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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惊鸿雨》

56. 伍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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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雨露从河边的柳絮上垂下,昨夜的大雨洗去秋末的干燥与烟尘,下到黎明时才转晴。

一大早醒来时,这个冬季的冷似乎已经穿山越水地刮过来了,我啃了个饼囊裹腹,又给了身旁的范闲一个。

他准备前往抱月楼了,他说那里的东家极其神秘,每次去那里前后两条街都会被清掉,很少有人见过他的样子,所以今日见那人只能一次成功,不然就会打草惊蛇,横生枝节。

我觉得这描述越听越熟悉,而且滕家母子既然在抱月楼,那很显然就是为了引范闲过去而做的局,对方肯定有所准备,我有些担心范闲,如今他一来不方便暴露身份,二来请不了外援,做事难免会束手束脚,我道:“这抱月楼背后若真是李承泽,这东家好像也无关紧要。”

我告诉他,抱月楼的管事袁梦就是李弘成的情人,之前他相当迷恋她,范闲却有些不解:“若真是如此,不觉得反倒太过刻意了吗?你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靖王世子又和二皇子关系好,若是我,肯定要安排一个毫无瓜葛的人,才不会落下话柄。”

我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一时间也有些奇怪。

“所以还得去会会这东家。”范闲说:“他或许知道得更多些。”

“那我就去找李弘成好了。”我捧着脸颊说:“这事他兴许也知道。”

听罢,少年人起身,将自己的雨笠放在我的头顶上,帮我系好结,他的表情淡淡的,垂下的眼睛在清晨的阳光里明晦不定。

我们一起离开醉仙居的时候,远远望见流晶河畔的好些青楼门前都陆陆续续地起轿,那是夜宿青楼的男人们终于准备打道回府了。

四周很安静,鸟鸣都比平日里静了些,我突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司理理时,这流晶河畔是多么热闹,那一夜的湖水映着天上五颜六色的烟火,船舫拨开粼粼的水光,所有人都为司理理慕名而来。

我忍不住又望了望自己昨日栖身的这幢破败寂静的醉仙居,心想在这京都里,甭管曾经多么风光,甭管司理理当初名气有多大,倒了一座醉仙居对那群爱弄风月的男人来说好像永远都无关痛痒,总是会有另一座抱月楼坐地而起。

我同范闲回到街巷里,七转八拐的,我在街头巷尾里小心翼翼地探头探脑,生怕被人发现,范闲仗着自己会武,反倒自在些,还问我:“你昨天就是这样去到醉仙居的?”

“是呀。”我头也不回,毫不犹豫地扯谎:“也有王大人的帮助。”

“我已经同陈萍萍打过招呼了,你不用这么害怕。”他又同我这样说,我懒得理他,他笑笑不反驳我了,最后,我在他的帮助下攀过了靖王府的后院,偷偷找到了府里还在睡觉的李弘成。

屋里静悄悄的,昨夜的烛火尚未烧尽,淌下的蜡泪凝结在灯杵上,我掀开幔帐,看到李弘成盖着棉被睡得熟,没忍住不客气地拍了一下他脸,压低声音唤他:“醒醒!醒醒!李弘成!”

他悠悠转醒,皱紧的眉眼上堆积着一种被人吵醒的痛苦与不快,他努力睁开眼睛,还很懵,见到我的时候,迷迷糊糊了两秒钟,待到彻底看清我的脸时,脸色一白,一懵,立马像见了鬼一样惊慌失色地爬起来:“朝阳?!”

“嘘!小点声!我是偷偷来找你的!”我马上捂住他的嘴。

他瞪圆眼,震惊的情绪还没有从眼底褪去,但还是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待我确认他冷静一点了后,我才放开他,他立马就火急火燎地问我:“你没事吧?!你之前到底遇上了什么事?!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你这几个月上哪去了?!你那护卫呢!他带你回来的?!”

说着说着,他从榻上站起来,随意将衣饰穿好,也不追问了,震惊之余,眼眶似乎红了些,然后声音慢慢低下去,他似是吸了两下鼻子,等了一会,脸上才渐渐绽放出狂热的高兴来。

他根本没听进我什么话,就拉着我左看看,右看看,道:“真的是你!太好了!你没事!我太担心你了!你这、这离京也几个月了,感觉都瘦了……我得赶紧……”

说罢,他就想冲出去叫人,但我拉住了他,还祭出匕首,架他脖子上,压着他,冷冷地说:“先不准声张出去,你到底知不知情?”

