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张夫人慌忙捂住敏姐儿的耳朵,自己也惊得脸色煞白。文训先是茫然,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面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
“蕙卿!你胡说什么!”李夫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厉喝。
“娘,我没胡说。我不肯,是你要我干的呀!我们商量好的呀!”蕙卿委屈道。
李夫人猛地站起身:“胡说!”她露出尖尖指甲,扬手就要打。
“够了!”周庭风霍然起身,厉声,“腌臜奴才,满口胡吣!攀诬主母!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他这话骂的是蕙卿,眼神却钉死了李夫人,“来人!”
代双、代安并两个仆妇应声而入。
周庭风指着蕙卿:“把这信口雌黄的奴才拖去祠堂跪着!一五一十审问清楚了!”
“二叔!”文训急得想坐起来,却被周庭风一个眼风逼退。
“大少奶奶不知规矩、攀诬尊长,但到底年纪轻,父亲又是秀才,应当不懂这些。想来是家里下人不知廉耻、污言秽语,把人带坏了。嫂子,此系我与绣贞治家不严,也让嫂子和训哥儿受惊了。这件事,我和绣贞必要严查,给你们一个交代。”周庭风冷声说着。
两个婆子上前,架起仿佛失了魂的蕙卿就往外拖。动作间,被蕙卿塞在裤腰的两枚黑丸子从裤腿滑落,咕噜噜滚在地上,水渍渍的。所有人皆蹬圆眼。蕙卿扬声哭道:“关我什么事!是太太让我干的!明明是太太的主意,你们又要打我、关我!”她奋力挣扎着,“我不含要打我、关我,我含了又要打我、关我!到底要我怎么样嘛!”
文训也流下泪:“蕙卿!蕙卿!”
张太太早喊人把敏姐儿抱走了,这会子见蕙卿这样,她近前揽住蕙卿的肩,屏退两个婆子:“好姑娘,你跟叔母过来。你有什么委屈,跟叔母说。别怕,啊。”
蕙卿见状,立时伏在张太太怀里哭,呜呜咽咽地说着:“娘要我们好,原也没办法。可娘不知从哪儿弄来这药,要我含着。她说文训身体不好,阳气补不进去,要我滋阴补阳,把药含软了,再给文训吃。”她抬起脸,满眼是泪,“太太,您说,这等来路不明、用法腌臜的玩意儿,什么药要这样吃的?什么病要这样治的?少不得文训身子本不错的,就是这样拖累了!”
张太太听了,一壁给蕙卿拭泪,一壁叹道:“好姑娘,你受苦了。才多大的姑娘呀,原也是爹娘手心里的宝贝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就教人这样磋磨着。”她抬头看周庭风,“大房的事,本不该我俩插手,可今儿实在太过了。这种腌臜玩意儿,非但苦了这丫头,更是坏了家里的规矩,传出去丢周家的脸面!周家说出去是清流人家,暗地里竟做这样的烂事,还舔着脸贺岁过年呢!我听了脸都臊得慌!依我看,还是请族老们来定夺罢。”
蕙卿靠在张太太怀里流泪抽噎,听她字字句句为周家着想,话里话外却是要将此事闹到周氏族中。
李夫人忙道:“不行!不行!”
周庭风冷笑:“不请族老们主持公道,该如何了局呢?”他望向文训,“文训,你是大房撑门户的男人。依你,要如何料理?”
“二叔……”文训小声道,“娘也是为了我们好——”
话音未落,蕙卿立时咬牙噙泪瞪他,文训后半句话咽在嗓子眼,再说不出来。
张夫人却道:“为着你们好,合该拿出慈母的作派,而不是拿这种药来作践你,作践你媳妇!这药用的什么药材,什么药理,你知道吗?天底下有什么药要这样用的?你就这样闭着眼不管不问吗?文训,陈家姑娘这般模样品性的人,跟了你,也是倒了一辈子的血霉了!”
