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棠知道长公主会来,但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快,连一个晚上都没耽搁。
长公主肯出马,就意味着事情有转机了。
果然,主院来人通知她过去。沈宜棠简单梳洗一番,带着云岫去了正堂。
出乎她意料,沈执柔不在,只有长公主坐在圈椅上,玉手撑着额头,一副慵懒模样。
见到她来,长公主微笑道:“沈娘子,坐呀。”
沈宜棠乍见笑容真切的长公主,有些不习惯,老老实实行了个礼才坐下。两人
面对面,长公主凝神看她,饶有所思的样子。
沈宜棠被她看得不好意思,率先开口道:“长公主,丹药的事,我要给您道歉——”
“不要提了,当那件事没有发生过。”长公主截住她,声音不容置疑。
沈宜棠听话地点点头,继续努力讨她欢喜,“您前段日子送的东西,我都很喜欢,谢谢您为我着想,送那么多好东西。”
“嗯,小事罢了。”长公主凝眸,“听说你绝食了一天?”
“是。”
“是装的吧?”
“……呃?”
“我年轻时为了让父皇许我嫁给驸马,也闹过绝食。那时候我提前藏好了吃食,一点都没少吃,半分也没饿着。”长公主悠悠道来。
沈宜棠不好意思地笑笑,“瞒不过长公主,我确实是装的,想着能吓吓父亲。”
长公主道:“我那时绝食了一天半,父皇就让步了。可我看你啊,就算绝食七八天,也打动不来你父亲。”
沈宜棠苦笑,“先帝爱重长公主,令人艳羡。”
长公主看了她一会儿,幽幽地叹口气,“给沈执柔当女儿,你受苦了。”
“谢谢长公主怜惜。”沈宜棠低声道。
长公主手指轻点太阳穴,缓缓道:“你和元昭的婚事已经定下了,明日媒人来交换庚帖,我会尽快让你们早日成婚。”
沈宜棠一对杏眸瞬间亮堂起来。
“还有,你父亲和你相处估计会很尴尬,你今晚收拾一下,明早我派人来接你,成亲之前,你就住在公主府吧。”长公主微妙的目光从她的小脸滑到锁骨之下,“我也得给你补补。”
......
墨绿色的苋菜叶盘卧在紫红的汤汁里,嫩白的蒜瓣被染成浅绯,几种鲜明色彩填满了素白瓷盘,像幅画似的,清香里带着野气,在一桌素菜里最亮眼。
“元昭,尝尝好不好吃。”
穿粗麻衣的老人须发皆似雪白,两眼斜向下垂着,挤在水波一样的层层褶皱之中。说话时,精亮的神采从松塌的眼皮里钻出来。
昔年位极人臣的卢太傅,如今虽为山居老翁,仍一眼不凡。
晏元昭安坐在茅檐下的石案前,清逸的身姿与山间溪风松竹相得益彰。他很给面子地夹了一大筷苋菜,毫不犹豫塞入口中,细细嚼咽后赞道:“清新爽口,软嫩宜人,太傅手植的野苋和市井宫廷里的相比,别有异趣。”
太傅呵呵笑道:“你喜欢就好,之前你几次来夷山,都没逢上夏天苋菜成熟,这次终于赶上了。我还记得你母亲那年来的时候,我也用野苋菜招待的她,她吃不惯但还勉强去吃,那小脸皱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不久她肚子就不舒服了,可把你父亲心疼坏了。宫里贵人的胃啊,消受不了野东西。”
晏元昭笑道:“原来母亲还在先生面前闹过这种笑话。”
太傅笑意愈发地深,“明昌在宫里长大,我当过她几年的老师,她常对我吹胡子瞪眼的。后来她嫁了你父亲,在我面前如此乖觉,也是一物降一物了。”
“父亲确实能降得住母亲。”晏元昭道。
母亲贵为金枝玉叶,所踏足之处无非宫阙宝殿楼台玉宇,对街头陌上与山林乡野不屑一顾。然而只需父亲一句话,她便欣然与他同往,提着衣裙爬山不在话下。
她的公主架子,遇到父亲便弭然无形。晏元昭小时候得罪母亲,也都习惯找父亲求救,百试不爽。
“反过来也一样,明昌对翊钧影响很大。你还记得你父亲的性子吗?”