“什么知不知情?”他脸上的欢喜褪了一半,脸色在我贴近的冷凉的刀身中变得有些苍白,微微弯下了身子:“你……你这是怎么了?你先把刀挪开……”

“不挪,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微微眯眼,冷冷地打量他的神色,试图看出一丝一毫的端倪:“你知道李承泽昨日给我家送了副棺材吗?”

“知、知道。”他点了点头,尽量保持平日的冷静回答我,末了,他似乎在确认什么,对我身后左看看,右看看的,好像想想盯出什么来。

他好像这个时候才开始思考我是怎么潜进这偌大的靖王府的,他家这墙从以前我就觉得砌得老高老高了,饶是我这种爬墙攀树惯了的一个人也爬不进来,但我没告诉他是范闲帮我溜进来的,他也没有立马追问,而是赶紧补充了一句:“我也觉得二殿下送棺材此举相当无理冒犯,你若知道,必定气炸了,所以我还特意去了一趟他府中劝他……”

“那不算冒犯。”我说:“若是我这几天真死了,他那棺材也算物有所值了,我还得谢谢他省了我家给我买棺材的钱。”

“何出此言?!”他狠狠吓了一跳。

我说:“昨日他搞那一出,鉴查院如今全力搜查我。”

他却惊道:“你从几月前遇害,至今杳无音信,又不见尸首,找到你才是好事啊,鉴查院对你那个案子搁置太久,早就引起你爹不满,他现在终于可以……”

我说:“那你给我编一个我现在能合理出现在京都的理由。”

他动了动嘴角,终于从我的反应中意识到什么,竟冷静了下来,道:“朝阳,你冷静点,这几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很冷静。”我随口胡谄地吓唬他:“我现在正被追杀,如果被人发现,就死定了。”

“谁追杀你?”他惊讶地追问我。

我一眯眼,试探性地问道:“如果我说是二殿下,你信吗?”

“等、等下。”他竟也不怕我那匕首,像弹跳起来似的,直起身来:“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不管是不是误会,你现在可以去告诉他我在这里。”我说。

他一愣,动了动嘴角,迟疑了一秒,也没问为什么,而是说:“既然你说现在不能被人发现,那我自然不会去说。”

闻言,我安静了几秒,在确认他真的相当诚挚,也冷静了许多后才收回了刀,慢悠悠地走到桌旁坐下。

我原以为他至少会生气一下,谁刚睡醒被人拿刀架着脖子不生气呢,谁知他没有,而是跟了过来,坐我旁边,好像我只是同以前一样,喜欢恶作剧捉弄他一样,红着眼睛,压着情绪,慢声细语地问我:“你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晚点再同你说。”我看了他一眼,终是无法对他冷言冷语,道:“你知道抱月楼吗?这抱月楼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他一愣,红红的眼睛一滞,然后避开了些,顺着我的话答:“我确实知道抱月楼,但它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蹙了一下眉,听得眼皮直跳,低下头,不想看他了,嘴上说:“还装呢,里边的管事是袁梦,不就是你之前的相好?抱月楼逼良为娼,私自贩卖人口,昨天傍晚还闹人命,哪一桩不是触犯庆律的重罪?不管和你有没有关系,那个袁梦在那,你如今撇得清关系吗?”

这些事我其实都是昨夜听范闲说的,他告诉我,说这抱月楼不仅逼良为娼,还私自贩卖人口,昨天傍晚甚至闹了人命,但是竟也只是草草了案。

我听得心惊胆寒,心想这抱月楼不比流晶河畔的青楼,好歹位于大街大道,周围来来往往的百姓都看着,这青天白日竟能干这事,官府竟也不管,可见背后之人确实权势滔天。

范闲说,昨日傍晚死的人姓金,是个卖菜的老头,与自己唯一的女儿相依为命,但是阴差阳错被卖进了抱月楼,他本想进抱月楼见自己的女儿一面,最终却被砍死在了抱月楼门口,那青天白日下的血溅在灰白的石板路上,被一盆冷水草草一冲,就没了踪迹,好似比石板缝里的草芥都不如。

他说那话的时候,脸颊贴着我的手,眼睛望着朦胧的雨幕,安静地问我,是不是自己害的?

