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郎中没多久就赶到苏家,很快便下了和苏衡一样的结论。苏洵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我夫人……果真又怀了?”
秦郎中摸了摸他的山羊胡子,用鼻子哼了一声:“老头子我虽然年纪大了,不中用了,但还不至于连个简单的喜脉都诊错。”
“您别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苏洵连忙道歉。
秦郎中现在看苏洵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明明交代了频繁受孕有伤元气,结果,还不到一年,苏二夫人又有孕了。这苏二郎君可真是!
看在苏家三郎乖巧懂事的份上,他还是耐心地开了个养血安胎的方子,将煎服的方法细细交代给采莲,这才背起医箱,扬长而去。
“慧娘,这次确实是我的错,是我对你不住,让你受苦了。”送走了秦郎中,苏洵满是愧色地环住程氏。
“不就是又怀上了,这是喜事。你与衡儿不要过度紧张了。”程氏拍拍苏洵手臂,以示安抚。
“算算日子,应该是两个月前,衡儿生辰那日怀上的。那日生辰宴上我一时高兴,就多饮了几杯酒。然后……”苏洵老脸微红。
程氏脸上飞红,低下头拧他胳膊:“快别说了!”
“是是,夫人饶命。”苏洵连忙告饶。
“说起来,衡儿去哪了?”程氏环顾四周,没看见苏衡,连忙问道。
“许是在和金蝉一起照看八娘吧。”苏洵此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随口猜测道。
“你还是去看看衡儿吧。他现在正生你的气,你快去把他哄好了。”程氏推他。
“好好好。”苏洵领了程氏的命令去找苏衡,满屋子都快找遍了,却遍寻不见。找了半日,最后才发现,苏衡竟在他房里。这大概就是灯下黑了。
“衡儿,你在我房里做什……”苏洵跨进房中,还未站定,一见房中情形,瞳孔立刻紧缩,随即大怒,喝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反了天了!”
苏衡淡淡看他一眼,把手里的剪子随意扔在供桌上,就准备从桌上跳下来。
“你待在那别动!”苏洵差点被长子吓出心疾,才那么点大就敢拿剪子玩,现在还打算从那么高的供桌上跳下来,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苏洵疾步上前,先把苏衡安全地从供桌上抱了下来,这才取下墙上挂着的张仙像,痛心疾首地质问:“为什么把阿父的张仙像给剪了?就算你生为父的气,也不能拿这画像撒气啊!”
“过犹不及,家里的孩子够多了,不劳张仙继续送子了。”苏衡面无表情地说。
“你!”苏洵都要被气笑了,指着苏衡的鼻子,想骂又舍不得骂,一口气憋在胸中,发泄不得。
“这是怎么了?”程氏听到这边的动静,循声寻来,见父子二人彼此横眉冷对,相顾无言,仿佛在斗法一般。她正疑惑,忽然注意到苏洵手中被剪得破破烂烂的张仙像,略一思索,便猜着了来龙去脉,又是叹气又是好笑。
“衡儿,你怎么把你阿父的张仙像给剪了?”
“生产伤身,我不想阿娘出事。”苏衡别过头去。
“这……”程氏看看丈夫,又看看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左右为难。
“剪成这样,也难修复了。事已至此,便将这张仙像给烧了,最后再拜一拜,送送张仙便罢了。”程氏看向苏洵。
“就听娘子的吧。”苏洵长叹一声,衡儿也没说错,加上慧娘肚子里这个,家中孩子已有三个,够多了。慧娘身体不好,确实不可频频生产。
“衡儿,还不快给你阿父道歉。”程氏蹲下身,与苏衡平视。
“不。”面对程氏,苏衡的脸色缓和些许,但仍是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你这孩子!”程氏点点苏衡的小鼻尖,嗔道。
最后还是苏洵败下阵来,在苏衡的监督下,写了“保证书”,发誓近两年内都不再让程氏怀孕遭罪,苏衡这才同意与苏洵达成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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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过去,程氏的肚子像发馒头一般,很快便膨胀了数倍。挺着个大肚子,走路都不方便。采莲和青枝轮番贴身服侍程氏,半刻也不敢松懈。
