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清,你说这孩子该起什么名字好呢?”
女子纤长手指轻抚微隆的腹部。明明已怀胎六月,青色裙衫下仍只见清瘦轮廓。
“别这么喊我!和女人名似的...”少年梗着脖子偏过头,耳尖泛起可疑的薄红。
少年郎到了叛逆的时候,总像爆竹般一点就着。
谁知火星子还没迸完,后脑勺就挨了一记大掌。
“混账东西,怎么同师娘说话的!”
“要你管!”他捂着发麻的头皮龇牙,活似炸毛的小兽。
“呀...小清这衣裳是短了吧?”
女人似乎对师徒间的争执毫不在意,只是默然打量着少年略显局促的衣襟——原来是方才闪躲师父责打时扬起的衣袖,此刻正裂着道细缝。
“都怪师娘没盘算好,哪料得咱们小清抽条比院里的桑树还快。”女人麻利地将他衣衫拽下,“来,师娘替你改改。”
“师娘,真的不用麻烦了…”
少年话音未落,身旁的男人突然揉着鼻尖插话:“媳妇儿,最近我也在长身体呢,要不......”
女人眼波流转,低声嗔道:“去去去,净添乱!”
看见如此光景,他竟发自内心地笑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畅快地笑过。
“好小子!敢取笑师父!”男人手腕轻抖,玉骨折扇迎面挥来。看似绵软的招式却暗藏玄机,任他如何腾挪,都避不开那如影随形的扇影。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少年额角顿时泛起红印。
疼痛尚在其次,更多是憋屈涌上心头——
“仗着年长欺负人!”少年捂着额头跳脚控诉,“哪有当师父的这么打徒弟?”
“扑哧!”争执之间,女人端坐软榻,忽以袖掩唇轻笑。
屋内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怔在原地,竟都看得痴了。
“呀!”笑声乍歇,女子突然轻抚微隆腹部惊道,“他踢我!”
“真的吗?”男人霍然起身。
“真的,孩儿方才踢了我!”
“且让我瞧瞧...”男子敛容屏息,郑重其事俯身贴耳,忽而放声大笑,“哈哈!果真如此!”
他第一次见到师父露出这样的笑容。
后来他才明白,那是初为人父者独有的笑意。
尽管在他眼中,这个男人的相貌始终算不得出众,尽管师娘嫁给他,多少有些“下嫁”的意味,可此时此刻,两人的面容上却流转着某种难以名状的辉光。
......
诚然,诚然,他与那对夫妻曾度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若非那个意外降临的新生命。
若没有...那个女孩的出现。
如果没有她,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
在那个女婴降世前,梅晏清从未想到,名震江湖的盗魁竟会为柴米油盐犯难。
对于这一点,男人却振振有词:“老子从前是个贼,而今改邪归正,自然穷得叮当响!”
而梅晏清听说,师娘本是名门闺秀,却为情连夜私奔,与显赫家族一刀两断。逢着灾年,全家竟要靠绿林旧友接济度日。
对于此,少年更是疑惑。
“既缺银钱,为何不重操旧业?”
男人颇为窘迫地挠了挠头:“大丈夫说不偷便不偷,既然应承了你师娘,老子怎能反悔?”
于是这目不识丁的江洋大盗,只得日日顶着拳脚往武馆当教头,归家时常带些青紫瘀痕。
——不过这还是幸运的,更窘迫的是偶遇道上故人,昔日威风八面的大盗只能携家带口换个地方躲藏,犹如过街鼠辈,好不狼狈。师娘终究不忍,月子里便捻起绣花针贴补家用。
纵然这般困顿,少年仍发现屋里多了个攒钱罐。每逢有余钱,师父就叮叮当当往里投,说是存着全家去帝都的盘缠。
少年也将自己的零用钱悄悄丢进去,想着男人口中那九门八街、灯火彻夜的永昭第一都城。
“小清。”
少年应声搁下柴刀,推门而入,正看见女人揉着熬红的眼,一手轻摇竹篮。
“小清,快帮师娘抱抱她...”