我说怎么会呢?

他说怎么不是呢?他说是自己帮那名卖菜农取得了进抱月楼的资格,若是他当时没进去,兴许就不会死在那一天。

他说抱月楼若真是李承泽做的局,那也是为他做的局,为此平白搭上了那个卖菜农的命,还有那么多姑娘家的未来。

我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我告诉他,这京都能开得起来的青楼,哪一家不是背后有人,可能是官场上的大腕,甚至是圣上默许,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没有一个抱月楼,也会有什么抱日楼,就像醉仙居倒了,又建起一座抱月楼一样,这不单单是他一个人的错。

但是范闲比我聪明得多,我知道的他又怎会想不到。

我自己这样说,心里却能明白他的感受。

这会,我对李弘成说:“只要官府稍稍一查,就能知道袁梦和你的关系,抱月楼干的那些事你能不知道?流晶河畔都在说抱月楼逼良为娼,没传到你的耳朵里?”

他被我说得哑口无言,完全没想到我一回来见他谈的竟是这等事,他根本来不及同我寒喧,也来不及询问我这些时间发生的事,只能道:“袁梦在那当管事我确实不知,我也已经好一阵没见她了。”

我说:“那你干脆来个不破不立算了,去自证清白,亲手把袁梦送进衙门。”

我这话到底带着一半试探的成分在的,他却是迟疑了。

我忍不住问他:“你真的很喜欢她?”

“这和我喜不喜欢她已经没有关系了。”他倾过身子来,凝重而认真地同我道:“若真如你所说,这抱月楼逼良为娼,私自贩卖人口,还闹人命,那一个袁梦又能顶得了什么罪?到底只是个管事,所有的事都是抱月楼真正的东家默许的,若不斗倒东家,一个袁梦走了,又来第二个袁梦,都一样。”

“那抱月楼的东家到底是谁?”我问。

李弘成说:“这抱月楼东家很神秘,我也不知道。”

“我想知道这抱月楼的东家是谁。”我叹了一口气,说:“今日那东家会去那……”

“朝阳。”李弘成突兀地打断了我,他的语气难得那么深沉,我望向他时,他却是颇有些忧郁晦暗地盯着我:“这抱月楼的事既然这么复杂,你就不要掺和进去了,这不是你一个姑娘家——”

“抱月楼被买卖的人都是姑娘家,我以前也去过好多次青楼。”我打断他,捧着脸颊,空白地说:“好奇,无聊,觉得好玩,青楼里的姐姐真真热情,会陪我玩,陪我聊天,以前觉得她们比那些离我远远的世家千金好多了……我老是劝你不要去,自己却也去过好些回……确实也不单单是一个人的错,我已经比她们幸运很多。”

李弘成不知道我为何突然说这些,还在那劝我:“如今你该考虑的是你自己,既然已经平安回到京都了,你就先呆在我这,你既然不想被发现,那晚点我再偷偷送你回家。”

我没听他的:“我不呆你这。”

我起身,他却突然用力拉住我,压着声音问我要去哪里,让我不要乱跑。

在我的印象中,李弘成这人是出了名的没脾气,在我们三个人中,他是那个和稀泥的老好人,从小到大几乎什么事都顺着我,这回语气却是难得的强硬。

我一愣,下意识回头想看他的表情,结果只听得哐当一声,他放开了我的手,直接栽倒在地晕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手刀劈晕了他的范闲,这家伙带我进来后就一直躲在房梁上,这会劈晕了个靖王世子,竟直接拉过我的手,就要走了:“走。”

“你干嘛呀?”我问他。

“你既说不呆在这,不就是想和我走吗?”他头也不回道。

我没反驳,而是道:“我是问你干嘛打晕他?”

