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中堂传来“咚”的一声,是陈烜直直跪了下去,他额头紧贴地面,整个人跪成小小的一团。
“恳求祖母,让烜儿见母亲最后一面!”陈烜声音嘶哑,肩膀止不住地抖动。
“陈烜,你放肆!”陈斫霍然起身,又惊又怒,眼角余光瞟向主位,生怕惹了陈沈氏不快。
陆霁云在他身旁有模有样地劝着,袖口轻掩朱唇,“烜儿快起来,这般模样成何体统?莫要让你父亲为难。”
陈烜恍若未闻,只深深叩首,束发的黑色发带垂落颊边,“烜儿求您了,祖母。”
红檀嵌螺钿座椅上,陈沈氏轻轻拨了拨腕上的沉香木佛珠,目光不虞,“烜儿,你这是何意?”
没等陈烜回答,下方心急如焚的陈斫便连道几声“婶母息怒”,抢步上前用力拉拽他,陈烜却执拗地不肯起身。
陈斫怕极了陈沈氏迁怒绍州陈家,他急得脸色发白。
想起来时父亲对他再三叮嘱不得触怒老夫人,陈斫一咬牙,竟猛地撩起衣摆跪下。
“陈烜三番忤逆我这个父亲,如此,我与他的父子情分便就此断绝!”陈斫满头大汗,几乎是咬着牙说道,“从今往后,陈烜只是清陵陈府的嫡孙,与我绍州陈家再无半点关系。”
话音刚落,满堂皆惊。
不仅陆霁云面露惊色,连角落里的周嬷嬷都倒吸一口凉气。
厅堂内的空气仿佛停滞,桌案上袅袅舞动着的香也冻在原地。
陈斫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好,好啊!”
良久过后,陈沈氏拊掌轻笑,打破了沉寂,“侄儿果然是个识大体的,往后你做了当家人,绍州陈氏何愁家业不兴?”
陈斫听不出来她话中的讥讽,只估摸着陈沈氏语气似有缓和,忙陪着笑,“婶母过誉,侄儿只想为婶母解忧。”
陈沈氏捻动佛珠的动作一顿,勾起一抹笑,那笑却不达眼底,她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蠢。
蠢呐!
陈沈氏被周嬷嬷搀扶着,缓缓站起身。经过陈斫身边时,她伸出枯瘦的手,在陈斫头顶点了点,轻笑着走出厅堂。
陈斫摸不清她的心思,只好恭敬地跪在地上。
待老夫人离开,陈斫愤愤地站起来,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转头看见身旁跪着的陈烜,气不打一处来。
他抬脚欲踹,方才一直没有说话的祝晓山出声阻止,“表哥三思!如今烜儿是清陵陈府唯一的嫡孙,身份尊贵,身子自然是娇贵些的。不比表哥身强体健。若烜儿真有个好歹,表哥可想过怎么跟我陈府交代?”
陈斫抬脚的姿势一僵,讪讪收回脚,脸上顿时青白交错,却只得挤出笑容应道,“弟妹说的对,只是我方才见烜儿触怒婶母,一时气急这才失了分寸。”
“烜儿?”祝晓山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微微一笑,“表哥莫要忘了尊卑,即使烜儿是小辈。但若真计较起来,你现今也该叫他一声小少爷。”
陈斫自觉受辱,紧咬着牙,声音几乎是从缝中挤出来的,“是,少夫人。那我先退下了。”
祝晓山轻抬下巴,朝陈烜的方向示意。
陈斫深深吸气,勉强扯出一丝笑,“少夫人、小少爷,我先退下了。”
祝晓山“嗯了一声。陈斫面色铁青地站起身,大步往外走,陆霁云也慌忙追了出去。
一时间,正厅内只剩下祝晓山和陈烜。
陈烜维持着叩首的姿势,额头抵着地面,木然地跪着。
从刚才到现在,他一言不发。
祝晓山走过去蹲在他身旁,伸手覆住陈烜紧贴在地面上的手。
良久,陈烜都没有反应,久到祝晓山原本温热的手都开始发凉。
直到陈烜手指蜷了蜷,他慢慢抬起头,平日黑亮的眸子此刻一片死寂,他嘴唇动了动,说了句什么。
祝晓山没听清,她侧身靠近陈烜,“你方才说什么?”
“我若是选了平安船,娘现在就会没事了对吗?”陈烜面色发白,喃喃道。
祝晓山的心也抑制不住地抽痛,她没有回答陈烜,而是拉了拉他的胳膊,“烜儿起来吧,再跪下去膝盖要疼了。”
陈烜恍若未闻,只固执地重复,“是我没有选平安船,娘才离开我的,对吗?”