之前收到程氏有孕的消息时,因为长子还小,离不开人,也受不住路途奔波,郭氏并没有登门探望。如今,程二郎已经一岁半,能跑能跳了,郭氏这才带着长子前来拜访探视。
程氏一见郭氏,便吃了一惊:“阿嫂,你怎么瘦成这样……”
自程氏有孕以来,苏衡和采莲两人不知嘀嘀咕咕商量了什么,最后的结果就是,每日端上来的饭食都顿顿都合程氏的口味,美味又营养,养得程氏都圆润了一圈,脸上气色也好了许多。
如今,程氏与郭氏站在一起,程氏红润的面色衬得郭氏更显憔悴。
“你阿兄他……”郭氏苦笑一声,“自那潘素娘进了门,我在程家越发成了透明人。”
程氏咬唇:“阿兄以前不是这样的,近些年来,怎地行事越发荒唐了。宠妾灭妻,可不是程家家风。”
“说起来,这也怨我。你阿兄看中子嗣,我生了二郎后,你阿兄待我倒也好过一阵。只是,上个月,我一直没注意,裙摆绊了那潘素娘一下。请郎中看诊,那潘素娘竟被诊出喜脉。事情一下变严重了。你阿兄以为是我心中嫉妒,有意为之,一怒之下,竟说要休了我。”
“好在二郎争气,聪慧讨喜,你阿兄看在才哥儿的份上,休妻一事最后还是作罢了。”
程氏一时沉默,也不知要说什么才能宽慰郭氏。两人相对无言,一个默默垂泪,一个低头不语,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程二郎原本在坐在榻上,玩着一个精致的摇摇鼓。见郭氏落泪,立刻慌了,连忙爬起来扯着郭氏的袖子,仰头急喊:“阿娘,不哭!痛痛,呼呼!”
郭氏连忙用帕子擦干眼泪,把程二郎抱到怀里,哄道:“没事了没事了。阿娘没哭,方才是眼睛进沙子了。二郎莫怕啊。”
“二郎是个孝顺的,阿嫂你的福气在后头呢。”程氏看着郭氏母子,缓缓道。
“阿娘!花花!”一个百灵鸟似的清脆童音乍然响起,原本气氛有些沉闷的屋子忽然亮堂起来。
“哎哟,小祖宗,你慢点,小心摔着。”
屋内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苏八娘抱着一枝花杆长长的荷花,迈着小短腿吧哒吧哒地从外头跑了进来。那朵荷花颜色粉白,已全然盛开,看着竟比苏八娘的脸蛋还大。
苏八娘的乳娘金蝉身子笨重,走起路来肚子和脸上的肉都要颤上几颤。她甩着帕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追了上来。
“阿娘,给你!花花,好看!”苏八娘把荷花高高举起,送到程氏跟前。
“喲,这是重瓣荷花呀。乖宝,你这花是杨老丈家的吧?”程氏接过花,微微俯身,摸了摸小女儿圆溜溜的脑袋瓜子。
杨老丈中的荷花,闻名眉山,就连邻近的不少县城,也听说过杨老丈种荷能手的名号。他家的荷花,一花难求,轻易不送人的。苏家老宅就在杨老丈家隔壁,以前,苏涣家的那两个皮猴儿,每到夏日,都会摸进杨老丈家院子,偷采荷塘里的荷花。苏不欺和苏不疑,都不知挨过多少次打了。杨老丈下手轻,那扫帚木也就意思几下。等他们回家,杨氏可是直接拿柳条抽他们屁股,然后押着两个皮猴儿去跟杨老丈道歉。
后来苏不欺大了,上学了,在先生的教导下,慢慢变得沉稳不少。唯有苏不疑,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捣起乱来八匹马都拉不住的性子。
因为苏不疑有着带苏二娘一道作案,偷采荷花的前科,程氏担心自家八娘也被那混小子带去干坏事了,便盘问道:“是你不疑哥哥带你去的,还是——”
程氏还未问完,苏衡便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竹篮子,篮子里装满了粉白的荷花。
程氏笑了笑:“原来是你阿兄带你去的。那阿娘便放心了。”
衡儿向来稳重,最是让人放心。杨老丈脾气古怪,不喜与人来往。独独衡儿是个例外,很受杨老丈喜爱。兴许,这便是人与人之间独特的缘分吧。
有衡儿在,那这些荷花定是杨老丈送的。程氏放心地收起苏衡与苏八娘带回来的荷花,交予采莲,让她插瓶。
“阿娘,肚肚圆圆。”苏八娘歪头,好奇地盯着程氏隆起的腹部。
“是呀。阿娘之前不是和乖宝说过吗?你很快就会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啦。”程氏的嗓音温温柔柔。
“要妹妹!”苏八娘拍拍手,仰头道。
“为什么一定要妹妹呀?弟弟不好么?”郭氏好奇地问。
“妹妹,像我,可爱!”苏八娘脆生生地说。
程氏与郭氏听了,掩唇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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