晏元昭不假思索,“父亲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所有认识晏翊钧的人都会这么评价。
老太傅叹道:“良玉温润剔透,内里却是冷的。翊钧早慧,十几岁就看透污浊官场、无常世事,待人接物越是无可指摘,内心就越是想逃离红尘。他身上背负着晏家的期待,却常常和我说要遁入道门,或者就和我们老头子一样,隐在山里弹琴弈棋,不问世事。我说那怎么行,大周的江山社稷正需要他这样有才学的年轻人,他也只是摇头叹息。”
“是明昌的出现改变了他,明昌身上的活力与肆意把他从出世的边缘拽了回来,他不愿为了家族投身宦海,却愿意为了明昌的虚荣秉钧问鼎。一个心思忠纯的年轻人执掌刑狱,对百姓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他不知翻了多少冤假错案呐,可惜天不假年……”
太傅适时打住,以一声叹裹住了晏翊钧最终遭歹人行凶死于非命的恸事,又笑道:“人老多情啊,说起来就没完了。”
晏元昭轻声道:“先生能和我讲父亲年轻时候的事,我很感激。”
他从不知父亲还有这样一面。
父亲教他圣人之言,教他仕途经济,报效朝廷,哪怕带他游山玩水,修筑听山居,也不曾流露出离群索居的避世之意。
太傅幽幽道:“能说的还有好些呐,就说这桌上的苋菜,当初还是翊钧和阿微帮忙撒的种,熟了枯,枯了再种,再熟再枯,一晃就是二十多年。老夫当年隐居,可也没想到能活那么久,白发人送黑发人,阿微和翊钧两个小的最先去了,玉溪也跟着走了,算起来,人不如草木啊……”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晏元昭欲起身扶他,被他拦住,“元昭,你多吃,老夫先去小憩一会儿攒攒精力,下午和你对弈一局!”
小童儿将老人送进茅斋,服侍睡下后,出来向晏元昭解释,“先生现在吃得少,睡得多,午觉起码要睡足一个时辰。”
晏元昭点点头,“我去外头走走,待会儿回来陪先生。”
夏日山里草木明净,空气湿润,很是舒适。晏元昭带着白羽绕过院里绿油油的菜田,推开篱笆门,照着记忆里的路线爬上东边的小土坡。
坡上是一片甘棠树林,密密的树枝垂缀着手掌般大小的鲜亮叶子,褚色的果实掩映其间。春来时花开如雪,香漫四野,美不胜收。晏元昭书房里挂的山棠图,就是父亲绘的这里情景。
两人穿过树林,白羽想起来一事,“郎君,我看您吃了不少太傅的野苋菜,不要紧的吧?您的胃和长公主的一样,吃不了粗东西的。”
“自然不要紧,我哪有那么娇贵。”晏元昭道。
林子渐疏,绕过几棵低矮白杨,一座小土丘映入眼帘。
这是琴师玉溪的坟。
白羽从布兜里拿过供果,仔仔细细摆在坟前,又取出一叠黄白纸钱与香烛,晏元昭用火折子依次点上三炷香,细长的烟篆蜿蜒升空,慢慢地散入云气里。
玉溪出身士族秦家,他痴迷音律,不肯读书入仕,很早就切断了和家族的来往,易名周游四方,临老与好友卢涯相携归隐比邻而居,死后没有入家族墓地,选择长眠于夷山。
他与晏翊钧有师生之谊,晏元昭每登夷山,都会代父祭祀。
燃完香,再烧纸钱。红亮的焰舌小口吞噬着纸衣,须臾就吐完烧透了的黑烬。
土丘旁还有一个小小的衣冠冢,冢旁的木碑上写着冢主的姓名“秦微”。
这就是卢太傅口中的阿微了。
秦微是故丞相秦祈的女儿,她同晏翊钧一样,少时敏而好琴,登夷山找玉溪这位远房亲戚求教琴技,先晏翊钧一步,做了他师姐。
晏元昭没有见过秦微,但听父亲说过她多舛的命途。
秦祈在泰康年间独揽大权,犯下勾结外族、贪污受贿等多项重罪,被腰斩于市,家中男赐死,女没为官妓。秦微年未满二十就因父祸入了教坊司,习自玉溪的一手好琴音从此成了取悦达官显贵的工具。
四年后,秦微被恩赦放籍从良,可她却在此时被心上人辜负,万念俱灰下投了水。
她的尸骨一直没找到,秦家有能力的远亲不愿管她的事,最后还是晏翊钧与两位先生为她办了招魂葬,在夷山上立了衣冠冢。
晏元昭走到冢前,看向白羽。白羽心领神会,又从布兜里掏出一些供物与纸钱,在冢前摆好烧化。
他家主子善心,每回也顺手给这位薄命的秦娘子撒冥币。
东西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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