篮中婴孩睁着乌亮眼眸,小手总要往女人身边添乱。见无人回应,她小嘴一瘪,作势要哭。少年慌忙上前,老练地将这团小麻烦揽进臂弯轻哄。
“乖...不哭...不哭啊...”
说也稀奇,那泪珠还在打转的双眼,望见少年之时,竟弯成了月牙。
女人拭着额角细汗,忽而展颜:“还是小清厉害,囡囡一瞧见你就不闹了...”
“——且照看半刻,师娘去煎药。”
“师娘,煎药的活计还是交给我罢...”少年喉头微涩。
“哎,不必。我手脚利索,这点小事还难不倒师娘...”妇人麻利地添柴控火,架上药罐,“瞧瞧这柴劈得多好,咱们小清越发能干了......”
梅晏清目光掠过女人低垂的颈项,忽然瞥见那发髻里掺着几根银丝。他心下一动,趋前半步:“师娘鬓角有根白发,我替您摘了吧?”
女人怔了怔,便静静坐着任由少年摆弄。等少年把银丝收进袖口,她忽然抿嘴一笑:
“我就说男娃最会疼人吧?偏你师父不信这个理...”
少年耳根发红,抿着唇不作声。
女人怀中的婴儿似有所感,小嘴一瘪,突然嚎啕大哭。她赶忙低头安抚:“乖乖...囡囡不哭,男娃女娃都是娘的心头肉,咱们不哭呀——”
“师娘,还是我来吧...”少年试探着碰了碰那粉嫩的脸蛋,肉乎乎的小手突然攥住他的指尖,破涕为笑。
他瞧着那小生灵,眸中泛起难言的涟漪。
——若非这襁褓中的小生命的到来,师父师娘本该携手云游,何至于困守茅屋日夜操劳?
这婴孩没什么大病,却生来体弱,动辄便染了风寒。师父亲自寻来一位白眉老僧诊治,于是那小冤家出生不足百日,便被迫灌下数十剂苦药——
而于这捉襟见肘的贫寒之家,无异于屋漏偏逢连夜雨。
更令人惊诧的是,老僧初见梅晏清之时,竟一眼瞧出他隐疾缠身,若不及时医治,恐危及性命。
少年自觉体健如常,认定是招摇撞骗之徒。他坚称自己没病,当场将那老僧大骂一顿。
后来偶然听得老僧向师父低语,称此子生就反骨相,须得严加管教。
自此,梅晏清对那僧人愈发憎恶。
然而少年不久便察觉,师父终究还是将那位老僧迎了回来。
那日他透过虚掩的门缝,听见男人再三致歉后,好声好气地询问:“老禅师,小清这‘失魂症’当真无药可医么?”
“法子倒有。老衲便直言罢,此症实在蹊跷,除非寻得常神医传人,或是去来谷隐世医仙出手...否则...”
老僧言至此处,合掌摇头。
“只不过纵使得了机缘诊治,那些天材地宝的花销...”
“能治就成!多谢老禅师指点明路。”男人闻言,反而舒展眉峰,“钱财事小!我独这一个徒儿,便是倾尽所有也要...”
“我说了没病!用不着你管!”
少年猛地撞开门,冲男人大吼一声。
“——还有...别叫我小清!这种娘娘腔的称呼恶心死了...”
他再听不清后话,抹着眼跑远。
少年不明白自己都这么大了为何仍这般爱哭,泪水却自顾自地涌出。
——实则他对自己的病症并非一无所知。
自打他记事起,便在街头与野狗争食。就连“清”这个小名,还是师父捡到他时,从那件随身的衣物刺绣里寻得的。
父母名讳、身世背景俱已成谜,少年只晓得自己名叫小清。
这病症说来也奇,往昔种种恍若被浓雾吞噬,偏又留得明净神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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