“让他多睡会。”范闲笑道,直接抱起我,像来时那样,带我悄无声息翻过了靖王府的院墙。

路上,我问他是不是要带我一起去抱月楼。

他说是,我便问他,自己会不会拖后腿。

他说怎么会?倒不如说,你现在跟着我,反倒对你更危险一点。

顿了顿,他又说:“但或许是我自己有私心,在北齐找到你后,每天都能看见你倒还没那种感觉,但现在只要不见你,又想到没顾兄在身边,我就开始不自在。”

我一愣,嘟囔道:“你这是病,得治。”

“是是是。”他竟也没反驳,反倒轻快地笑着,附和我:“应该就是ptsd。”

“……什么劈、劈踢唉斯低?”我奇怪地抬眼,笠沿下的眼睛圆溜溜地瞅他,他一时也解释不清,他反过来问我为什么不想呆在靖王府。

我说,这不晚点还要和你出城吗?

“可是接下来若是被发现同我一起,你或许更危险。”他说。

我抬手在眼前比了两个圈,滤去多余的背景,只看着他一个人,朝他笑道:“只要我不会连累你,我就不怕和你在一起会危险,一个人躲着多寂寞啊。”

他被我逗笑了,没有拒绝我,末了,竟还有心思嘱咐我这脖子上的伤得再涂得勤快些,已经快要脱痂了。

我却问他王启年呢,他说王启年有别的安排。

说罢,他很快便带我一起去了抱月楼。

只带我一个人潜进去的过程很顺利,范闲身手好,没有惊扰里边的护卫,我同他藏在二楼一间无人的厢房里。

抱月楼白天的人比普通的青楼少得多,所以显得很安静,除了特殊的入席资格外,大概也有今日东家要来有关,那下边比起常听见的歌乐外,更多的是兵刃晃得铿锵响的护卫在巡视。

我们听往来的脚步声都往隔壁的厢房去了,那里陆陆续续送了很多水果和吃食,还有一个女人扯着尖细轻柔的调子在反复嘱咐:“等会东家要来,你们这些吃的都给弄仔细些,那里,摆过去一点,不行,这叠糕点看起来有点不新鲜了!快换掉!还有这些水果也是,没看到这颗都有些烂了吗?赶紧换掉!要是东家怪罪起来,你们一个个的就给我走着瞧!”

在这抱月楼里,能这样颐指气使的也只有管事的袁梦了吧,说起这个袁梦,我其实以前见过两面,如今从花魁变成了管事,这性子倒是变了不少。

现在看来,等会接待那东家的地方就是隔壁的厢房,袁梦火急火燎地走下楼去安排姑娘上来,范闲便趁机潜进了那屋里去。

我则是在这间厢房里左看看右看看,寻找能藏身的地方,不过看来看去,这厢房更像是雅间,没有床榻,除了茶几圆桌屏风外,也只有一座可供人小憇的贵妃椅,但都是上好的东西,卖出去都要值不少钱。

这抱月楼开起来,应是要不少钱的。

没过多久,我就听到楼下的院子里热闹起来了,今日的日光很不错,不过分强烈,也不黯淡,我悄悄走到窗边看,这厢房靠院子,从这里望出去,能一眼看到院子和通往大门的亭廊,我见抱月楼的女子像争相斗艳的花朵一般,旋着裙裾涌向来人走来的方向,她们拥簇着来者,热情娇笑道:“欢迎大东家!这边!这边!”

我小心翼翼地扒窗望了一眼,只一眼我就惊呆了,因为那被拥簇在人群中的所谓神秘的东家,竟然是范思辙。

只见那白白胖胖的小少年着蓝衣,脖子上还挂着一圈尾指粗的金项圈,在推推搡搡间被抱月楼的姑娘们拥簇着送上了这二楼。

我听他们进了隔壁的厢房,这里听不清里边说了啥,只知道一阵错落的脚步声相继响起,姑娘们从房里陆陆续续地踱出来,离开,下楼去,然后就没了动静。

我本还不愿意相信这抱月楼的东家是范思辙的,但没一会儿,隔壁就响起了那小子杀猪一般的惨叫声。

好咧,东家真是他了。

估计范闲这会气得在动家法了,谁家哥哥能忍受弟弟开这样的青楼啊?估计得气坏了,不把腿打断都算好了。

我听那杀猪一般的惨叫响彻院子,楼下人已经开始觉得不对劲了,我正担心范闲打得太狠了把人都引上来了,那被打的范家小少爷就连滚带爬地跑下楼去,噔噔噔地,愤怒地大喊着让人上去打人。