蕙卿闻言脊背一僵,更是情动,不由放声大哭。周文训也听愣了,嗓子烧得厉害。他躺在床上,两眼直直盯住帐顶的鸳鸯并蒂莲。鸳鸯躲在莲下,戏水轻语,温情缱绻。周文训慢慢陷在里头,回过神时,屋里只剩下他和蕙卿。蕙卿坐在熏笼旁,拿手背抹泪。文训嗓子早哑了,涩声道:“蕙卿……”
那头并不理他。
“蕙卿……”周文训又唤她,抬起手指揾掉泪珠,“蕙卿,对不住,蕙卿……”
他也没法子,他知道蕙卿吃了很多苦,知道李太太暗地里磋磨蕙卿,可他没法子。他是个瘫子,自保都难,更没办法救蕙卿,只能眼睁睁看蕙卿哭。
蕙卿抬起眼,脸上是干涸泪痕,不知何时外头雪都停了,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映得蕙卿心里也是茫然一片。
李夫人被张夫人请到祠堂去,周庭风也去了。俗话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在周家却不然。李夫人是个寡妇,死了丈夫、残了儿子,自己又昏聩,见识又浅,只知一味偏心文训,把身边人弄得难堪受辱。张夫人与她妯娌多年,早过了和气的日子,巴不得她摔得惨惨的,亲手整治她。原先周庭风不理会她俩的龃龉,张夫人不好发作。今日这事当着家里人的面揭发出来,实在丢人,周庭风也恼了,张夫人趁势要抄检家里,周庭风也不拦着。说是肃清风纪,实际是要趁势摁死李夫人。
蕙卿望了眼文训,拿起丢在地上的丸药,快步走近他。她睨他一眼,猛地扣住文训的下巴,逼他开了口,把那丸药硬往他嘴里塞:“你吃呀!你吃呀!你娘要你生个儿子呢!”文训受不住,侧在床上把药吐出来,不住干呕。蕙卿拿了痰盂在下头接着,冷笑一声,把泪一抹,返身跑出去。
新房与瑞雪居并不远,蕙卿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把园子里衬得更静。回到瑞雪居,她反手闩上门,背靠冰凉的门板,整个儿似被抽去筋骨,缓缓滑坐在地。
从二房到新房,要穿过园子。穿过园子,必路过瑞雪居。早间她坐在窗边,隔着厚厚的细雪,远远望见敏姐儿笑声玲玲地跑在前头。她有些恍惚,那一家三口仿若是十年前的爸爸妈妈和她。
有孩子在,蕙卿更放了心。她拈起托盘里的黑丸药,松松地塞在裤腰。她要在小孩子面前挑破脓疮,她要一击毙命,省得李春佩有反复的机会,她还要在二房这座保护伞离开之前,彻底摆脱李夫人母子。
黄昏时分,外头动静才小些。张太太架势闹得大,非但是李夫人院里,文训院里、瑞雪居,还有平素不住人的厢房都仔仔细细翻检过一遭,此刻很是拿了些行事不规矩、手脚不干净的男女仆人,皆押在二房院里候审。
瑞雪居的门被叩响,来的不是送饭的仆妇,而是下午陪张夫人搜检周府的苏嬷嬷。她脸上挂着笑:“大少奶奶,二爷和二太太已将今日之事公断清楚。大太太治家不严,信奉邪术,有辱门楣,自今日起祠堂思过,抄写佛经为先大爷祈福。只是今日的事传出去到底不好听……”
蕙卿忙追上话:“我知道的。若不是娘的法子实在太过,我也、我也不会……”蕙卿噙泪哀哀叹气。
苏嬷嬷忙近前,挽住蕙卿,又温声温气地劝解了好一会子,方去了。
苏嬷嬷去了不久,代双又立在院门口,唤住蕙卿。他戴着挡雪粒子的蓑帽,一手提灯,一手提剔红食盒,站在廊下冲蕙卿笑:“二爷教小的提醒提醒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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