪来。
小清。
似乎很久之前,也有人曾这么叫他。
但任凭如何努力,那面容和称谓始终笼罩在迷雾里。
——此时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从未向少女透露过小名的由来,亦未提过那杜撰的戏本原是他自己的故事,更不曾言明所谓大盗原是那小乞儿的师父。
——这些隐秘之事,她究竟如何知晓?
这种失控的感觉,令梅晏清倍感焦躁。
坠河那夜的记忆残片在脑中翻涌,偏生他拼凑不出完整图景。
——难道是这女人借着某种手段,从他口中套出了什么情报?
“师父...别抛下小清...师娘...你们在何处...”
恍惚间,他听见自己的呓语呢喃。
“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要骗我...”
而后那女子竟也不顾男女大防,用温软怀抱替他驱散刺骨冰凉。
“梅公子,别怕。”
她轻抚他汗湿的后颈,眸光温柔而镇定,她似是鼓励般地问道:
“你说...你曾有一位师父,对么?”
而梅晏清却只是抱着头颅,语无伦次地嘶喊:“假的!都是骗人的...我从未有过师父!什么江湖大盗与小乞儿的戏码...定是癔症作祟!”
自诀别那日,他再也没有见过对方,甚至这世间都再无那男人的痕迹,年深日久,连他自己都难辨虚实...
——或许所谓“师父”,所谓“大盗”,不过是幼年困顿时自欺的幻影。
“对...我根本就没有师父!更没有师娘!”
他说着愈发笃定,竟颤抖着从衣襟掏出那对碧玉镯,发狠般将它们掷入火堆中——这原是男人留存的最后信物,亦是其存在世间寥寥无几的明证。
少女急急拍灭残火,手忙脚乱地从焦炭堆里抢救出那对物件。
“梅公子,你看...”
她烫红的手中静静躺着那对南海琼玉。
“这上面有字呢...舍予...定是你师父的名字吧?”
女子将镯子裹在他的掌心之中,一字一顿说道:“梅公子,你并非癔症缠身,更不是自欺欺人...那位教导你的侠盗师父,他一定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
“你说过,这镯子是他最重要的东西...我想,当年他救下那个流落街头的小乞儿,定是他毕生最无悔的选择。”
她眼中满是希冀与鼓励。
“你一定还记得...对么?”
那秋水眸是如此明媚,而那眉间的朱砂却是如此刺目。
梅晏清忽觉颅中刺痛难当,陌生记忆如潮水般自意识深处漫卷而上。
......
“这算什么?”少年垂眸凝视掌中物件,难掩嫌弃。
一对...磨损得近乎破旧的碧玉镯子——这不是娘儿们才会戴的玩意儿么?!
“玉镯。没什么稀罕的,拿着玩罢!”男人大咧咧摆手。
“哼!真抠门。今儿可是你救我性命的第三载,当初可是你亲口说把这天当我生辰的!”少年晃着手中物件撇嘴,“堂堂江洋大盗送的生辰礼,就这等寒碜东西?师娘她前日还给我缝了件新袍子呢!”
“嘿!臭小子,倒嫌东嫌西了?!”男人瞪起眼,偏生乱蓬蓬的须发衬得怒容分外滑稽,“你可知这是南海琼玉,你师娘千叮万嘱要我传给你。此物乃我二人定情之物,天下独一份的宝贝!不稀罕就还来,老子还不想给呢!”
“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之理。”少年迅疾将玉镯揣进衣襟,挑眉道,“不过你们夫妻俩竟把自己的定情信物送人,这又是什么路数?”
男人得意道:“小子,这镯子于我无用。实话同你说,若将来师父师娘不在了,你就带着它去南海寻艘巨舶,那船大得惊人,断不会认错。届时出示此物,自有人接你登船,保你余生富贵平安,再无人敢寻仇...”
少年却只抓住其中字眼。
“不在?师父师娘要去何处?要丢下我么?!”说到最后,素来敏感而多疑的他简直有些歇斯底里。
男人怔住,温婉女声却自旁响起,带着几分嗔意。
“...你怎么总爱吓唬小孩子?”
“......”男人摸了摸鼻子,出奇地默然。
“小清,来。”青衣女子含笑招手。
少年疾步上前,乖觉道:“师娘。”
其实他并非畏惧对方,只是自幼失怙,师娘待他如亲子,他心底早将师娘视为生母般敬重。
女人凝视着他的双眸,缓缓道:“喏,这镯子虽为定情信物,今日赠予你,是望你将来遇到心上人时转赠于她。我们身无长物,唯这对南海琼玉镯最为珍贵。听师娘的话,好生收着它。惟愿你觅得真心待你好的姑娘,携手白头,不离不弃。”
......
他攥着镯子,不知怎的,竟罕有地眼眶微湿。
是的,他确实有过师父和师娘。
彼时师父江湖失意,自嘲做贼无趣,挥袖退隐。说带他归家,便当真将他领回了这个屋檐下。
家。
原来浪迹天涯的江洋大盗也有家。
师娘刺绣技艺精湛,为他做的第一件物什,便是足间那双虎头鞋。
那日师父带他回到破旧瓦屋,只顾翻找灶间的剩饭,唯有师娘细致入微,垂首便注意到他穿着不合脚的布履。
虽说是师父买给他的旧物,可初次见面的师娘却忽然让他脱下。少年误以为这女人要夺他仅有的礼物,当即冲对方龇牙逞凶。
谁曾想那女人已借着烛光拆开针脚,比着他的赤脚,须臾便将旧履改得服帖合衬——不得不承认,他那整日浪迹江湖的师父确是好福气,竟真拐回个巧手的贤妻。
若说他这师娘也是个奇女子。
寻常妇人见丈夫带回半大孩子总要起疑,偏生师娘心大,听得男人“故人之子”这般信口胡诌的托词,竟真就笑吟吟地添了副碗筷——
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正如师父常挂嘴边的那句俚语,“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样人”。
师父总自夸是天下第一神偷,毕生最得意之作,便是从花轿里偷走了位名门千金。
那日他本要劫持新娘报复仇家,谁知红盖头下四目相对,竟真带着人家的新娘子远走高飞。
少年问起缘由,那男人只是摸着下巴说道:“唔...兴许老子是不忍心这么好看的美娇娘便宜了渣滓?”
少年扶额:“...还说不是见色起意?!”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own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