相比范思辙的恼羞成怒,那隔壁厢房倏然安静下来反叫我更加不安,我偷偷打开门,对面就是范闲所在那屋,我探头,见廊上左右都没人,这才大着胆子钻进去。

结果一进去,看见范闲坐那桌案旁,低着头,自己按着手腕上的脉,神色苍白得很,竟也没去管那大开的侧门,明显不对劲。

我赶紧悄声把那门关了,然后到他旁边去,火急火燎地问他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抬头看了我一眼,他下意识想笑,眼睛染着水光,亮亮的,却并不轻松,让我想到了他昨晚的样子,与此同时,他好像想说什么,但胸口却是起伏两下后,嘴里倏然吐出了一口红血来。

“!!”这下我真被他吓到了,他那血直接吐在了地板上,艳红黏稠的一滩,血花溅得老远,伴随着几声压抑的低咳,我又回想起他之前在我怀中被血染红的情景。

这次他是真吐血了,我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却握住了我的手,不紧不慢地捏了捏,表示没什么事。

我无端安心了些。

但他今日的衣裳是红里打底、藏蓝为面的颜色,那残留的血竟比那衣裳的里红还要深,染红了他的嘴角。

血珠一滴滴往下坠落,他的脸色异常地苍白,表情却很平静,另一只手也只是不甚在意地拭去了那些血色,又将嘴里残余的血都吐掉。

重新跑上楼来的范思辙正好撞见这一幕,也吓了一跳,好在他没有真叫护卫上来,甚至赶紧将门给关了,才结结巴巴道:“不是?你!你怎么了?!你怎么吐血了?!你打得我还有你吐血的道理?!还有你——你你你你——你不是顾家那……不是,今天本少爷我当真是见鬼了……”

但是范闲没有理范思辙,而是对我说:“没事……这真气出岔子,刚打范思辙的时候一急,又乱了。”

“这真气紊乱还会吐血呀?”我着急忙慌地问他:“那、那要怎么……”

他又道:“别担心,不碍事,吐出来反倒顺畅许多。”

“……不是,你们关心一下我行不行?”范思辙在一旁终于忍不住打断我们了,我眨了一下发热的眼睛一看,那孩子流着两管鼻血,鼻青脸肿的,右眼甚至乌了一大片。

范闲却是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你不是要叫人上来打我吗?”

范思辙虽惊疑我为何也在这里,这会却什么也不敢问,他被自家兄长那一眼瞅得发怵,伫在那局促地抓了抓手,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得把多余的话咽下,支支吾吾道:“你刚才说,我要是叫人上来,你就死定了,是真的吗?”

“真的。”范闲说。

“那我算救你一命了。”他结结巴巴道:“你、你可别再打我了。”

范闲闭了闭眼,懒得与他纠扯,语气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滕家母子是你抓的?”

“什么?谁?”范思辙有些懵。

他这态度让少年人无端的火大,范闲猛地睁开眼,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上抬的眼角却非常凌厉:“滕梓荆遗孀。”

范思辙一听,有些懵,却有些怕范闲,但嘴上却气焰不减,一惯的少爷脾气:“我抓、抓哪儿?抓抱月楼来了?这不可能,老滕我也是认识的,跟我关系也不错呀,我能干这么缺德的事吗?!”

这回换我和范闲懵了,范闲问:“你不知道?”

范思辙说:“是谁跟你说她在我们这儿的?有证据吗?”

“有人看见了。”范闲道。

这小少爷立马便转身要下楼:“我问问去啊。”

“回来。”范闲平静地吐出这两个字,范思辙像是网住的鱼一样,立即不动了,他听到范闲在问:“逼良为娼的事你知道吗?”

“哪跟哪啊?!”范思辙这下直接气得瞪大了眼,伸长脖子来,忿忿不平道:“我们抱月楼是个风雅之地!”

“不是青楼吗?”我奇怪地问。

这司南伯的嫡子气呼呼地瞪了我一眼,像只河豚。

许是真的生气了,人一生气胆子也大,他走过来,竟同我们大声理论起来:“你们该不会以为抱月楼是青楼吧,你想啊,要是在京都开青楼,老牌的就那三五家,咱们再干根本就不新鲜!咱们刚入局,跟人抢生意,怎么抢?所以必须得另辟蹊径,况且退一万步讲,咱们老范家的孩子开青楼,传讲出去,爹不得打死我呀!”