他没有得到答案,而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是祝晓山,她轻轻抱住了陈烜。
陈烜怔怔地感受着祝晓山的怀抱,热意源源不断地传递到他身上,他僵住的身体渐渐恢复了知觉。
闻着来自祝晓山身上的香气,陈烜有种强烈的想要落泪的冲动。
他想起临行前,母亲伸手为他拉平衣服的褶皱,她身上也带着这样的皂荚香。
可是他躲开了母亲的手,甩下伤人的话匆匆跑开。
那些伤人的话,竟是他对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
祝晓山牵着陈烜回了西厢房,她不想让陈烜一个人待着,她放心不下。
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乌云低垂,空气中带着些潮气。
祝晓山点上灯,又往陈烜手中塞了个小手炉。
陈烜手指动了动,感受着从手炉中汩汩流出的热气。他盯着烛台上跳跃的火光,双眼被刺得发疼也不挪开。
忽然,陈烜眼前陷入一片黑暗——是祝晓山抬手捂住了他的眼。
陈烜没有挣扎,顺从地任祝晓山捂着。
“想哭就哭吧。”他听见祝晓山这样说。
陈烜觉得自己不会哭的。
他从学堂被人匆匆带出,听闻母亲死讯时,他没有哭;
祖母不许他回去见母亲最后一面时,他没有哭;
方才在厅堂内,陈斫当众与他断绝父子关系时,他没有哭。
他不会哭的,陈烜想。
可是此时眼睛被祝晓山捂着,陈烜心里涌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全感,像是冬夜被厚重温暖的被子围着;像是把自己塞进了狭小昏暗的衣橱里;像是睡前伏在母亲膝上听她讲故事。
他方才盯着烛火看了太久,眼涨得酸痛。陈烜闭上眼,方才蓄积的一滴泪便流了下来,是眼睛被烛光刺痛而流的泪。
于是,一滴水引发了一片湖泊的决堤,陈烜再也无法抑制,失声痛哭。
祝晓山的掌心被濡湿,她拿起一个帕子,轻轻擦着陈烜不断涌出的泪水。
陈烜闭着眼,没有出声,却泪流满面。
他是绍州陈家长子,虽是庶出,出生时却也备受关注,小小的陈烜幸福地长到两岁。
两岁时,陈府嫡子陈焕出生,府中的人捧高踩低,母亲体会了人情冷暖,却依旧每晚睡前给他讲故事;四岁时,母亲教他认字,陪他背千字文;五岁时,陈烜与弟弟玩闹,两人都摔了一跤,母亲被嫡母责骂,却将他紧紧护在怀中;七岁时,陈烜说以后要高中进士,让母亲过上好日子,母亲说有烜儿在便是好日子;九岁时,陈烜喜欢读书,母亲便真的为他买来许多书,即使自己的眼睛做针线活熬得通红。
十岁,父亲要送陈焕去学堂,母亲求着嫡母,让十岁的陈烜跟着小他两岁的陈焕一同进了学堂。
十一岁,陈烜被选中送来清陵城,他与母亲大吵一架。
十一岁,陈烜坐在马车上回头看,只看见一道青色模糊的影子。
他并不知道,那是他与母亲的最后一面。
十一岁,陈烜来了清陵城,才知道绍州的人并不会因为他来了这里,就善待他母亲;才知道人可以为了利益而抛弃骨肉和尊严;知道有些话,说出来便再也无法挽回。
十一岁,陈烜与母亲生离。
亦是死别。
陈烜哭得浑身颤抖,脖子因岔气而时不时抽动着。
祝晓山握着陈烜的手,她不太会安慰人,但此刻,她想给陈烜一些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锦心的通传声,“少夫人,有人来了。”
祝晓山让陈烜进里间暂避,她站起身,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一身半新不旧的灰色夹袄,头发被木簪绾成低髻,垂着头看不清面容,“奴婢给少夫人请安,”她声音恭谨,“霁云夫人有些话让奴婢通传。”
祝晓山侧身,示意她进来。
那妇人跟在祝晓山身后进来,又抬手将门关上,喧闹声瞬间被隔绝于外。
祝晓山转过身看她,目光平静,“你不是陆霁云身边的人。”语气肯定而非疑问。
那女子有些慌乱,她仓皇地抬起头,扑通跪下,“少夫人息怒,奴婢的确不是霁云夫人身边的,只是..只是奴婢的确有话与夫人说。”她伏在地上,微微颤抖。
祝晓山将她扶起来,“你有何事要与我说?”
那女子刚要开口,里间却传来陈烜疑惑的声音。
“巧姨?”
二人同时循声看去,只见陈烜从里间走出,方才哭红的眼此刻尚未消肿,脸上布满未干的泪痕。
被唤作巧姨的妇人看见陈烜,眼眶霎时红了,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小少爷。”
陈烜快步走到巧姨身边,抬头对祝晓山急急解释道,“这是我母亲的家生嬷嬷,姓柳,名翠巧。”
祝晓山点点头,让两人坐下说。
翠巧落下泪,眼睛却在笑,“小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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