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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一起冤案

小说:

塞上谁寄锦书来

作者:

小鱼连山

分类:

古典言情

日头高照,金辉洒便寺院,驱散了清晨的阴寂之感。

用罢午膳,祝晓山带着陈烜去向住持辞行。

正是午后进香的时辰,殿中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一片氤氲烟云中,祝晓山瞧见了住持,他穿着一身黄色僧袍,斜披着个暗红纹格袈裟,身旁却围着个女人,引得不少香客驻足张望。

“阿弥陀佛,施主请回吧。”

那女子穿一身粗布素衣,几缕碎发粘在泪痕斑驳的脸上,“住持,我求你,求你让我上一柱香。”她几乎跪下,神色哀恸。

住持双手合十,叹息一声,“施主,你执念太重,不宜进香。”

周围的香客窃窃低语,祝晓山从旁人细碎的言语中拼凑出了事情原委。

这女子名廖焕改,清陵城涂县人,三年前丧夫,独留下儿子小毛生。

同村屠夫李麻子见她独自带着孩子又样貌清秀,便动了心思,拿着几样礼上门提亲,但廖焕改只想好好守着儿子长大,婉言拒绝了李麻子。

本也没什么,只是过了几日李麻子和同村几个男人喝酒时,提起来这事,被人讥讽了一顿,说他连个拖着孩子的寡妇都搞不定。

李麻子被人一番嘲弄,心中不忿,却不敢在人前发作。

散了酒场,他喝得醉醺醺地回家的路上,心中越想越气,竟趁着酒意摸到了廖焕改家中。

“等老子今晚得了手,看她还是不是这副清高的婊子样。”撬锁的时候,李麻子恶狠狠地想。

他喘着粗气,心头被刺激感笼罩。油黄肥厚的手摸到床上,先碰到的却是孩子小小的胳膊。小毛生半睡半醒间睁眼,看见的是李麻子坑坑洼洼的脸,小毛生惊恐地瞪大眼睛。

——他想喊:娘!

可是他已喊不出声了,小毛生的脖子被李麻子紧紧攥在手中。

李麻子从十二岁开始杀猪,如今已杀了三十二年的猪。他知道杀猪时要将猪的四脚捆住,一刀割进动脉放血。他也常常想:杀猪和杀人是不是一样的。

如今,李麻子手中紧攥着小毛生的脖子,像攥住一只猪的脖子。

他掐死了小毛生,像掐死了一只猪。

四岁的、爱笑的、刚能囫囵说话的、喜欢围着娘亲转的小毛生,被一个想强迫他母亲的屠夫悄无声息地掐死在了床上。

李麻子布满横肉的狰狞的脸,是他在这个世间看的最后一眼。

小毛生纤细的脖子软绵绵地歪着,跟身子有些脱离。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李麻子察觉手中的孩子渐渐没了气息,酒突然醒了,激了一身冷汗。他回过神,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飞一般地往外逃,如梦初醒。

他跑得跌跌撞撞,绊倒了院中的椅子桌子。惊醒了睡梦中的母亲。

片刻后,屋内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街坊邻里闻声赶来,只见廖焕改披散着长发,怀中抱着支离破碎的孩子,她面容狰狞,像是恶鬼索命。

索命,廖焕改知道要去找谁索命。

她抄起刀直奔李麻子家,却被人拦下,把她的胳膊拧得生疼。

廖焕改指着被撬开的门锁、孩子脖颈上的指痕、院中被踢翻的桌椅。

他们说:廖焕改,你疯了。

小毛生在屋里躺了三天,他的尸身几乎发臭,几乎腐烂,几乎变成一滩血肉,就像刚从母亲身下诞生时那样。

街坊拦着廖焕改,用她家的门板抬着她的孩子,把他埋进土里。

她声嘶力竭地喊,用尽全力地挣脱,拼了命地撕咬。

他们说:廖焕改,你疯了。

廖焕改在衙门前跪了两天两夜,她想求满堂端坐的吏官知县还她的孩子一个公道,还她一个公道。

可是衙役拦住她说:你要拿出证据。

证据?廖焕改神色茫然。

是啊,证据呢?她家的大门被拆去抬她孩子的尸首,她的孩子被埋进了土里。

于是她只能指着院里被踢翻的桌椅板凳,“这是证据,证据...”

他们说:“廖焕改,你疯了。”

廖焕改又去求各路神佛,只盼哪个神仙路过,能睁开眼看看她。

于是,城中各个寺庙都将她拒之门外。

此刻,兴缘寺正殿内。

廖改焕跪倒在地,她把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额前很快血肉模糊,可她却像不知道痛,拼命地朝大殿正中央慈眉善目的佛像磕头,一下接一下。

血和泪在地上流着,很快汇成一小汪血池。

“菩萨....佛祖....我只求您睁开眼看看。”

住持不忍地别过头,手中佛珠捻得飞快,“阿弥陀佛,施主,您这是何苦。”

廖焕改的血与泪糊在脸上,粘住头发,她自虐似地拼命磕着头,连哭带笑,模样很是瘆人。

突然,一只带着翡翠手镯的手稳稳扶起了她的肩,是祝晓山。

廖焕改头磕得有些晕,空洞的眼睛望过去,血与泪糊在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茫然抬着眼,只能看见面前是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女子,遮雾远山一般的容貌。

廖焕改喃喃张着嘴,“是菩萨...您来为我做主了吗。”

祝晓山抬起她的头,拿素帕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污渍,小声说:“我为你做主。”

她转向住持,微微颔首,“师父,佛祖慈悲。可否行个方便,让这位娘子到厢房稍作歇息?”

住持见陈府夫人出面,自然是要应允的。

祝晓山便让身边的侍从扶廖焕改先去厢房。

经过人群时,有个穿着绸衫的男人,揺个扇子,说得头头是道,“我看啊,八成是她与旁人偷情,觉得孩子拖累,与那奸夫合谋将其杀害,现在又摆出这副模样来...”

祝晓山听得心中作呕,她刚想开口,却听得人群中传出个清亮的女声,“这话说得真是蹊跷,莫非这偷情杀子之事,你干过不少?”

那男子被当众顶撞,涨红了脸,“你...你胡说什么!”

“胡说?”另一位身着水绿衣裙的女子走出来,“这位大哥说得如此轻巧,别说偷情杀子了,怕是卖身求荣的营生也不在话下吧。”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接腔,“可不是,谁知道他那扇子怎么来的。”

人群哄笑,女人们你一言我一语。

“这人不是城西刘家老二吗,我可得回家跟姐妹们好好说道说道。”

“还有脸揣测别人,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真是丑人多作怪。”

“大冬天揺个扇子,装什么装。”

一番话听得祝晓山有些想笑,她瞥了眼在一旁站着的陈烜,只见陈烜双手捂住耳朵。

祝晓山笑着拉下他的手,“捂耳朵做什么。”

陈烜脸有些红,“我没听后面的。”

“什么后面?”祝晓山故意逗他。

“卖身求荣的后面...”陈烜瞪着大眼睛,“我还只是个孩子。”

祝晓山乐不可支,弯下腰捏了捏他的脸,正色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可好?我很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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