范思辙说他这里的姑娘不是做皮肉生意的,一个个必须得是知书达理,多才多艺,甚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都得精通,他甚至觉得以色娱人终为下乘,所以这里只卖艺不卖身,接待的也都是文人骚客。

我俩竟是被小少爷说懵了,这之前见他还是秋游那次呢,这会说起生意话来却是有条有理,但他甚至不知道昨天发生在抱月楼门口的命案,还认为是哪家对家趁他开门做生意不久造谣言来陷害他。

那卖菜农的死,我没亲眼目睹,但是我是信范闲说的,有关抱月楼的事,流晶河畔那边也一直在传,昨日那清倌儿凄凉的哭声我至今还记得呢,但这会那些竟和这大东家所说的是一点都对不上。

范闲倒也没有立刻相信他的说辞,而是很快理清思路,对范思辙说:“你等会去把方才在屋里的那个拿琵琶的女子叫来,让她亲口同你说说这抱月楼是什么地方。”

“那我现在就去。”范思辙立刻说,看样子也是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

但范闲却道:“不用你亲自去,你刚才那动静那么大,等会自有人上来,你等会正常一点,说要听曲就行,别让人起疑。”

“你这打我打成这样还不让人起疑呢?!”他愤愤地乱叫,指了指自己的脸,又在范闲的瞪视中噤了声。

范闲既然这样说,那就得赶紧把地上这滩血处理了啊,这屋里的桌布纱帘什么的都不合适,圆桌下铺的毯子也不行,我赶紧拿袖子擦了擦,这衣袖上一下子就被染红了大片,范闲一愣,却是直接将我拉起,拥着我躲进了房门后不惹人注意的角落里。

没几秒钟,这大门就被打开了,来人左右看了看,就被范思辙平静地打断:“怎么了?”

“过来看看你伤如何了。”袁梦带笑的声音说。

范思辙说:“行了,并无大碍,不过我自己坐在这看账本实在有些无趣,我想听曲了,你把刚才那个个子高高的、弹琵琶的姑娘叫来,就她一个就行,本少爷我只爱听琵琶。”

他们这样说的时候,我却有些担心那地上的血,刚才没来得及擦干净,要是被发现了就得靠范思辙自己圆谎了。

我这么想时,贴着范闲的胸口,无意间抬头,却见他嘴角上还有些溅上的血迹干涸了,没擦干净,便抬手,伸出指尖,给他拭了拭。

他一愣,下意识笑了笑。

窗台外遮阳的白纱飘了飘,日光在地板上蹁跹几度,没有蔓延到桌边来,只照亮了他漆黑的眼睛。

好在那地板上剩下的血迹好像也干涸得快,散布在木板上时褐色的星星点点,倒也不显眼,袁梦并没有发现便将范思辙所说的姑娘叫上来了。

但是这袁梦好生警惕,竟还在门外偷听,被范闲发现后才让范思辙呵下去了。

袁梦走后,少年人立刻卸了力气,差点站不稳,歪在我身上,若非我扶着他,就栽地上去了。

范思辙赶紧过来帮我扶了一下,我们一起扶着他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来,他眉锋蹙得紧,可见身体不是很好受,但还是低着声,先同我们介绍对面的姑娘:“桑文,桑姑娘。”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是个穿着一袭淡粉藕裙的年轻女子,生得相当漂亮,个子又高又苗条,正抱着一琵琶朝我们笑。

她和范闲显然认识,所以进来并没有不安之色,只是见他身体不适而有些紧张,范闲说:“这桑姑娘和王启年认识,就是她给我们提供了一些抱月楼的情报。”

对此,她点了点头表示招呼,末了,她除了有些茫然外,还有见到我时的惊讶。

我今天已经不止一次见过这副表情了。

果不其然,桑文惊讶地问:“这、这是顾小姐吗?”

“是我,你认识我?”我问她。

“以前远远见过,这街上告示栏上现在还贴着您的画像呢。”她说。

“甭管什么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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